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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1章 天要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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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漢水的另一側,鄧禹也在抬頭看著天象,憂心忡忡。

  “昨夜明明是星光滿天,今日卻風云色變。”

  鄧禹雖然賭劉秀之策,賭自己的軍事能力,卻并沒將賭注放在對手的愚蠢上,岑彭是一個值得敬重的對手,這兩字絕對安不到他頭上,樊城作為魏軍屯糧之所,安得無備?駐軍起碼數千,又有新近抵達的部隊。

  然而鄧禹打的就是他們新至,與舊軍配合無當,內心忐忑,故而目標不在堅硬的樊城,而在于樊城堤壩外的碼頭,以及與襄陽連接的浮橋。

  故鄧禹令人從林地中收集松脂,后續部隊背上背的不是干糧,而是束草負薪。

  半日前在漢水支流邊與鄧禹匯合的漢將馬武縱馬而來,他上個月奉馮異之命,在蔡陽、舂陵到處亂打,一直打到老家湖陽,在南陽東南繞了一大圈,但岑彭卻一副放棄邊角的態度,對馬武不搭不理,就在馬武一怒之下要去進攻宛城時,卻驚聞第五倫親來坐鎮…

  原本搖搖晃晃的南陽局勢,一下子因魏皇到來穩住了,馬武也發現,在南陽發動群眾反魏不太容易,豪強多被赤眉肅清,魏軍繼承了這種現狀,泥腿子們得了點實惠,又有魏國軍、官撐腰,是真的要造豪強老爺的反了!

  于是馬武只能折返回來,恰逢鄧禹派人傳訊,遂合二而一。

  但馬武對鄧禹的計劃,卻頗有微詞,也指著這鬼天氣,疑惑地說道:“鄧司徒,天陰欲雨,汝這火攻能否湊效?”

  什么我這火攻?鄧禹知道馬武等綠林老將,對馮異還算敬重,但對自己,是不太服氣的,而其麾下的校尉們,對鄧禹這個年輕小將領銜奇兵,也頗有疑慮——哪怕他從柴桑將他們一路帶來妥妥帖帖,但真正的戰斗,與能打理好行軍是不同的。

  箭已出弦,現在退的話,會害慘了馮異,鄧禹也只能堅持道:“南陽天氣經常如此,往往終日陰郁,這時候反而會刮起風來,火仗風勢,說不定會燒得更猛。”

  好了,這會他又得再賭一事:這雨下不下來。

  為了安撫眾人,鄧禹還不得不利用從小的“圣童”人設,搞一點他自己都不太信的迷信,神秘地說道:“我昨日仰觀天象,見眾星朗列,太白逆行,侵犯牛、斗之分,此在兵陰陽家中,乃是劫掠有成之兆,宜襲營。”

  劉秀直篤信讖緯,不管是真話假話,這一套在漢軍中還真的挺流行,只不似河北劉子輿那般夸張罷了。

  鄧禹又看向依然遲疑的馬武,用上了慫恿之法,故意道:“我離開柴桑前,陛下常言,馬武雖曾自述駑怯而無方略,然而武實有大勇!在淮陽王當政時常為將,習兵,與汝等這些掾史絕不相同!”

  這句話,劉秀確實對馬武說過,如今鄧禹是自降身價,以文官掾史自居,承認馬武的資歷的能力。

  他繼續道:“想當初,將軍帶部眾奔赴協助陛下,便碰上與赤眉交戰,誘敵之兵遭受大挫,眼看引誘不成反要遭到全殲,是將軍獨殿后軍,竟不退反進,一舉攻破敵軍追兵,故將軍封侯,非以外戚之蔭,而是實打實的軍功!”

  “后來彭城決戰,將軍常為前鋒,力戰向前,諸將都引軍相隨,陛下與我都認為,義勇冠三軍者,馬公是也!”

  馬武是個粗人,這一席話讓他心花怒放,看鄧禹也順眼了許多。

  鄧禹游說人的功底不弱,繼續道:“皇漢興廢,在此一戰,若能成,你我皆可功略蓋于天地,鄧禹敢請將軍為前鋒,為我奪取樊城碼頭,馬將軍,還沖得動么?”

  “當然!”

  馬武握緊了手中的長戟:“偽魏皇帝有外戚馬援,戰功彪炳,得叫天下知道,南馬亦不遜色!”

  入夜時分,隨著天上的烏云繼續匯集,風果然變得更大,吹得魏軍旌旗完全鋪開,也吹得連接漢水南北的浮橋搖搖晃晃,使得正在渡江的岑彭也只能下馬步行,甚至差點踏錯步落入兩船之中。

  “將軍小心!”

  士卒們連忙攙住,就在他們勸說夜黑風大,還是慢點走時,岑彭卻甩開他們:“慢一刻,樊城就多一分危險。”

  他們已經在浮橋上走了大半,營火映得樊城那綿長的堤壩遙遙在望,正是它擋住了漢水日夜不息的沖擊,并造就了一個船只得以庇護的碼頭。

  但堤壩卻擋不住來自陸上的襲擊。

  又走了十余步,從東北往西南刮的風吹來了一陣陣喧鬧與驚呼,接著是刀劍碰撞的聲響,它們最初并不大,很容易被水流聲掩蓋,但岑彭卻聽到了。

  “千里鏡,快!”

  追隨岑彭的眾人定住了腳步,他們的將軍站在晃晃悠悠的浮橋上,手持皇帝親賜的千里鏡望向對岸碼頭,確實是發生了戰斗,一陣火箭劃過夜空,拉出道道光痕,第一座木營房應聲著火,接著是第二座,倒塌的帳篷冒出火舌。

  “快!”

