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通知下,這邊要申請完本,不然會坑了開書時投資的讀者,剩下的番外轉戰gong zhong號“七月舊番”,一周兩更,每周3、6,沒有9。
自武德十一年(公元35年)八月開始,阿云一直駐于嚴道。
來到此地,川西平原的廣袤氣度一下收斂起來。地勢逐漸抬升,山脈氣象漸次渾厚,西邊是巍峨雪山,冰川把山河過往的舊跡遮掩,東邊則是清澈的青衣水,歷史在藤蔓中糾葛。
魏朝滅公孫后,第五倫下詔,取消公孫述的“司隸校尉”,成都仍為蜀郡,又分西南部青衣、嚴道、笮都、旄牛、徙五縣道,也就是漢武帝時“沈黎郡”的舊轄區,稱之為“蜀郡屬國”。
類似的政區變動很多,比如氐兵們的故鄉武都郡,就從益州劃歸涼州,此乃第五倫調整諸州邊界的思路:“務必使各州犬牙交錯,勿令后世數百年后,地方豪長以山川形勢之便,易成割據之勢。”
據說魏皇陛下甚至想以“強本抑末”為由,把漢中也割出益州,劃入雍州…
總之,自打蜀郡屬國成立后,阿云統轄的氐兵旅,就成了當地最大的鎮守武裝。此地又有南北之分,邛崍山以北多為編戶齊民,山南則是牦牛羌、笮都夷所居,兩道豪長已上交前漢、王莽、公孫述三代所賜印綬,向魏國納貢輸誠。
按理說當地已無敵情,然而阿云卻格外警惕,他認為仍有“西蜀余孽”流落境內,他們神出鬼沒,曾經謀刺馬、岑兩位大將軍,今年皇帝陛下親巡益州,必須嚴防死守。
于是氐兵在各地盤查甚嚴,阿云下了密令:發現可能是“公孫死士”的可疑分子,吏卒可以立刻誅殺,不必上報!寧殺錯一百,不可放過一人!
也只有如此,阿云心里才能稍安,他已經燒毀了公孫述培養死士的卷宗簡牘,除掉所有可能和自己有過接觸的當地人,現在唯一可能知曉自己秘密的,就剩下那些依然流竄的同行了。
就這樣,時間到了武德十二年(公元36年)七月份,按照第五倫計劃,益州長達一年的“軍管”即將結束,新的蜀郡屬國校尉會帶著一批朝廷官吏赴任。阿云的鎮守職責眼看就要到頭,就在此時,他卻忽然收到驃騎大將軍馬援召喚,讓阿云入成都謁見。
阿云頓時大喜,不免遐想:“莫非是魏皇陛下巡視巴郡江州,回到成都,想見我?”
徹底拋棄過去后,阿云有自己的職業謀劃。
想當初,他在吳漢軍中,隨其前往河西奮力擊胡,立功得封“男爵”,升副校尉。
打完漢中,手刃昔日恩人荊邯,用他的腦袋作為升官發財的禮物后,阿云被封“子爵”,正式成為校尉,得率一旅之眾,還得到了馬援的重視。
等他去年偷渡陰平,又請纓拿下蜀郡西陲嚴道后,終于得封“伯爵”,升偏將。
但官爵是升了,阿云麾下卻依然是不滿編的氐旅,區區二千余人,這讓他不免懷疑,自己的仕途是否到頭了?
背叛公孫皇帝,對昔日恩主下殺手,屠戮曾經的熟人和死士同行,這些事做得越多,阿云對繼續往上爬就越發渴望。
身為氐人,即便漢化程度再深,未來終究是有極限的,這身份注定得不到朝廷完全信任,比如說,已在西軍中裝備到各師的火炮,就一門都不給他們嘗鮮…
若能謁見第五倫,得到皇帝青睞,未來說不定還能更上一層,也不枉他“犧牲”了這么多。
阿云遂對這次錦官城之行上了心,叮囑屬下:“立刻去找嚴道橘丞,給我備上最好的柑橘!”
