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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6章 折沖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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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察覺岑彭撤退跡象后,江陵城中憋屈多日的偏將、校尉均懇求出戰,追擊魏兵!

  但馮異卻制止了眾人:“岑彭奸猾,必布置后軍,追之過猛過急,必會遭反擊。”

  哪怕是潁川系出身的偏將、校尉,都覺得大樹將軍過于穩重了,有人低聲告誡他:“大將軍坐鎮荊州多年,專制五郡,前漢長沙王宗室與陛下有親,犯法,大將軍竟斬之,加上馭下嚴明,遂有人進讒言,說將軍在此威權至重,百姓歸心,號為“衡山王”,欲做吳芮、英布!”

  “陛下雖不信,但將軍以荊州三萬之眾,卻坐視岑彭取郢縣,除了虎牙將軍出城那次外,竟再無一戰,如今陛下大軍將至,岑彭不得已退兵,若再令其不損一兵一卒離開,恐怕往后攻訐之聲會更多啊!”

  漢軍將士憋屈了這么久,對馮異沒意見是不可能的,馮異沉吟后,遂準了幾人的請戰,讓他們帶三千兵卒為前鋒先行出城。

  然而,一行人才到城北十里外的郢縣地界,果然遭到了城中魏軍后隊伏兵猛擊,漢軍追兵狼狽而潰,還折了一個校尉,領頭的偏將滿臉惶恐地回來請罪,馮異卻笑著說他有功。

  偏將大愧,還以為馮異是在羞辱自己,抱拳道:“將軍,吾等敗歸,讓魏兵從容而去,何功之有?”

  馮異卻制止了他欲拔劍自刎的舉動,說道:“魏軍后隊已擊退汝等,自然以為再無追兵,遂調頭撤走,橫陣變為縱隊。且再等待片刻,復遣精銳猛追,必能建功!縱不能阻止岑彭,亦可重創其后隊。”

  被點名帶隊的偏將、校尉們將信將疑地照做了,而馮異也出了城,直奔魏軍離開前匆匆縱火燒掉的巨砲。

  “這便是旬月以來,砸得吾等抬不起頭的‘砲’?”

  到了近處,仰望這屹立在平原上的龐然大物,更覺其高大,只可惜都燒成了廢物,唯獨有最后一架火焰燒至一半,遇上天降小雨,頓時澆滅,上面的零件構造得以保留,這才讓馮異能一睹真容。

  普通的漢軍將士,對這些東西深惡痛絕,這個把月時間,每天都要擔心飛來橫禍,它們還拋射過袍澤的尸體,縱然未毀,也恨不得上去親自劈了。

  但馮異看著那用來代替人力拉拽的配重箱,以及兩人便能轉動的操作拋竿的絞盤,贊不絕口,甚至伸手輕輕撫摸。

  “果乃軍國利器也,魏國工匠,有墨子、公輸之才啊。”

  他立刻勒令軍中匠人,仔細觀摩,勾畫圖形,力求日后能夠仿制這樣的巨砲。

  “吾等肯定要隨陛下北伐,百二秦關,或許便要靠此物打下來!”

  而這時候,前方也捷報連連,第二次追擊魏軍的偏將回來了,他們按照馮異的計策形勢,果然打了魏兵一個措手不及。

  “大將軍妙計,魏軍后隊大亂,吾等至少斬首數百,擊散千人。”

  這不過是小勝,無傷大局,馮異遂下令三軍:“全軍拔營,即刻追擊,日行五十里!”

  真是奇怪,馮大將軍現在不謹慎了?不怕岑彭殺個回馬刀了?

  “岑彭主力已遠,本部與后軍脫節,不可能冒著被圍風險,回頭與我大戰。”

  馮異只低頭從凌亂的地面上,拾起一只誤入此地的綠蚱蜢,一手扯掉了它的后腿!

  “先吃掉后軍!”

  若說馮異是扯魏軍后腿,那賈復則是猛拽其側翼!

