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開始的時候,四班氛圍比以往更加古怪。
雖說之前是不歡而散,但話已經說開,四班的學生終究失去了發泄的靶子,就好像一瞬之間,便回到了無所適從的狀態,焦慮,恐懼,各種陰暗的負面情緒隨著晚自習的噩夢陰影籠罩而來。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轉學生們,一個個面色輕松,而紅袖章班長依舊坐在講臺上,沉默地低頭寫他的作業,仿佛今天發生過的一切都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不,還是有一定的影響的。
平時,他只需要偶爾抬頭,象征性地看一眼紀律,因為班里總會安安靜靜。
但今天他動著筆,只感覺耳邊一直有傳來隱約的躁動聲音,不是誰拖動了一下椅子,就是筆掉在地上。
窗外又下起了雨,雨滴拍打在教室的玻璃窗上,讓人的心臟也好像跟隨著混亂的雨點而毫無規律地悸動著,嘩啦啦的響聲混淆著陰影中的所有感知,翻過一頁紙張,班長好像感受到了一道奇怪的視線,面無表情地轉頭。
“轟隆隆…”
閃電就在這一剎那劃過天空,沉悶的滾滾雷鳴也緊接著到來。
天色被閃電照亮的那個瞬間,班長看見一個漆黑的人影正趴在窗戶上,像一只巨大的壁虎。
“彭!”
教室的燈突然炸裂,玻璃碎片飛濺出去,整個四四方方的空間陷入一片黑暗。
沒有人尖叫,學生們經驗豐富地捂住了嘴,壓抑著自己的本能,在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瑟瑟發抖,他們知道有東西進來了,耳邊傳來奇怪的囈語,空氣里彌漫出令人戰栗的冰冷。
是誰這么倒霉啊。
是誰要死了呢?
這么暗,等鬼影離開之后,要怎么寫作業呢…
又一道閃電劃過,天空像是被燈光整片的點亮,這一次所有人都看向了窗外,看到了那壁虎一樣的人形巨影。
班長混沌的記憶里,浮現出了一個念頭——窗外的人,是要跳樓的。
他好像看過這一幕,熟悉的人影攀在窗外的欄桿上,然后突然放手,整個人朝下墜落,只有此起彼伏的尖叫為這個人送行。
但是并沒有,這個壁虎一樣的巨大影子并沒有放手,然后消失,而是緩緩融入玻璃中,又從玻璃中鉆出。
它進來了。
從外面進來的。
學生們睜大了眼睛,眼睜睜看著影子拉扯著,一點一點蠶食著空氣,朝著一個方向緩緩爬來。
靠窗的學生彎下腰來,把自己縮成一團,捂住嘴巴和耳朵,佯裝成一只鴕鳥。
他們默念著:不是找我的,不是找我的…
一遍一遍地催眠自己:會有人死,但不是我…不是我…推下去的…
恐懼中,遙遠的記憶好像在今天晚上意外浮現了出來,學生們似乎都下意識地認出了這個影子,最后,所有的祈禱都匯總成一句:不是我推他下去的。
麗貝卡伏在桌面,閉上了眼睛,睫毛顫抖著,死死地咬著嘴唇,唇膜破裂的血腥味被她吞咽進喉嚨中,一片腥甜。
怎么會這樣?
她怎么會有這樣的記憶?
明明在今天解除了污蔑不是嗎?懸崖勒馬了呀,事情還沒有發展到最壞的地步,她以為一切都還有挽回和補救的余地,可是…
她怎么會想起,奧利弗雙手抓在欄桿上,那長久的沉默之后爆發出的幾近絕望的眼神?
又為什么是副班長站在奧利弗對面,表情嘲諷。
奧利弗喜歡的女孩子靠在講臺一側,像看戲一樣看著這一幕。
她聽到杰克的聲音在身后,很大聲:“喲喲喲,跳不跳啊?不敢跳就別裝這一副要死的樣子,威脅誰呢?”
然后她聽到了自己說:“那里太危險了,還是先下來吧,別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更別用自己的生命威脅別人,萬一你不小心松手,可就真的下去了。”
麗貝卡茫然地面對著這突如其來的記憶,她能感覺到這些記憶來自很久之前。
久到她都忘了,在她說完后,奧利弗麻木又遲緩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嘲諷著她這個偽善者。
也忘了,那些惡劣的眼神和話語仍在繼續,直到奧利弗松開雙手,才像被拽住脖子的雞一樣,戛然而止。
他們都以為懦弱的、不敢還口的奧利弗只是終于忍不住了,想借著跳樓來威脅他們,道歉?或是憐憫?
直到這一刻,被暴行糊住的腦子才恢復了一絲清明,他們恍然間意識到,人是真的會被逼死的。
奧利弗掉下去了。
而掉下去的前一瞬,副班長還在取笑他,杰克還在激怒他,喜歡的女孩子還在愉快看戲——和其他人一起。
他們,都是兇手,他們,犯下了暴行。
原來事情是這樣發展的嗎?蜷縮在座位上的麗貝卡恍惚地想著。
那遙遠的記憶才是真實,在時間的流動中,過了很久很久,一直到他們模糊了過往,一個新的奧利弗才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班級里。
這個奧利弗和曾經一樣的懦弱,但他的眼中再也沒有對朋友的渴望,只剩下陰沉,晦澀,和濃濃的不詳。
他死了,然后又回來了。
這其實是一場輪回吧?輪回中的他們,再一次選擇了一樣的路,沒有失德的悔意,只是愚蠢又自大的重蹈覆轍。
麗貝卡其實理解不了自己究竟在這個班級待了多久,這段記憶和現在的學校完全不同,她好像一直重復著,重復著一小段的時光,而不是像她所認為的,擁有著憤憤不平的過去和正在爭取的將來。
記憶中的學校沒有這樣扭曲的老師,扭曲的規則和扭曲的鬼影,唯一扭曲的只有作為施暴者的他們自己。
“只有你。”
依稀之間,麗貝卡好像聽到了奧利弗的聲音,飄飄忽忽。
“我能原諒的只有你。”
她睜開眼,依舊只能看到黑暗與存在感極強的影子,晚自習還在進行,她想起來的一切如同泡沫一樣,又在消逝邊緣。
“啊——!!”
終于,在長久而煎熬的寂靜中,一道慘叫將這一切結束。
寒冷退去了,囈語消失了,只剩下殘存的血腥味道。
剛剛碎裂的燈泡也是幻覺,完好的燈閃爍了兩下,重新亮起。
麗貝卡立刻看去,卻發現班里空了。
那些空著的座位上,只剩下單調的血紅色,順著座椅的弧度流淌。
“這也…太恐怖了吧”虞幸看到只剩下一個麗貝卡和三個帶著紅袖章的學生,以及他們這些外來者的班級,轉頭望向罪魁禍首,“奧利弗,你干了什么?”
奧利弗低著頭,發出一聲輕笑。
“不是我,是噩夢自己的選擇。”
“它已經得到了這一輪的真相,所以不想再玩下去了。”
“但是他們還在。明天早上,這些人還會出現,他們會重頭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