  岑彭只來得及說出這個字,就重新上馬,在浮橋上開始奔跑起來,親隨們緊跟其后,雖然有斥候監視者漢軍一舉一動,但往返匯報仍會有偏差、延遲,北岸漢軍的行動,比岑彭預料中快了至少兩個時辰!

  馬兒在顛簸的浮橋上狂奔了上百步,岑彭遇到了他派去樊城傳令的親信,正滿臉惶恐地往南狂奔,雙方差點撞上,勒馬停下后,他才看清了自己的將軍,忙稟報道:

  “岑將軍,樊城碼頭遭襲!”

  原來,鄧禹與馬武分工,鄧司徒率眾多打火把,造成千軍萬馬的假象,逼近看住樊城守軍,在城東、南擺開了陣勢,能在夜里擺出勉強能看的陣勢,足見鄧禹確實精通兵法。

  而馬武則對碼頭發動了猛攻。

  岑彭追問:“碼頭營地眾人還未撤走?”

  “本欲奉將軍之命離開,留一座空營,然漢軍來得太快…”

  離他們不遠處,凄慘的叫聲響徹北岸,已經能反過來蓋住流水之音。

  岸上正在血戰,岑彭顧不上多言,只繼續帶人縱馬疾走,好在他們終于趕在漢軍攻到這里前,踏上了厚實的陸地,在浮橋晃蕩許久,親隨們的腿都是軟的,從未感覺地面如此踏實。

  岑彭的人焦急地等在這里,碼頭營地是臨時構筑的木寨,已經完全被漢軍攻入。

  如今組織反擊已經來不及了,更何況這里本就是岑彭打算拋給漢軍的誘餌,遂當機立斷:“不進營地了,繞著木墻,從西走!”

  當他們往西馳騁時,隔著厚實的木墻,踩在地面上的隆隆馬蹄,幾乎被營內的廝殺吼叫所掩蓋,有親隨不忍,追著岑彭道:“將軍,來不及走的士卒還在死戰,若是吾等去助彼輩一陣…”

  聽著那些慘呼,岑彭心中亦如刀割,樊城魏軍分屬兩個系統:岑彭的留守部隊、任光帶來的輜重兵,輜重兵在樊城下扎營,早得了岑彭命令,輕易不會出來給鄧禹機會。

  但碼頭的士卒,多是岑彭嫡系,每個堅持戰斗的人都是岑彭的好兵,如同在焚燒他的頭發胡須一般,火辣辣的疼!

  然而,縱心中哀痛,岑彭卻一言不發。

  “我需要的是整場戰役的勝利,而不是無關緊要的戰斗!”

  他們已經繞過了營地,這時候回過頭的話,能看到戰斗已接近尾聲,不少地方燃起了大火,能望見許多黑影在火焰間移動,漢軍鐵甲閃爍橙光,而魏軍潰兵在往外狂奔,還有不少人葬身營壘。

  部分漢軍追趕不休,如同一條鋼鐵和火焰的洪流,但他們很快撤了回去,顯然,對方目標不在殺傷,而在毀掉碼頭和浮橋。

  然而,碼頭距離城郭,尚有四里之遙,鄧禹的大軍攔在了樊城、碼頭之間,導致東門、南門皆不可去,而附近又有不少漢軍斥候游騎,當然,魏軍也有,其中不乏奉命接應岑彭的人,但隨著漢軍的猛攻,他們與敵人遭遇,在夜色里雜亂地戰斗,早就無法一一尋到了。

  岑彭帶著親隨數十騎狂奔,盡管滅掉了火把,他們都披著蓑衣,頭上戴著斗笠,掩蓋了服飾身份,但依然吸引了一股漢軍游騎的注意力,他們開始持著火把嘗試追擊。

  不用岑彭下達命令,一隊親衛放慢了馬速,調頭迎敵,只來得及在風中留下了一句:

  “將軍保重!”

  岑彭只能聽到那些參差不齊的怒吼,以及他們沖向敵人后的刀劍對撞,馬匹嘶鳴,金鐵相交的尖銳響動,然后是痛呼與慘叫,卻不知究竟是誰活到了最后。

  接下來的四里路程,每每遇敵阻攔,岑彭的一部分親衛就會主動斷后,留下了一句句祝福。

  “鎮南將軍此役必勝!”

  耳朵被夜風吹得發冷,鼻子和眼眶卻熱乎乎的,岑彭始終沒有回過一次頭,他知道自己的使命。

  也不知是幾時幾刻,岑彭沖到了樊城西門外的魏軍留守部隊大營:樊城太小,裝不下萬余人,任光帶來的部隊只能在城外扎營,這里的營壘倒是頗為堅固,堪稱小城,這里的部隊奉命堅守不出,坐看碼頭的同僚大敗,士氣低落,流言蜚語到處再傳。

  每個人都憂心忡忡。

  每個人都惶恐不安。

  鄧禹與馮異的計劃,似乎只差一點就成功了。

  “鄧禹敗了。”

  在陰云密布的天空終于在憋不住,傾盆大雨灑下時,岑彭通過兵符進入營中。

  他解下蓑衣,扔掉斗笠,從沒剩下幾個的隨從手中,接過并戴上了自己那醒目的將軍頭盔,驕傲的鹖鳥尾高高揚起,讓每個人都看到自己!

  不止是因為這場雨。

  “還因為,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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