第(1/2)頁 “李府司請慎言。”
在場剩下的三人中,其中一位身著淺青印繡華服背手而立,緩緩抬頭開口。
這位臉色不改的大臣正是當今王朝的春官長,也就是負責王朝禮儀祭典,乃至龍脈大事的重要官員。
相比其他官員,他更為了解和深知赤鳳的重要性,以及如今龍脈之禍的影響,對于前面這些蠅營狗茍的同僚,這位大臣眼神中只有一絲憐憫。
“我不想與李府司以及昭龍殿下爭論繼承大統的事,這些不過是細枝末節罷了。”他輕擺衣袖,一步步向前,讓高臺上這些人驚疑不定。但臨到跟前,又發這位的目的根本不是他們,而是這大殿里側,那墻壁上高大恢弘無比的鳳凰雕繪。
這于千年前雕刻的鳳凰,即便到今日,依然不曾褪色,鳳凰身上的每一根羽毛,都是如此細膩,其中的紋絡和形狀,有如火焰一般,飄飄欲飛,華美而典雅,沉淀著古老的氣息。
雕繪中的鳳鳥展翅浮空,而下方則是山川和大地,其中有著穿著各式各樣衣服的人們,他們沿著那山道一步步向上,而山間則點綴著五座不同的廟宇。
人們在這廟宇中叩拜,而鳳凰則會選擇性的回應下方的祈愿。
這是描繪那位鳳凰魔女曾經居于黃海之山上的景象,也是東大陸關于鳳凰的傳說起源。
來到這雕繪前,這位春官長緩緩彎下身子行禮,許久之后才慢慢抬起身來。
“本朝因鳳凰而起,也必以鳳隕而落,如今一切皆成定數,你我不過徒勞擺尾罷了。”他緩聲嘆息。
“吾身為春官之長,本該上應天命,下合四民,但如今天命既失,吾也應受此大懲。”
說完后,他緩緩摘下頭上那頂金色雀鳥和百花的冠冕,放在身側的地上,然后再次緩緩跪下,在這鳳凰的圖騰前叩首,隨后跪立于地,不再起身。
“鄔大人何至于此。”
一旁有人看出這位春官長心存死意,不由得搖頭嘆息。
雖然不是自己,但在場的眾人看到這位準備自絕于此的春官長后,也心生沉郁,有些難受。
“哼。”對此,李靖方也只能氣的揮袖。
這位春官長都準備自絕了,他還能怎么辦,現在就將對方殺了嗎,這恐怕只會讓人寒心,而如今本就不穩。
對此,他也只能一句“既然鄔大人放棄春官之長的職責,那我等也只好另找他人,來擔此大任了。”
接下來,這位的目光又轉向大殿內剩下的兩人,其中一位是北海府司,另一位則是赤雀龍將,看著這兩人,李靖方也有些皺眉,一時感覺棘手。
事實上,在場的這些大臣,就沒一個是身份簡單的,剛才他也不過借著大勢,暫且將這些人聚攏而已。
這時,那位身著白鱗螭龍的北海府司上前一步。
“我知李大人之意,但在下既為北海府司,不得不為治下百姓考慮。”
北海府遠在群山之北,臨近冰海,和冰精靈居住的大陸遙遙相望,往來王朝內地,一般不走陸路,反而是沿海行船居多。
“今赤鳳身隕,龍脈之禍在即,而北海府下六洲遠離中央,恐自顧不暇,還請諸位恕罪。”
“但也請諸位放心,今日之事,無論成敗,在下皆不會言與他人,可立身隕絕后之誓。”
“現在,在下還請先行告退,返回治下,疏散百姓。”
說完后,這位抬起身子,轉身背離,一步步向大殿外走去。
見這位大臣想走,李靖方皺眉凝神,抬起手來,見此,昭龍皇子也緩緩點頭,示意大殿內留守的幾位朔龍禁衛。
對此,這些朔龍禁衛相互看了眼,還是上前邁了一步,準備攔在這位北海府司身前。
不過,那位原本沉默的赤雀龍將動了,他先行一步,擋住這些朔龍禁衛的去路,厲目注視這些禁衛。
“汝等還不知恥,竟聽賊子號令,不從鳳火之詔!”