  岑彭和馮異對陣于江陵、郢縣期間,賈復一直盤桓在漳河西岸,一面搜糧、收納逃兵,一邊尋找進攻的機會。

  《左傳》中曾言:“江漢沮漳,楚之望也”,大意為長江、漢水、沮河、漳河四條河流乃是荊楚地望,為了與冀州鄴城的那條漳水作區別,又名“南漳水”。

  這條河流發源于荊山,基本與從襄陽南下江陵的大道平行,岑彭進攻江陵時,特地派了五千人作為“分卒”,在南漳水東岸警戒,提防賈復的一舉一動。

  當岑彭開始北撤時,這支分卒也只能變防守為機動,道路狹窄,前方更有山丘森林遮蔽,軍隊保持作戰時的大橫陣肯定會被地形切割得七零八落,為了保證速度,必然以縱隊成一字長蛇陣行軍。

  這就是賈復等待已久的良機!

  賈復用兵多年,以剛猛著稱,他先率眾迅速北行數十里,甩掉了盯防自己的敵人,旋即從水淺處迅速渡河,他的嫡系三千人,皆隨賈復在上庸山林間生活了六年,對這種丘陵多溪流的地形頗為熟悉,皆如山魈般神出鬼沒,忽然出來襲擊魏軍,將其縱隊截斷,然后迅速割下耳朵退入林中。

  更狠的,則是設法斷橋掘路,讓魏軍的輜重車輛難以成行,只能拋棄,遇上徹底斷掉,工兵一時難以修復的路,甚至只能繞道,魏軍分卒的進軍速度變得極慢。

  等到他們最為疲憊混亂時,賈復才帶著嫡系鳴鼓而進,發動了總攻!

  這支魏兵才五千余人,也無心戀戰,扔下一些雜牌部隊后,匆匆往東而去,希望向岑彭的主力靠攏,獲得援助…

  賈復毫不猶豫地追擊,然而等離開南漳水沿線丘陵,進入平原后,他就發現自己上當了,分卒與未能及時撤走的魏軍后隊近萬人合流,調頭迎擊賈復,而賈復竟亦不停,區區二三千人,就這樣撞入數倍于己的敵軍中!

  鏖戰中雙方各有傷亡,但令人驚奇的是,賈復竟能將這臨時組建的魏軍陣列擊穿,一口氣沖了出來!

  但他身邊只剩下數百人,自己也血淋淋的,甚至連坐騎也折損了,只能下馬步戰。

  而魏軍后隊、分卒也殺紅了眼,索性不撤了,只盯著賈復戰旗圍攏,想先解決這追擊之敵,再從容跟上岑彭。

  就在黑云壓陣,賈復危在旦夕之時,外圍的魏兵卻如山崩一般潰敗,兩支軍隊,似兩條洪流自南方、東方殺到,各隊遍擎炎旗,上書“漢”字。

  竟是來自江陵的馮異部、來自竟陵的劉秀大軍先后抵達,靠著賈復的拖延,兩軍將魏軍分卒、后隊萬余人包了餃子…

  岑彭早已遠在百里之外,在沒有主力支援的情況下,這場遭遇戰結果不言自明,馮異的荊州兵頗為穩重,以荊楚步陣為主,大戟戈矛一點點逼近。而劉秀帶來的東南之師,則以丹陽兵為主力,這群繼承了吳越霸國彪悍勁的丹陽兵輕剽銳意,雖是徒卒,卻能打出勝似騎兵的勇武,數潰魏陣。

  而賈復廝殺間望見,一面大纛遠在數里外,正居中指揮這場戰役。

  戰至黃昏時分,廝殺聲漸漸停歇,因為人數懸殊太大,一萬五千魏軍或潰、或死、或俘,而賈復也穿過這尸山血海,來到了漢皇大纛前,見到了劉秀。

  劉秀站在一輛駟馬所拉的鼓車上,遠遠看到一個渾身浴血的將軍走來,聽人說是賈復,他也不拿架子,親自下車相迎,等到賈復近了,才見其身上多有創傷,甲胄盡是斷箭,但賈復依然走得虎虎生風,到五步外立定,朝劉秀拱手:

  “漢中王故臣賈復,見過陛下!”

