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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7章 相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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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吳漢諸將來說,這份名為《赤伏符》的讖緯,簡直是及時雨!

  自打劉秀從江東入主淮南,有了立足之地后,群臣不知勸進過多少回了。

  勸進的套路也就那么幾樣,諸如劉秀的妻兄馬武等將,最看重實力,便如此勸:“大王當年初征昆陽,三十萬新軍自潰;后拔淮南,東南弭定;跨州據土,帶甲十萬,也該是稱帝的時候了!”

  但那時候劉秀說,他的實力不如第五倫,倫不稱帝,秀也不稱,如今第五倫早已占據帝位,你打敗了赤眉,我也打敗了赤眉,也是時候平起平坐了罷?

  昔日的綠林重臣李通等人,則力勸劉秀說:“漢遭王莽,宗廟廢絕,豪杰憤怒,兆人涂炭。大王與伯升于舂陵首舉義兵,然帝位竟為更始劉玄所竊取,南陽人早已不忿多時。如今更始敗亂綱紀,為赤眉所敗,流竄荊南。帝王之位不可以久曠,還望大王以社稷為計,萬姓為心,早定大統。”

  然而劉秀卻頻頻以劉玄還在人世為由推脫。

  李通等人一合計,覺得應該效仿項羽害楚懷王,讓征伐荊南四郡的鄧禹、馮異二將把劉玄干掉,要么沉河,要么勒死。

  豈料劉秀卻反復叮囑,數次去信,說入荊師旅是為了“救駕”而去,一定要將劉玄平安送到彭城來,甚至還派了親信去盯著,看這架勢,竟是認真的,不像作偽。

  這下群臣可就急了,你推我我推你,最終是與劉秀關系最親近的來歙嚴肅地謁見劉秀:“群臣拋棄故土,帶著親戚子弟,追隨大王于矢石之間,除了深感大王英武神睿外,無非是想謀一個好的功業。”

  “如今天下群雄,有實力者,首推第五倫,其次便是公孫述及大王。第五、公孫皆已稱帝,若大王繼續拖延,不正號位,吾等忠懇之人倒也就算了,其余人等,恐怕就要生出別樣心思。更何況,大王一心要迎回劉玄,難道還要繼續讓他做皇帝,自己當臣子不成?時不可留,眾不可逆,若大王竟讓于劉玄,休說別人,連來歙都不肯居于其下!”

  這一席話倒是讓劉秀意識到了嚴重性,不再以“寇賊未平,四面受敵”為由婉拒,只召集來歙、李通、馬武等人,對他們說了實話。

  “余豈不知繼帝位不可再拖?”

  “但想要成就帝業,需要文武二途,否則就像這數年來諸多悍然稱帝者一般,百姓不附,豪強不服,最后驟然滅亡,平添笑話。”

  劉秀并非因彭城大勝而膨脹:“論武力,余雖控有徐、揚及半個荊州,然頂多與公孫述相匹,更勿論第五倫。”

  “既然武力不足,那文德方面,便不能隨意。”

  “諸位可曾從赤眉俘虜中聽聞一事?第五倫捕得王莽后,未曾直接誅殺,而是假意令魏兵、赤眉等投瓦決王莽生死,稱之為‘公投’。”

  “著姓豪貴皆以為此舉輕浮,天下大事,君王與士大夫自決,何必問于小民?但余卻覺得,第五倫此舉甚妙!”

  對第五倫的任何舉動,劉秀都會反復琢磨領會:“天聽自我民聽,如此一來,誅殺王莽,便是下應民心,上承天意之舉。有百萬生民與他共同承擔,便不必一人背負弒殺舊主之名!”

  在劉秀看來,第五倫這是作偽作到登峰造極,倒是給了他一些靈感。

  “第五倫已占有天下近半,卻仍如此謹慎,余又豈能大意?”

