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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天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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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逾年未見,張湛老了許多,當官就是這樣,若萬事不理全扔給手下,垂拱而治自是輕松,可像張湛這樣做事認真甚至帶著點蠢笨的,就會陷入無窮無盡的案牘中。

  不過最累的,還是再怎么努力都無法讓本郡安定的無力感吧,尤其是壽成室發號施令的皇帝三天兩頭“我有一個計劃”的情況下,只能疲于應付。

  第五倫拜見張湛后,提及在城門口驚聞皇帝又改了貨幣,張湛亦是搖頭不已:“去歲征召郡國糧秣以供大軍北征匈奴,如今弊端開始顯現。”

  跟前年的豐收不同,去年秋天很多地方遭了災,而河東等地冬日無雪,這意味著春夏恐怕會有蝗災,更讓人擔憂。

  這種情況下,糧價開始飛漲,連產糧區的關東、關中都飆到了米石千錢。

  皇帝認為這一波通貨膨脹,是大錢發行過多的緣故,于是大手一揮,將一枚能換千錢的大布黃千等給廢除了。

  第五倫只無力吐槽,去年給緣邊郡縣發俸祿,用的還是這玩意呢,你說廢就廢,很多郡甚至還沒來得及收到消息,手里的錢就成了廢銅,掏出來甚至還犯法,上哪喊冤去?民間持大布黃千者少,唯獨官吏不得拒用,這韭菜又割到官吏頭上了。

  順便五威司命又在六尉六隊搞一陣風的運動,抓捕一批盜鑄者,充作官奴婢。

  不過和過去四次幣改不同,這回王莽沒鑄造新幣,反倒將雜七雜八,奇奇怪怪的貨幣統統廢除,只剩下貨布、貨泉兩種,兩品并行,貨錢徑一寸,重五銖,枚直一,與漢時五銖錢沒什么區別,就換了個名字銘文。

  “這不就改回去了么?”

  第五倫搖頭,早知如此,這十余年間反復折騰。

  張湛又道:“好消息是,既然伯魚說展德侯接替汝等就任邊將,他一向主張對胡懷柔,那大概意味著,對匈奴的戰事,恐怕當真要停止了。”

  今歲這種情況,國家實在無法承擔與匈奴長期作戰的巨大開銷。但最主要的原因是,短短一年間,國內盜賊滋起,已經到了無法忽視的程度。

  “伯魚北上時,天下盜賊雖眾,但沒有超過漢武晚年的情形,;小股的有數百人,在鄉里劫殺搶掠,多得無法計算,致使道路斷絕。大股的有數千人,他們膽大妄為,攻打城邑,奪取府庫的兵器,釋放死罪囚徒,抓捕、污辱縣宰、尉、丞,殺死六百石官吏。”

  當時王莽還沒把這些盜寇當回事,只派繡衣使者手持皇帝符節,督促各郡鎮壓。

  結果一年下來,脫了天災人禍的福,盜賊越剿越多,百姓弱者亡于路,壯者入盜賊,得了源源不斷的加入后,已經出現了很多股“巨寇”。

  張湛告訴第五倫,天下盜寇雖眾,但尤以荊揚、青徐兩處為盛。

  “揚州有會稽瓜田儀,廬江賊寇王州公,兩人所部達萬余人,轉戰大江南北,互通聲氣。”

  “荊州則有南郡張霸、江夏羊牧,眾皆萬人,勢力最大的還是綠林賊,據說賊眾多達兩三萬口,已經到了侵占縣城的程度,郡縣不能制也。”

  郡縣兵就那么點,指不定當兵的得知俸祿變成了一片輕輕的廢銅,就怒而從賊了呢,哪里鎮壓得下起義軍,于是王莽才改了全國軍制。

  “賜諸州牧號為大將軍,像我這般的郡卒正、連帥、大尹為偏將軍,屬令長裨將軍,縣宰為校尉。”

  “又令荊州牧費興、揚州牧馬余統籌各郡,合力進剿賊寇。”

  第五倫一愣:“馬中壘做了揚州牧?”