嚴道過去是銅山,表層礦脈挖空后,百年間漸漸凋敝,但本地還有一種馳名天下的特產,那就是橘子…
此地氣候得天獨厚,日照充沛,極適果樹生長,嚴道曾專設“橘官”,秋后將品相最好的柑橘貢奉給朝廷。后來,嚴道失業礦工們開辟荒坡種植柑橘,或者在房屋前圃后院遍種橘樹,秋天上繳以作歲賦。阿云在邛崍山時,滿山的橙黃橘綠是年輕死士們最愛的水果。
據阿云聽西軍的同行們提及,或許因帝師揚雄是蜀中人的緣故,皇帝應該是極喜巴蜀水果的,早在滅成之時,第五倫就讓隨軍的繡衣衛尋找苦橙、枸櫞——這也是兩種和柑橘很像的水果。
自己拉著兩輛牛車的柑橘入成都,或能討得他歡心?為了避免柑橘朽壞,阿云特地令人連帶樹枝一起取下,又在上面蓋了厚厚一層橘葉保鮮。
走了三天三夜,靠近成都時,阿云又忐忑起來,時值初秋,成都、廣都、郫、繁、江源、臨邛六縣金橙已經豐收在即,這種果子似桔而非,若柚而芳香,夏秋冬或華或實,大如禊桃,小如彈丸,味道頗為甜蜜。與之相比,嚴道的綠柑橘就帶點酸味,色相也不太好。這第五皇帝,他愛的是酸,還是甜呢?
“皇帝讓人尋找苦橙、枸櫞,苦橙為酸,而枸櫞則清淡而甜…”阿云也無法把握。
他不知道,第五倫讓人找這倆玩意,是為了在蜀中設官方果園,令園丁將其雜交,人工種出另一種更酸的柑橘亞科成員:檸檬。野生檸檬古已有之,或是從蜀中產生流出,傳至世界,但在老家卻沒能開枝散葉,反而愈發難尋。
帶著緊張的心情,阿云抵達成都,這才得知,皇帝夏天時東巡巴郡、江州,之后就改了主意,決定不折返成都,直接北上漢中,回長安去了。
阿云撲了個空,心中頓時拔涼,柑橘雖然容易保存,但這秋后大熱天,送到長安,也早都爛了!
他只能迅速收拾心情,將兩車柑橘,轉手獻給馬大將軍!
“聽聞大將軍好酸楚,阿云特攜嚴道柑橘來此,請大將軍品嘗。”
阿云這次沒搞錯,馬援確實愛吃酸。
早年馬文淵在塞外縱馬任俠,還畜養牛羊,大魚大肉吃多了,隨著年歲老去,馬援的腸胃漸漸不堪重負,年過五十后,他特別愛來點酸東西幫助消化。據說在軍中時,庖廚弄碗水引餅,大將軍都要下醋就蒜。
但這年頭蜀地食物偏甜,在招待阿云的宴席上,馬援特地讓人上了一種馳名已久的甜醬:蜀枸醬。
此物是用蜀中常見的水果:鮮枸櫞為原料所制,洗凈切碎,同飴糖一起蒸熬,以枸櫞稀爛為度,再加點蜂蜜,調制成醬,能保存很長時間。
“蜀人好甜,近世的帝師揚子云,古時的司馬相如,皆是如此。”
飯局過半,馬援卻滴酒未沾,只讓侍從下去,剩下他與阿云,驃騎大將軍便以這小小枸醬為引,說起了正事。
馬援告訴阿云,前漢孝武帝時,有一位漢使名叫唐蒙,他奉命去南越國,也就是如今的交州出使,在其國都番禺,居然吃到了蜀中特有的枸醬!
唐蒙大為驚訝,當時漢人以為,南越與蜀地山川阻隔,無法直接往來,而長沙國與豫章郡邊關,絕無蜀枸醬轉手南賣的記錄,南越人怎能搞到這種東西?
“然而南越人亦不知此乃蜀地產物,只說是從夜郎國運來。”
馬援看著阿云:“云偏將,汝說說,這是何緣由?”
阿云雖然沒讀過史書,但也能猜到大概:“莫非從蜀地經牂牁夜郎,有條道路,直通交州?”