  劉秀對親信們攤牌:“近來得到荊南鄧禹回報,說已打著救駕之名,攻克長沙,收降綠林殘部,又擒得劉玄,不日東返彭城。不論過去有何恩怨,余與劉玄,終歸還有一份君臣之名。”

  “但劉玄經鄧禹‘規勸’,已深覺自己無能庸碌,耽誤了復漢大計,有意退位…”

  妙啊!這一退一進,豈不比直接將劉玄沉江里,再虛情假意哭一通更體面?雖然劉玄對他們兄弟不仁,但不少來投的人是綠林舊部,也沒少落井下石,真要清算,那自己內部就要相互攻訐。

  眾人恍然大悟,得了劉秀承諾后,心中大定,恰逢強華來獻上赤伏符,更是讓這件事水到渠成。

  于是眾人皆曰:“受命之符,人應為大,萬里合信,不議同情,周之白魚,曷足比焉?”

  之所以專程提了黃河白魚,是因為有傳言說,第五倫渡河時曾得到了相同的祥瑞,但劉秀不知的是,從不信讖緯的第五倫,將那條魚給燉了…

  不過劉秀本人,對讖緯,倒是頗為篤信的。

  “符瑞之應,昭然著聞,如今海內淆亂,亂賊竊位,大王當宜答天神,以塞群望。”

  在眾人呼喝下,得知鄧禹帶著劉玄已抵達淮南,不日將趕到彭城后,劉秀終于不再五辭五讓,而是讓李通等人準備。

  “既然天意如此,且命有司,設壇場于沛縣泗水亭處,屆時,余當與更始、建世二位兄、侄,共祭太祖高皇帝英魂,以推出劉氏子孫,繼承大漢帝統!”

  建世?這不是梁漢劉永年號么?

  眾人面面相覷,終于明白劉秀在等什么了。

  劉秀揭露了謎底:“赤眉徐宣部見東南不可入,向北殺入魯郡,攻克曲阜城,劉永失去了最后一座城池,為余偏師所救,不日亦將會于沛縣泗水亭!”

  新末亂世,赤眉軍舉事的地方離曲阜很近,但奇跡的是,魯郡一直得以保全,這多半是魯郡太守云敞守備有方的功勞,但孔家卻說,這是孔子在庇佑地方呢!

  劉永信了這番話,遂將曲阜當成了最后的基地,維持他那笑話般的“皇帝”頭銜。

  然而孔老夫子,也未能保佑劉永國祚綿長,就在前幾天,隨著赤眉殘部為逃脫魏軍追擊,自西、南涌入魯郡,劉永派兵抵抗。本以為面對饑腸轆轆,已經喪失戰斗力的赤眉,能夠輕松取勝雪恥,豈料依然兵敗如山倒,赤眉很快就兵臨城下。

  打不過魏軍,還打不過你?

  劉永倉皇出奔,本想去北方投奔齊王張步,卻在半道被劉秀派出的軍隊截胡,帶往徐州。

  劉永可以跑,但孔氏家大業大跑不了,只能與本地大姓東魯顏氏一并,退守孔宅孔廟,戰戰兢兢地看著赤眉軍入城。

  曲阜孔宅雖無后世那般規模,但也存在了幾百年,自劉邦平定淮南英布,回程時經過曲阜闕里,以太牢祭祀孔子開始,官方祭奠的孔廟便拔地而起。后來雖經歷過魯王壞孔家宅壁等破事,但孔廟的規格卻是步步攀升的,自漢末以來,孔子已經被封為公,孔家世代為侯,“建世皇帝”劉永,更一口氣將孔子追封為王!

  廟內古木參天,郁郁蔥蔥,與宏偉的建筑群相互輝映,據說其中不少還是孔子七十二門徒所種。只是隨著赤眉軍踏入,平日居住在古樹上上百只鷺鷥被驚飛,而孔氏家主、顏氏家主及其家眷子弟,心中比鷗鷺更加慌亂。

  孔家自不必說,哪怕是當年以貧窮著稱,“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的顏回后裔,如今也成了名門望族,每代人都能出幾個大官,經濟地位也日益膨脹,成了魯郡僅次于孔家的大豪強,只是兩家主重經術,吃相沒土豪們那么難看。

  眼看赤眉將至,顏氏家主頗為忐忑,對孔子第十七代孫孔安道:“世兄,素聞赤眉皆閭左無賴,最恨鐘鳴鼎食之家,世兄雖有保全孔廟宅第之心,但吾等滿腹經術,對付劉永、張步尚可,碰上不識字的赤眉軍,如何講理?”