  馬余是馬援兄長,曾在第五倫被司命府抓走時幫過他一把,在馬援答應提親的情況下,兩家要成親戚了,若按后世規矩,第五倫得喊馬余一聲“大爺”。

  沒想到,統領北軍一部的馬余竟被王莽調去了揚州。州牧雖是漢時刺史演化來的,但秩祿權勢卻遠遠超過,地位比于三公,如今更賜號大將軍,手握一州軍權——理論上的。

  這意味著茂陵馬氏在新朝更進一步,躋身頂級家族,第五倫這聯姻當真是“高攀”,但也讓馬余相隔甚遠,只希望馬大爺別反過來被起義軍剿了吧。

  至于荊州,亦有前大司馬司允費興為州牧。

  張湛又道:“荊揚盜賊只是肘腋之患,但青徐之盜,則有糜爛之勢。”

  “最早舉事的呂母,聚眾于海島之上,飄忽不定,只要時機有利,就上岸攻打官兵,郡兵不能制。”

  “東海力子都,劫掠徐、兗,屢敗郡兵。”

  “更有瑯琊樊崇,數年前起兵于莒,轉入泰山。泰山自孔子時,每逢季世,便是藏污納垢之地,苛政猛于虎啊,于是明知泰山有虎,而向虎山行。樊崇已聚眾數萬,聲勢最大,甚至率部攻打過莒陵郡(城陽郡)!”

  荊揚的起義軍也就打打小縣城,可青徐的三股大盜,卻是都對郡城下過手,雖然都沒成功,可明顯嚇到了官府,哪怕王莽放權讓青、徐、兗三州牧統轄進剿,恐怕也難以湊效,已經到了非中央派兵不能平的程度了。

  聊到這,近來國內大事第五倫基本都補上了,越發擔心:“王莽調我和竇融回來,莫非是讓吾等去鎮壓起義軍?”

  讓緩則打反賊,這是第五倫不愿干的事,可如今也只能內裝忠應付著,只在心中計劃:“若真如此,我一定要懇請,非第五曲不能平也!”

  亂世是越來越近…不,這就是亂世!什么官職爵位都是虛的,手里有兵最重要。

  時候不早了,第五倫知道張湛還有公務要忙,告辭前只提起自己路上見有民夫在拆甘泉宮。

  此事說得張湛嘆息不已,告訴第五倫一件驚天大事。

  “上月,有汝南人名為‘郅惲’者,理《韓詩》、《嚴氏春秋》,州郡知名,被聘為太學高弟,郅惲西至常安,結果他剛來,就給陛下上了一道奏疏。”

  張湛壓低了聲音:“郅惲說,漢歷久長,孔為赤制,漢家氣數未盡。近年上天頻發異象,是想使陛下覺悟,回到臣僚的位置上,方能轉禍為福。取之于天,應該交還給天,才算是知天命。若不早圖,是不免于竊位也。”

  郅惲這是為已亡的前朝叫魂,認為漢家必再受命,建議王莽干脆效仿堯舜,趕緊將皇位再禪讓還給劉姓,這樣一來,天下亂象就能迎刃而解了!

  經歷了盧芳之事后,第五倫對給大漢叫魂的行為也見怪不怪了,太學真是出人才啊,只問道:“那郅惲后來如何了?”

  張湛道:“被五威司命逮捕,下入詔獄,但陛下沒讓人殺他,對朝野說郅惲有狂疾,是個瘋子。”

  可這件事與拆甘泉宮有什么關系?

  原來是王莽被這件事刺激到后,便聽信了一些望氣士的言論,又見四方盜賊多,打匈奴、句町也不順利,覺得是風水出了問題。于是就下書,決定在常安城南,金水之南,明堂之西的地方,劃地百頃,要正式給祖先修建耽擱很久的九廟,還親自巡視,舉筑三下。

  但府帑空虛,百姓匱乏,沒辦法從終南山蜀中運來巨木,于是王莽這小天才就一拍腦門,又有個一個計劃!

