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草木蔥蘢,三根香燭插在地上,裊裊輕煙剛剛升起,便被微風吹散。
太陽斜照。
姜禾用手遮在額頭,微微仰視看向天空,千年前的一幕幕從眼前閃過,而后是現代鋼鐵城市的一切。
時空錯亂的恍惚感從她身上升起來,許青在一旁看著,覺得她的側影在某一刻變得飄忽,好像很遠,又好像很近。
不屬于這片時空的人,真的能長久留在這里這里嗎?
許青下意識伸手,握住她搭在膝蓋上的手臂,姜禾側頭看一眼,對他笑了。
這一笑,讓許青松了口氣,剛剛那種古怪感消失不見。
兩個人蹲在地上,看著香燭慢慢燃燒。
她那時的寨子,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小土坡,遠處有石階蜿蜒而上,再遠一點,現代建筑聳立在平整的土地上,看上去像是農家樂。
他閉上雙眼,耳邊只有微風吹過草地的沙沙細響,時光在此時仿佛倒退,大片的黃土地與茅草屋,稀疏的莊稼,衣衫殘破的人,臟兮兮胳膊與面頰,還有一個戴著草帽的婦人。
許青出神了片刻,像是看到一群人在這里說說笑笑,拿著黑乎乎的餅子大口吞咽,婦人遠遠地看著他,微微點頭。
睜開眼睛,微風野草依然在,這片土地下,埋葬了姜禾的過去和回憶。
“走吧。”
姜禾站起來,拍拍雙手,長出一口氣,像是完成了什么心愿。
“等它燒完。”許青指了指那還在冒煙的香燭,“我們走了它要是著起來,你要被抓的。”
“好像是你點的吧?”
“是你插上去的。”
“你買的。”
“…反正一塊兒被抓。”
姜禾嘿嘿笑了,繞后趴到他背上,兩只胳膊環著許青,輕輕搖晃兩下。
“你說我要是沒有過來,會發生什么事?”
“大概…你會不知道哪天被人砍死,我在現代悠哉悠哉,喝著可樂刷著劇,等耗子他們都結婚了,才發現我也該找個女朋友…嗯…然后迫于老頭子的壓力,找個正經工作,去相親,或者自己碰到一個合得來的。”
“我才不會被人砍死,只有我砍別人。”姜禾望著遠處,道:“說不定還會遇到一個大戶人家。”
“然后陪葬,再被挖出來?”
“挖出來你也不知道是我。”
“我們互不相識?”
“怎么可能認識。”
“那也太無趣了。”
說說笑笑,香燭慢慢燃燒,頂端燒過的灰燼被風吹落,底部因為土地濕潤的原因,洇濕了一段。
等香燭自然熄滅,許青背著姜禾起身,原地轉一圈,看看四周。
“大當家的,我帶著姜禾跑了!”
“要死啊你!”姜禾捏他一把。
許青哈哈笑著往山坡下跑去,姜禾不重,掛在胸前的雙肩包也不重,對于他來說根本沒什么壓力。
姑蘇的那個小寨子…
從此只存在于回憶。
許青本以為姜禾會傷感一下,卻沒想到她調整的非常快。
就像來蘇州的第一天,在路上還有些失落,等下了車便已經恢復心態。
“哭并不能管什么用,所以你不用指望以后惹我生氣了我會像電視上那些蠢女人一樣哭給你看,我只會揍你一頓讓你哭。”
“咱們讀書人要講道理的好吧。”
“誰跟你是讀書人?”