  要他說,還是跑路要緊,經書宅第搬不走,金銀細軟卷上,除了赤眉,不論是西邊的魏,北邊的齊,南方的吳,作為圣人后裔,到哪都能被尊為上賓!

  但孔安還是不想放棄家族世代守衛的孔廟,孔家傳承數百年,經歷了楚春申君滅魯、陳勝吳廣起事、秦滅楚、項羽又滅秦,漢又滅楚等劇變,無數的王朝豪杰興滅,唯獨孔家延續至今。

  他們早就練就了一番長袖善舞的本領,哪怕面對暴秦、陳吳、項羽,都能順利轉換陣營。魯地儒生們在楚漢之交站錯隊,差點被漢朝封殺,唯獨孔家,竟使一貫不好儒的劉邦親自來祭拜,給家族混到了鐵飯碗。

  “過去大風大浪都過來了,赤眉軍,不過是一個小坎坷。”孔安神色淡定:“更何況,此番入魯的渠帥,乃是徐宣,此人是赤眉中少有讀過經術之人,當初赤眉之所以不曾侵犯曲阜,便有他規勸樊崇的功勞。”

  所以孔安決定賭一賭!

  孔宅的外大門被推開,赤眉軍絡繹而入,但這群衣衫襤褸的草莽漢子,卻沒有像攻破其他城郭那般對富得流油的大豪喊打喊殺,反而被徐宣約束著,要求他們不得破壞孔宅的一草一木。

  孔安也笑著迎了過去,讓人送上自己的準備的禮物。

  “素聞徐公在東海為吏時,最精通《易》,孔氏沒有千金之財,卻有萬卷之書,這是幾本家中長輩注解訓詁的《易》,還望徐公勿要嫌棄。”

  徐宣今日穿得頗為體面,甚至還戴上了高冠——這在樊崇做主的赤眉軍中,是被禁止的,樊巨人,不喜歡這種人為的“高人一等”。

  可現在樊崇已是階下囚,逢安、楊音戰死,謝祿也在竄入魯郡途中,被大野澤的董憲伏擊被抓。

  赤眉,只剩下徐宣,也輪到他做主,按自己的想法,為赤眉尋找出路了。

  于是,徐宣竟雙手接過了孔安贈送的《易》,感慨道:“聽說孔圣晚年,最好《易》。”

  孔安松了口氣:“然也孔子晚而喜《易》,讀《易》韋編三絕,還說,若是上天能再多給幾年,于《易》定會有大成。”

  “孔圣之學彬彬矣。”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只有到了曲阜,到了孔宅,方能領會。”

  徐宣捧著經術,抬起頭,凝望著階梯之上的孔廟,猶如一個曾經桀驁叛道,如今卻重新歸化的門徒,重新拜回孔門之下,希望能得到豪強們的接納。

  而他額頭上的赤眉,則早已洗去。

  “我雖也學《易》,卻才疏學淺,未能參透,以至于不能約束赤眉,竟使樊崇與王莽老賊胡作非為,壞圣學之府,破良紳之家,今日便特來孔府,聆聽圣人教誨,別無他物,只能獻上少牢之祭。”

  徐宣握住孔安的手,笑道:“孔君,須得讓曲阜、魯郡乃至于兗州人知道…”

  “赤眉和過去,不一樣了!”

  而在天下的西端,第五倫的車騎及五彩旌旗,也已經穿過了狹長的崤函古道,進入平坦的關中。

  王莽偏過頭,就能看到,巍峨華山依依在望,這是他闊別許久的故都啊。

  自從劉歆死于洛陽后,王莽就像是蔫了,雖然相互背叛決裂,但畢竟曾是人生一知己,物傷其類啊。西來的路上,他只只整日愣愣的,連第五倫出言刺激,都不再有反擊的欲望。

  朱弟奉第五倫之命,來車隊末尾看看老王莽可還撐得住旅途的勞,末了,朱弟還頗為自豪地多了一嘴。

  “接下來的路上,王翁可得好好看看。”

  “長安和過去,大不相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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