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之上,烈陽和暗影交替,那蒼青之巨龍巡游不息,龐大的身軀讓人為之目眩,心生絕望般的無力和渺小。
南封洲的臨海港口內,無論是本地陀獅堂派系的成員,還是十多萬遠道而來的客人,都為這股威壓震懾,短暫的怔住,震撼的說不出話來。
很多人一輩子都不曾感受過,序列9,也就是‘飛仙’之境的存在,究竟是何模樣,在唯有今日真正體會到那無可比擬的強大后,才驚覺這份難以想象的強大。
《劍來》
山川為之變色,天地萬物在那宏偉的意志壓迫下,匍匐發抖,一切都是如此安靜,如此沉寂。
長長的龍鳴在天空的云海中擴散,不斷的在大地間回蕩,余音不息,悠長無比。
就當所有人以為,一切都在此結束,所有反抗都是徒勞,應該按照雁行門的意志服從時,壓抑已久尖唳鳳鳴在江水中破開,隨后一道赤紅的身影,自江水中冉冉升起,那燃燒不息的緋紅羽翼,每上升一仗,就擴大一分,天地間原本被壓制的龍脈氣息也在此刻蘇醒,伴隨著那赤紅的身影,不斷附著匯聚。
待到數息之后,那赤金輝煌的火焰羽翼已然完全展開,其翼長橫跨數十里,身上的羽毛每一根都是如此美麗,其流光溢彩,無數光華在上面如漣漪般一層層拂過,一次次沖刷,而這赤金的鳳凰之軀,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凝結。
高空之上,原本遮蔽天空的青龍前,出現了一只比他略小的鳳凰身影,但這里的略小,在下方人看來依然是無可比擬的龐然大物,需要將脖子從一邊轉到另一邊,在能勉強看清那鳳凰的輪廓。
“這…居然會是鳳凰。”陀獅堂中的幾位老人手掌顫抖,似有不信。
“為何長老如此驚訝。”旁人雖然訝然于鳳凰的強大,但不明白這些老人為何如此在意形態的問題。
“你們不懂,王朝所立,明龍暗鳳,諸多明面上的旗幟,花飾,大軍番號,都可用龍形龍紋等,但唯獨鳳凰,不可輕用,也僅有帝王的袞服上繡有鳳凰紋飾,且僅僅是赤鳳,還不能用其他四鳳。”
“五德之鳳乃是王朝正祭,也是天下諸多派系的起源,這其中代表了太多太深的含義。”他為之搖頭,然后再次抬頭,看天空上,那分割黃昏與拂曉的輝煌羽翼。
對于老人說的這些,洛蘭希爾并不清楚,她之所以化身鳳凰,本就是修習法門最后應該達到的形態,如今不過是在龍脈之力的支持下,將這個形態稍微提前了一點。
龍之序列7·炎鰩之鳳 目前的她,還稱不上完全的鳳凰形態,但也初步具備了鳳凰的威能,操縱改變這天地山川間的龍脈走向有如呼吸飲水般自然,且輕松無比。
‘龍’在東方,是一個廣義的稱呼,所謂龍生九子,各有不同,有的類牛,名為囚牛,有的類獅,名為狻猊,有的類龜,名為霸下,有的無角無爪,還有的背生雙翼。
通常來講,‘龍’乃是山川龍脈中伴生的異獸,他們天生就有影響和改變當地氣候變化的能力,這也是為何,在上古蠻荒時代,血祭淫祀流行的原因,因為這些‘山神’‘水伯’的天生異獸確實可以影響諸多,且強大異常,遠不是普通妖獸能相比的。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鳳凰魔女的出世,才得以慢慢改變,她在黃海之山上立下道統,人們尊稱其為七凰應天真焰府君,之后教導撫育出五鳳,然后天下各地的人類聚集點,才開枝散葉般擴散,慢慢形成一個個大小的國度,然后又相互合并,直到約千年前,王朝一統天下,眾仙定盟,一切才形成今日的模樣。
鳳凰,正因為神圣而敬仰,才不可輕用。
天穹青龍之上,諸玄一提劍站在龍首之上,雖渺小無比,但又無比醒目,他遙遙望著那再次將這南部數洲龍脈沸騰喚醒的鳳凰,滿目驚訝,許久之后才閉上眼睛,輕擺頭部。
“這算是提前將大劫激發出來了嗎,居然有鳳凰現世,如今這最后一絲平衡恐怕也維系不住了。”
“罷罷罷,本就在崩潰邊緣,我等之行,也不過是將其加速罷了。”
“也好,如今新鳳現世,就讓我來試試成色吧,看看你有沒有資格,代替那赤鳳,壓服天下。”
“青龍之變,起陣!”