  這一句“漢中王故臣”,意義頗多,賈復雖然歸附公孫述多年,但依然只認最初的主公,更始政權的漢中王劉嘉——而這劉嘉也是劉秀在舂陵的發小好友。

  劉秀見賈復不但驍勇,且粗中有細,更是喜愛,立刻上前扶著賈復,說道:“多年前,秀就聽說過賈君隴西退吳漢之名,后又與鄧奉先橫行丹陽,使岑彭束手無策,間接支援了大漢的荊襄之戰。只恨未能親睹,更恨山水相隔,不能引見。后來江漢戰端再起,又常聽馮異來信說,賈君從上庸南進,又在江漢沮漳之間數挫魏軍,今日一見,果有折沖千里之威!”

  賈復被夸了一番,心里受用,暗想劉秀果如傳聞中一般禮賢下士,較公孫述更似雄主,遂抬起頭孰視劉秀,見其一身戎裝,濃髯須眉,頗為英武,一時間有些恍惚,遂感慨道:“陛下相貌與伯升將軍,確有幾分相似。”

  “當年伯升將軍不嫌棄賈復聚眾為盜,邀我加入漢旗之下,共謀大事,只可惜我去了漢中,未能隨伯升將軍入關。如今賈復已脫離成家,南陽故鄉也為魏軍所占,無處可去了,不知陛下這大纛下,可還缺破賊之士?”

  劉秀卻笑道:“東南大軍在此,破賊之士不缺。”

  繼而親自朝賈復拱手:“缺的是能勇冠三軍的‘破虜將軍’!君文可愿為之!”

  這下子,不但劉秀身邊眾人愕然,連賈復也受寵若驚,他在成家這么多年,也就混了個“上庸太守”,想混個將軍位都沒機會,劉秀這邊才甫一見面,就拜他為將軍…雖然是個雜號,但已經達到了賈復心中預期下限,遂當仁不讓地應允了。

  劉秀又道:“朕見賈君步行過來,坐騎呢?”

  “在陣中不幸折損了。”賈復還有些遺憾,那匹老馬跟了他好些年了。

  劉秀聞言,竟轉過身去,開始解起自己座駕的繩子,卻見他解下了毛色赤紅的左驂,親自牽了過來,贈與賈復:“君文日后可乘此馬代步。”

  雖然知道是收買人心的手段,但劉秀面對他一個剛剛來投、手下還沒多少兵卒的將領,能當著眾人的面如此做,賈復仍舊大為感動,下拜道謝,首次自稱臣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臣雖失成家馬,卻立刻復得漢家駿,必乘其馳騁于疆場,為陛下光復北國!”

  這一番手腕下來,賈復算是歸心了,而不多時,馮異也抵達戰場,匆匆來見,想要陳述自己失郢縣、折銚期之過,懇請劉秀懲罰…

  然而劉秀卻只指著馮異,給賈復引薦道:“此乃馮公孫,是我起兵時主簿也。為吾披荊棘,定荊楚,為征西大將軍,力敵岑彭大軍數月,方有今日之勝,與他相比,君文,汝也只能居次功!”

  言罷又招呼馮異,笑道:“公孫,鏖戰一日,朕腹中饑甚,不知今日可還有豆粥、麥飯吃?”

  兩句話,便讓馮異安下心來,賈復見到這君臣相得的一幕,暗慨難怪劉秀雖然屢敗,卻仍能得人心,能霸于東南,國家蒸蒸日上,不像公孫成家,已經窮途末路了。

  他只感慨:“可惜還是走了岑彭。”

  “無妨。”這場久違的勝仗,讓劉秀一掃在夏口時的躊躇,他向北指道:“朕早令強弩將軍傅俊將水陸舟師一萬,擊藍聚口。”

  “岑彭后路,已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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