這一聲大喝,讓這些禁衛們不得不停駐腳步,其中不少人懺愧的低下頭,甚至還有幾人忍耐不住,當場自盡,緩緩倒在地上。
他們本就是直屬于天子的忠誠死士,既然天子要絕這王朝之命,他們也自當聽命才對。
“你這賊將,休在此胡言亂語!”眼看這位赤雀龍將大喝,李靖方也為之大急。
“呵,李小兒就在那抱著乳臭未干的昭龍皇子哀哭吧,我等大將,只受君令,不聽這犬吠之語。”
說完,這位赤雀龍將轉身,大步前進,一腳破開這沉龍殿的大門,明晃晃的光線立馬照進這沉悶的室內,空氣也為之一新。
“駟紀大人。”眼看這位赤雀龍將要走,李靖方只得看向身側這位據龍軍大將,希望他能出手阻攔。
不想,這位大將只是搖了搖頭,沒有動身。
“由他去吧,攔不住的。”他身為大將軍,自然清楚眼前這位的實力,真要打,估計是一片地動山搖,在場不知多少人要受牽連。
“你!”李靖方焦急無法,想嚴命咒罵,但又無法,畢竟之后的諸多事宜,都還需要倚仗這位大將軍手中的軍力。
不一會后面,又有士兵跑步進殿匯報。
“報告將軍,那位將軍帶著郡主走了。”
“他怎么敢!”這時李靖方急的來回渡步。
“李大人何必慌張,即便郡主走了,也無法改變什么,鳳火之詔如今依然在我們手中。”這樣一提醒,李靖方才稍微冷靜下來。
是了,如今天下大變,各種流言蜚語四起,那位郡主說的再如何天花亂墜,也不過是其中一支罷了,沒有讓人信服的證據,也都是妄言。
“是我失態了。”他這時再度沉穩下來,回轉頭來,面向昭龍皇子。
“陛下,還請下令,如今已是刻不容緩。”
不久之后,一群人圍著那天子的玉床,緩緩走出大殿,隨后華蓋宮搖隨行,浩浩湯湯,直步山下洛京。
如今,最重要的第一步,就是占據大義名分,先擁簇昭龍皇子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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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洛京之北的龍崖山上,一位位騎著赤鱗巨龍的騎士整裝待發,隨后,一只為首的巨龍躍下龍崖,振翅于浮云之上,緊接著,一只只巨龍跟隨其后,數百位駕馭巨龍的赤雀龍騎向著赤紅落日的霞天飛去,直到成為一個個渺小的黑點,再也看之不到。
風聲呼呼,寬大而緋紅的巾袍飄舞,發出烈烈聲響,不時的拂過那抱在身前的受傷郡主。
許久之后,這位郡主才恢復些許血色,再度醒來。
“我這是,在哪?”她睜開眼睛,看著頭頂那身著金鱗鎧甲的將軍。
“我等正帶著郡主離開洛京,前往北府山。”
北府山是王朝內九大巨城之一,位于王朝北方的荒草原野上,那里是草原上少有的水草肥沃之地,也是鎮守王朝北方的重鎮,其中有著精銳的邊軍駐守,而出了北府山,就是塞外十一洲,多為異族聚集地,如今也是歸屬于王朝治下。只不過那塞外十一洲不像中原,人口眾多平安穩定,許多地方仍為妖魔龍獸占據,環境險惡。
出于對異族和妖獸的防患,北府山常年駐扎有超過三十萬大軍,是王朝內軍力最盛的重鎮,歷代將軍都是天子親命,忠誠無比。
“去北府山?”蕭語冰下意識的感覺有些陌生,她當然更希望是去東邊,和父親懷南王碰面。
“是的,我等需要將天子的鳳火詔書傳達給北府山。”
“可是…”蕭語冰一時有些反應不及,但很快又閉上嘴巴。
是啊,這個時候如果去找父王,恐怕也是同樣的結果吧,父親和戴王相爭多年,不可能因為天子的詔書,就放棄如今的一切,勢必無視甚至篡改詔書,以讓自己登位。
自己該怎么辦呢,遵從皇帝爺爺的遺命,還是投向自己的生父,不惜違背詔書。
好在如今也用不著她來做選擇,既然這些赤雀龍騎將自己從洛京帶出,肯定也是為了讓她證實鳳火詔書的真實吧。
但自己既然詔書已失,又怎么說服那些邊關大將,而且即便說服了,又有何用,告訴他們原地解散嗎,恐怕這只會更讓人悲傷吧。
至此,蕭語冰在寒風中再次閉上眼睛,無奈無法。
相比這位陷入迷茫的郡主,攜帶她飛在云海上這些赤雀龍騎倒是沒有什么遲疑和迷惑,有的僅是那執行使命的豪情和豁達。
“此去經年,恐怕是再也不能返回洛京了。”這位赤雀龍將在風中感概。
王朝終將謝幕,不過騎在巨龍上的這些人并沒有悲傷,而是唱起了古老的詩瑤。
“孑孑火翎,在氓之南。彼姝者子,何以畀之?”