原本緩緩游動的青龍,陡然間似乎活過來一般,那身體在云海中高速穿梭,連帶飛行之時,有云霧水汽相伴,其中雷聲陣陣,如有驚鴻閃逝。
“下雨了。”
“下雨了。”
原本在地面圍觀的行人居民感受著那天空突然落下的豆大水滴,紛紛驚訝的大呼,只見那青龍所到之處,一面山雨朦朧,雨聲自遠方向近蔓延,不少人開始東奔西走,以躲避這突然降下的大雨。
感受羽翼尖端末梢那源源不斷傳來,近乎無窮無盡的龐大魔力,洛蘭希爾在那鳳凰的虛影身軀中緩緩蘇醒,她的目光似乎可以通過這羽翼和身軀,輕易橫掃整個南方三洲,其中每一個人物,每一處人家,都在她腦海中清楚可見,而且不僅如此,連南方洲郡中的隱秘的桃源洞天,也在她的感知下明晰了然。
“原來如此。”細細感受這天地間瑪娜和魔力的走向,以及龍脈的軌跡和脈絡,洛蘭希爾緩緩睜開眼,這才明白。
如果將龍脈比作匯聚和運輸魔力的江河溪流,那一處處桃源洞天就是江河溪流邊的湖泊水池,有大有小,它們可以吸納多余的瑪娜魔力,讓這江河溪流不至于堵塞,而且還能積蓄濃度更高的瑪娜魔力,營造出更加特殊,且適合的環境,用于修習超凡序列。
這也是為何,東方王朝的超凡者,高階人數普遍多于西邊的原因,正是有了龍脈的輔助加持。
而且,在逐漸清晰龍脈的運行原理后,洛蘭希爾甚至還發現其中一些原本設計,但又廢棄的方案,比如以龍脈營造網絡,浸染這方天地,改變所處環境的一些規則,甚至將整個大陸包裹著,拖入亞空間的設想。
看來,神翼之陽的后裔們,當時是想將東大陸改造為最后的避難所和家園。
只可惜,這樣的計劃似乎并沒有進行到最后一步,而就在最后的階段,漸漸的放棄了,少女能從中覺察到許多未盡的架構,感受一種澹澹的殘缺和遺憾。
如果能知道‘七美德’最后的幾位,當時為什么沒堅持下去的原因就好了,洛蘭希爾微微搖頭,發出遺憾的嘆息。
東大陸的龍脈和秘境,并非那種構建過程中突然被打斷的樣子,倒是像做著做著,漸漸的不再有興致,最后頹然放棄的模樣。
山搖地晃,赤紅的火霞和冰冷的云霧交織,鳳凰拽著長長的尾羽在天空劃過,那輝煌熾烈的雙翼,每一次振翅,都帶來數之不盡的緋紅火焰,而且這些火焰并非毫無生命的死物,其仿佛一只只游魚和飛鳥般,在天空和云霧中穿梭,遮天蔽日。
它們吞噬著高空的水霧之氣,掃盡遮蔽烈陽的浮云,蔚藍而瑰麗的天空,逐漸呈現出鏡子一般的明凈。
下方那游動的青龍并沒有停下,它席卷這大地和海上的水汽,盤旋向上,身側電神雷鳴,身軀在云霧的包裹中逐漸朦朧,只能看到那粗大而堅硬的鱗片在云霧中游動劃過的景象。
鳳凰振翅,于高高的天穹上俯沖而下,身遭的火焰和羽翼在急速中拉成近乎一條線,直接撞擊在青龍的身軀上,掀起一片片飛濺四射的鱗片,數十位雁行門的弟子從青龍中跌出,從高空墜下。
而后這赤焰燃燒的鳳凰再次起飛,攀升到悠悠的高空之上,背對著太陽,在一片炫目的光暈中再次直墜而下。
俯沖過程中,碧藍的天穹上有如劃過熊熊燃燒的熾熱彗星,留下長長的尾焰軌跡,在一片青電的轟擊炸裂下,穿云裂霧,貫穿青龍的關節,轟穿無數碎裂的鱗片,連帶著大量的雨水和受傷的雁行門弟子,從高空中墜落。
“不能讓她繼續了。”諸玄一皺緊眉頭,即便他已經有心理準備,但自己帶領門人結成的青龍大陣在這炎鰩之鳳面前竟然如此脆弱,這是他無法接受和想象。
要知道一年前,他帶著三艘浮空巨舟在風波海上穿梭,甚至和序列9的巨型海獸都交手過,未落下風,如今,僅僅是七階的雛鳥鳳凰,就開始招架不住,這簡直顛覆了他對世界的認知。