“然也。”馬援以手蘸水,在案幾上畫了地圖:“交州西北蒼梧等地,有一條大江,牂牁江(南盤江),寬廣數里,枸醬便由此而來,越人稱之為牂牁醬。”
“等唐蒙回到漢朝后,問住在長安的蜀地賈人,賈人曰:‘獨蜀出枸醬,多持竊出市夜郎。夜郎者,臨牂柯江,江廣百馀步,足以行船’。”
唐蒙這才確定,從蜀入夜郎,走牂牁江,可以直達嶺南!這是一條漢人過去從未知曉的新路。
當是時,南越王趙氏立國近百年,黃屋左纛,地東西萬余里,名為外臣,實一州之主也。漢武帝早有興兵統一嶺南的打算,但若大軍從長沙、豫章征討,基本都被五嶺阻礙,水道多絕,昔日秦軍南下的靈渠,又被南越軍扼斷,難行。
唐蒙遂上書提議,漢朝若能招撫夜郎,發其精兵,浮船牂柯江,直襲番禺,將成為消滅南越的一道奇兵…
“于是方有唐蒙曉諭夜郎歸順之事,雖然鬧出了‘夜郎自大’的笑話,但夜郎王最終還是歸附于漢,于當地設置犍為、牂牁兩郡。”
到了這一步,唐蒙以牂牁襲嶺南之策算水到渠成了,但終究還是未能實現,因為…南越亡得太快了!
漢武帝原本派遣馳義侯,帶領八個校尉,以巴蜀罪人和夜郎人為主力,直下牂牁江,策應其余四路。沒想到牂牁發生叛亂,第五路軍好不容易平定騷動,結果才得知,其余四路已經輕取南越…
馬援停止了講述往事,他相信,阿云已經聽懂了。
“唐蒙遺策,雖未能用于平南越國,如今卻可用于堵截吳王秀!”
阿云一震,明白馬援召自己密談的原因,立刻正襟危坐。
原來,近日藏于江東的細作頻繁傳回消息,說劉秀以親信朱祐為交州牧,坐鎮番禺,大將王霸與臧宮二人,攜帶兵馬兩萬,被派去交趾征討駱人部落。
要知道,魏軍已經在長江各處大造船舶,按照第五倫計劃,一旦時機成熟,士卒熟悉水戰后,待后年,也就是武德十四年(公元38年)春夏之交,益、荊、徐、揚二三十萬大軍就可發動平吳之役!
這當口,劉秀不忙著鞏固大江防線,反而分兵去交州,怎么想都不合常理。
除非,劉秀是為了給自己南逃做準備!
馬援道:“陛下以為,劉秀恐怕想效仿趙佗,憑借嶺南之地,作垂死掙扎!”
而驃騎大將軍統轄的涼、益西軍,其任務就是阻止這一事情發生。
在馬援的計劃中,后年春,他的主力將從巴郡以南陪陵,直入武陵郡,進而攻占荊南零陵、桂陽,形成對長沙馮異部的包抄,讓他無法南逃嶺南。
不止如此,馬援還有另一手絕殺。
“云阿。”
馬援對阿云道:“吾欲以汝為偏將,擴編氐旅為萬人之師,在犍為郡僰道整訓,入冬后,南方暑熱瘴氣暫消,汝帶領偏師,下五尺道,經朱提東入牂牁,駐夜郎校尉,進而找到牂牁江,設法造船,沿江襲郁林郡!”
不管劉秀是否真的打算南遁交州,西軍的阿云,將成為魏國打入嶺南的第一顆釘子!
說到這,正事完畢,馬援才令人置酒,驃騎大將軍敬了受寵若驚的阿云一樽,說了一句讓他心馳神往的話。
“若能為陛下收牂牁,取郁林。”
“此封侯之功也!”
一個激靈,阿云登時起身,將手中酒一飲而盡,又朝長安方向作揖,動情地說道:“蒙陛下、大將軍信任,此番南下,小人愿為‘馬前卒’,哪怕入于水火,亦百死不辭!”
這番話,和阿云當初奉命北上行刺魏將時,對荊邯的承諾,一樣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