坐在地鐵上,姜禾表情兇兇地威脅他,“你講的不是道理,你就是在騙。”
這個人,老想著婚前壞她身子,不安好心,說不定得到了就嫌棄了,到時候得揍他。
地鐵疾馳前進,隔壁車廂忽然嘈雜起來,好像在鬧什么事。
兩個人同時轉頭望過去,然后對視一眼。
“喪尸病毒要爆發了嗎?”姜禾興奮地準備扛著許青跑路,這情況她見過。
大長劍沒在身邊也沒關系,爆發初期,是沒有那么多危險喪尸的,只要跑得快,到了地面上就可以隨便施展了,要逃要打,都可以靈活進退。
“你怎么會想到喪尸?”許青很疑惑。
“這情況跟電影里多像啊…你,我,夫妻,那邊情侶,還有個挺著大肚子的,接下來就是我們一起跑路。”
電影的黃金配置都被姜禾一一尋找出來,這讓許青十分驚奇,她對電影的理解好像還挺厲害。
“然后隔壁車廂的喪尸沖過來。”姜禾繼續完善劇本。
“你不當導演可惜了。”許青嘖了一聲,悄聲和姜禾說著話。
隔壁車廂的鬧劇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下一站停了之后又嘈雜了一波,姜禾期待的喪尸并沒有發生,畢竟那都是電影,她一個古代人對抗喪尸,那太淦了。
又一撥人上來,許青攬著姜禾往那邊靠了靠,聽著別人閑談,從只言片語中聽出了好像是有人要跳車。
真神奇。
許青感慨人類這種生物的奇妙。
女俠都知道地鐵會把她壓死的,這么大的車,什么金鐘罩鐵布衫都不好用。
“接下來,我們就該到處逛逛玩玩了。”
“去哪玩?”
“劍池,你應該會喜歡吧。”
許青覺得女俠這么喜歡劍,應該會喜歡劍池。
聽名字,他本以為是放著無數把劍的地方,就像里的‘劍池’,池子里都是各種寶劍,門下弟子過來選劍,靈劍擇主,互相選擇,然后主角過去,幾百幾千年沒動靜的絕世兇劍就興奮了,死皮賴臉要跟著主角。
結果到了一瞧,哦,原來是池子的形狀像一把寶劍。
兩個人買了票,一人四十,許青勁勁兒的拉著姜禾直奔目標。
圓拱門上四個大字,‘別有洞天’,進去一看,兩片石崖拔地而起,中間是一池綠水,池形狹長,南寬北窄,仔細看像一把放平的劍。
“就這?”
許青失落了一下,接著看看姜禾,“以前是這樣嗎?”
姜禾撇了撇嘴,感覺許青蠢的和只會嗷嗷叫的蠢驢一樣,“以前誰花錢看這個。”
“…這就是時光的力量。”
許青總算想明白了,現在人感興趣的名勝古跡,在姜禾那時候的人看來,就是路邊的破石頭,破房子。
就像他覺得自己的小區老破小一樣,如果能保存個幾千年再出個大人物,那就是名勝古跡了,也會有人多人圍觀他住的地方,甚至冬瓜的破窩都會成為景點也說不定。
“如果把你擺到博物館,一百塊一張門票看開元人,也會有無數人,甚至洋鬼子飄洋過海過來看你,這和它破不破沒關系。”
許青有必要說明一下這不是智商稅,而是環境不同造成的差異,姜禾當個破東西的地方,其實現在已經是名景點了。
而現代人當作破地方的公園什么的,在她看來很漂亮,很喜歡。
“你才是土包子。”
姜禾撩了一下額頭碎發,想起來當初被許青當成土包子,其實兩人所處環境對換,許青也是一個土包子。
這代表他們兩個是平等的。
還放在博物館看…姜禾大眼睛在眼眶里轉了幾下,思考找什么理由和他切磋一番,指點一下許青的功夫。
錢已經花了,總不能浪費,盡管再花時間看自己不感興趣的東西是一種沉沒成本,但愚蠢的許青總是覺得應該多看看,不然不僅這次蘇州之行不太完美,以后想去哪里玩,都感覺有點不太對。
名勝古跡姜禾沒什么感觸,還能看什么呢?只游山玩水…
這個得好好考慮一下,現在很多景點都是古跡,把它們剔除掉,就少了很大一部分可以玩的。
劍池四十塊門票不光一個劍池,還有斷梁殿,憨憨泉,試劍石,虎丘塔…
看完劍池,許青直奔試劍石,這是他來這里的第二目標來著。
試劍石只是一個破石頭,看別人在上面砍的印子。
下午的陽光斜落過來,給石頭披上一層暖色。
姜禾只瞄了一眼便不感興趣,轉頭看向別處,卻感覺到許青望過來。
“怎么了?”她覺得許青的眼神有點古怪。
“你不仔細看看?”
“這有什么好看的?”