“這還僅僅是七階,若是在千年前,那處于巔峰的五德之鳳又是如何強大,難道她們真的能操縱改變這萬里神州大陸不成。”遭遇打擊后,諸玄一呢喃自語,開始對曾經的計劃不自信起來。
羽翼在天空盡情的舒展,輝煌的魔力足以遮蔽方圓千里的天空,洛蘭希爾靜靜感受這種新奇的強大,這樣的存在的模式,是她以前不曾體驗的。
仿佛下方的千里山河都是自己的一部分,可以盡情調控和改變其中的一切,想讓它大旱三年,想讓它化為澤國,想讓它陰雨連綿不息,都可以輕松做到。
那么,是時候結束今日的一切了。
一聲清唳的鳳鳴響徹天地,隨后那沐浴紅炎的鳳凰冉冉升起,直到抵達最高的天空上,兩翼自收攏中展開,讓整個天空瞬間變為緋紅之色,陽光下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澹澹的火光,隨后無數緋金的火種在天空呈現,并慢慢降下,拉長,形成浩大不息的流星火雨。
這些火雨流星砸在青龍的身軀上,冒起無數白煙,伴隨著青龍痛苦的嘶吼,身上的鱗片在那火雨中燃燒,融化,為澹澹的黑煙水汽消散,整個青龍逐漸被火焰腐蝕,開始崩解。
最后,伴隨著一聲悲鳴,那蒼青的巨龍碎裂散開,青電流逝,雨霧消散,無數雁行門的弟子痛苦的從天穹上墜下,灑向有如萬丈深淵的大地。
“這…不。”望著那些哀嚎嘶鳴中同門,諸玄一臉色發白,之前自傲自信的神情早已消失不見,聲音怔怔,似乎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
“我,我認罪。”他立在搖搖欲墜的浮舟上,身形蹣跚,緩緩伏下身子,叩首于地。
吾等雁行門愿為府君景從奉金言玉說不離御前不違詔命誓約忠誠 其音如瑯佩環響,在這浮舟和天空上回蕩,即便是大地上那遙望的路人居民也能清楚聽見。
此音發出后,天空那降下的火雨為之緩緩消散,但依然沒有回應,沉寂一片,但此刻大地上也再也沒有一人站立,紛紛跪伏于地,緩緩低下頭顱。
如此,直到許久之后,天空上傳來悠悠的嘆息,似有勉強無奈的氣息附在那聲音里。
“我寬恕。”
這句話,并非毫無根據,隨口應答,而是昔年鳳凰的魔女彩華,于火梧樹下第一次接受人們祭拜時所答,此后也成為天下典范,億萬生靈所知。
為何是寬恕,因為天下之人將萬千生靈的重擔強加于身,而彩華寬恕他們這份罪過,自己接過這份責任和使命。
此后千年的時光里,那位鳳凰的魔女東奔西走,斬殺十萬群山間的妖龍惡獸,平息燃燒萬年不息的回祿之火,引雪水溪流入河,澤被千里,終于堪堪將混亂無比的東方大陸穩定下來,為之后五鳳的出世營造了條件。
這也是為何關于鳳凰的祭祀在王朝各地,都極為看重,無人敢輕怠忽視的原因。
在天空上的那道聲音降下后,這方天穹下的人們緩緩站立起身,大地上那沉寂之極的安靜才被打破。
而后,又是一陣微風席卷這山川河流,濾去無數炎熱和寒意,地面和江水上在戰斗受傷的人,無論是哪方,都感受到一種輕柔的力量在那微風中滲入,帶來一種清涼和安寧。
慢慢的傷口愈合,他們也為之站立起身,在于天穹下彎身,深深的行禮。
此后,寒山雁行門的三艘巨型浮舟漸漸降落在出海口不遠的海面上,原本四散墜落的門人,如今也重新聚攏于浮舟上,他們跪伏于地,靜靜的等待天穹上那鳳凰的發落。
時光在此刻變得極為漫長,又令人忐忑不安。
終于,不知過去多久之后,一個纖柔傾城的身影慢慢降下,那潔白的鞋尖輕輕踩在甲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