“孑孑赤旟,在洛之都。彼姝者子,何以予之?”
“孑孑炎旌,在陌之城。彼姝者子,何以告之?”
(孑(jié)孑:旗幟高舉的樣子,彼姝者子:那忠誠的賢士良將)
遙遠的過去,赤鳳傳承下的四國戰士,架著千乘戰車,舉著高高飄揚的火紅旌旗,行走在大道上,意氣風發。
火紅的流蘇和絲穗,那插著赤翎的旗幟在大地上連成一片,浩浩蕩蕩,跨州連郡,漫無邊際的軍士們,正是唱著這首古老的歌謠,一步步開拓山野,擊敗一個個盤踞各地的異族,掃除一處處邪淫血祭,最后終于使得天下歸一。
如今,即便王朝落幕,那歌謠中的豪邁依然不減,反而有種興至于此的豁達和坦然。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也沒有不落的王朝,終有一天,一切都將為之逝去,那么就以這歌聲來為它挽唱吧。
洛京城中,一片肅然,城門緊閉,街上滿是巡邏的紅鱗戟衛和據龍軍,天空中,一盞盞火紅的明燈順著夜風緩緩飄起,虬龍著的游龍戰車來回巡邏。
是誰都覺察出洛京中的劇變,但如今也極少有人真正知道如今王朝中樞的情況。
祥云殿內。
白玉雕刻的石柱下,一位位身著銀鱗鎧甲的軍士持盾而守,和沖進來的據龍金甲軍戰斗,大殿內外倒滿了尸體,皇宮中殺聲一片,四處倒是奔走逃跑的聲音。
不過這些宮女近侍再如何哀嚎逃逸也是徒勞,如今皇宮的大門早已被嚴加封鎖,天空上也有駕馭虬龍的戰車龍騎巡游,防止有人走脫。
“昭月皇后陛下,其實您早就知道真相了吧,前日之因,今日之果。”
李靖方和幾位將軍站在大殿入門處,看著那一位位侍衛保護中的皇后陛下,相比衰老近亡的天子,這位皇后雖也年邁,但依然保持著往日的清明和沉穩,沒有和身旁的那些公主宮女一般尖叫失態。
聽到這幾位大臣的話,皇后哪還不知他們突然反叛的原因,她閉上眼睛,深深呼吸,然后才緩緩睜眼,看向大殿撕殺戰場后的那幾位大臣和將軍。
“他終于想開了嗎…這些年來,我還以為他至死也不肯回頭呢。”
“如今…也好…”這位皇后眼神中似乎有著諸多情緒,但最后也只化為一聲嘆息。
“你們讓開吧。”
“可是,陛下!”皇后前的宮衛驚訝不已。
“我知道他們是來殺我的,我也知道讓你們讓開的后果。”
“正如他們所言,前日之因,今日之果,一切都成定數。”皇后搖搖頭,然后自己向前緩緩走去。
大殿中撕殺的場景慢慢停了下來,眾人看著這位滿頭銀絲的皇后陛下一步步走向敵陣,而對面幾位大臣也一臉默然。
雖然皇后已然認罪,但在場眾人也不想沾上這弒后之名,不久之后,一杯毒酒,一尺白綾置于這位皇后身前。
端起那碧綠的毒酒,這位皇后再次對著大殿外的逐漸紫紅的晚霞天空躬身行禮,隨后一口飲盡,緩緩的跪坐在地上。
隨后,一口黑紫的毒血嘔出,浸染那赤翎金繡的鳳鳥華服,這位德高望重曾經深受尊敬的皇后也在此逝去。
大殿內外,一眾將士大臣為其彎身行禮,隨后將其身軀蓋上白幔,緩緩抬起。
哀歌四起,天下素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