“我聽說觀摩別人劍痕,武林高手能從中揣摩出劍意…”
“對對,還能激發出來,萬千劍光亂飛,相當于絕世高手全力一擊。”旁邊和許青一樣的中二年輕人邊拍照邊搭茬。
“要是悟性高能學會留劍人的劍法,功力更進一步。”
“那得看留劍痕的人當時什么心思了,劍痕和劍痕不一樣…”
姜禾瞧著這倆貨興奮地交流起來,恍惚以為這是一個仙俠世界。
她這個高手什么都看不出來,兩個菜雞卻說得頭頭是道的。
“說不定這里面有一套劍法。”
“要是能悟出來,就厲害了!”許青拍了拍那人肩膀,“兄弟加油!”
“麻煩你正常點。”姜禾冷漠道。
許青和小伙對視一眼,同時搖了搖頭:“女人啊。”
咔吧!
許青表情一僵。
小伙好奇地左右看看:“什么聲音?什么聲音?你有聽到嗎?”
“功夫的聲音。”
許青嚴肅地指指試劍石,“我與它無緣,就此別過。”
說完,許青就拉著姜禾走了。
“真的不存在劍意什么的?”
“沒有。”
“內功?”
“沒有。”
“采陰補…啊!”
姜禾氣得捶他,該教的都教了,還想怎樣?
身為一個武俠迷,許青從來沒有忘記本心,盡管看起來蠢蠢的,但,那是他少年的夢來著,現在夢破碎了。
姜禾這樣的武林高手都說了沒劍意,那就是真的沒有劍意。
劍只是砍人用的,怎么砍的更有力,刺的更準,削的更快,那便是功夫。
八十塊錢門票白花了,劍池只是個池,試劍石上沒有劍意,別的兩人也不感興趣,只隨手拍幾張照發給周素芝看看,然后便回到住的地方。
從名勝古跡出來,望著馬路上的車流與兩旁的商鋪建筑,許青那顆心慢慢放平。
正常的生活很不錯。
名勝古跡對于姜禾來說,遠遠沒有小吃一條街來得喜歡。
接下來兩天,許青就帶著她走街串巷,到處吃吃喝喝,逛逛公園,像個正常生活在蘇州的人一樣,沒有往景點扎堆。
兩人走在燈火通明的街道,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處處留下自己的身影。
三五個女孩圍在兩個男孩旁邊,一聲聲哄笑與加油聲中,響著叮鈴鈴的音樂。
許青帶著女俠就像一對普通情侶,看哪熱鬧湊到哪里,套圈套了幾個精美的鑰匙串和鎖鏈,姜禾準備當作禮物帶回去給萍萍。
“等我給你砸一個。”許青和姜禾圍觀了片刻,他躍躍欲試,感覺這群男女學生玩的打擊器正適合他。
一拳下去,只要那個撞針達到頂,就有禮物掉出來。
姜禾雙手揣兜,聞言聳了聳肩沒說話,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
兩個男孩已經盡力了,還沒有打到頂,互相比誰更力氣大,幾個女孩子鶯聲燕語,一起剛離開兩步,就聽到砰一聲巨響。
一回頭,正見剛剛圍觀的女孩子收回手重新揣兜,她旁邊的男人屁顛去拿掉出來的禮物,再看看機器,機器的音樂已經變了,好像是打破記錄的聲音。
兩個人悠悠地從他們旁邊路過,許青小鳥依人地靠在姜禾肩上夸她。
幾個女學生怔怔地目送他們遠去,把目光放到兩個男孩身上。
兩個男孩心態崩了。
這特么見鬼!
“要玩那個嗎?”
姜禾見到蹦蹦床眼睛一亮,拿手指著道,許青趕緊拉住她,“那是小孩玩的,小孩玩的!”
他怕姜禾頭撞到屋頂上去。
“咱們去打地鼠。”他兜里一大把硬幣等著花。
姜禾喜歡這樣的生活,對于她來說,逛現代都市,就和現代人逛古跡一樣,沒吃過的沒玩過的,新鮮又刺激。
“悠著點力,別把人家機器捶壞了。”
姜禾拿著錘子試手感,許青不厭其煩地囑咐。
來了這里,姜禾就像回到家一樣,要是小時候有這么一個大姐姐帶著她玩,爽爆了。
現在像帶女兒一樣…也不錯的感覺。
他已經在期待兩個人孩子的快樂童年了,有這么一個媽,約等于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