  何必舍近求遠,梁柱巨木,常安周邊,不有的是么!

  于是他就將主意打到前朝宮殿上了,什么建章宮、承光、包陽、犬臺、儲元宮及平樂、當路、陽祿館,凡十余所。常安左近,漢武帝昔日大興土木耗費民脂民膏修起來的華麗宮殿,統統被拆了,連甘泉宮都遭了殃。

  破了前朝四舊,又能節省許多錢糧人力,豈不美哉?

  倒是第五倫暗暗吐槽:“王莽九廟用的是漢朝梁柱瓦材,真是莫名應景,這新朝不就是全盤繼承了前朝框架,刷上層新漆就完事了,豈不知,連同木頭里的蠹蟲也保留下來,不朽才奇怪。”

  雖然,王莽九廟前三廟,什么“黃帝太初祖廟”,“帝虞始祖昭廟”,“陳胡王統祖穆廟”,也是第五氏的祖先。

  一席話說完,第五倫能聽出張湛語言中的深深疲倦,這位兩年前還唯上命是依,自詡忠良的郡大尹,今日卻頗有些心灰意冷,對這新朝雅政不免抱怨,但又適合而止,沒說出太過分的話。

  第五倫記住了張湛的態度,既然他未來想以列尉為大本營,那張湛這郡大尹就是繞不開的,只希望未來,自己不必手刃舉主吧。

  辭別時,張湛只囑咐第五倫:“如今太子已廢,國師公失勢,局勢不明。而老朽又不得陛下歡心,朝中沒有人能幫得上伯魚了,過幾日入宮面圣時,說話要小心!”

  第五倫離了長陵,才進入臨渠鄉,就受到了整個宗族的熱烈歡迎,為首的正是第五霸,站在牛車上,遠遠望見第五倫的隊伍就哈哈大笑起來。

  “是吾家將軍回來了!”

  第五霸自然是欣喜的,不但因為孫兒遠征平安歸來,還封了伯,做了裨將軍,這無疑將第五氏的閥閱拔高了許多。

  第五倫還來不及與大父含淚相擁,卻先見到他身旁兩個婢女抱著兩個粉雕玉琢的孩子,才幾個月大,第五霸接過,左右手一邊一個。

  第五倫逗了逗他們:“大父,這是哪家的孩子…”

  第五霸得意洋洋:“這是汝兩位叔父。”

  第五倫笑容凝固在臉上,虧他在新秦中時,還一直擔心第五霸安康來著,沒想到啊沒想到,老爺子七十多歲還能生娃,還倆!

  再瞧著眉毛這鼻子這眼睛,和第五霸簡直一模一樣,第五倫重新綻放笑容,抱起兩位叔叔親了親。

  第五霸儼然在用這種特殊方式告訴第五倫:“要做大事放心去,老子身體沒問題!”

  而宗族里的其他人,對第五倫敬畏更添了幾分,隨著第五倫加官進爵,第五氏已躋身列尉郡頂級豪強,僅次于邛成候、蕭鄉侯,而權勢更勝之,畢竟他過幾天還能進宮面圣。

  第一柳已經死掉了,第一關也去了孝,第一個過來拜見,依次是第八矯、第六犢等,最后是第四咸,他忙不迭地向第五倫匯報了宗主要他往東方、南方派遣商隊的成果。

  第五倫因為不知歷史,所以對情報更加上心,總不能全靠他一個人丈量吧,遂利用起了自家商隊,順便打聽打聽,各地名叫“劉秀”的人,畢竟他已經篤定,劉歆不是那個“位面之子”。

  結果讓第五倫大失所望,不是沒找到,而是找到太多個了。王莽搞的單名制,導致這世上同名者頻出,比如景丹兒子和他親戚撞名,綠林山那個造反的王匡,居然和新朝太師重名,王莽一個庶子也叫王匡…

  但第五倫又聽第四咸稟報,這都一年了,他家商隊往南只到達右隊(弘農),向東只過了兆隊(河東),抵達后隊(河內)…

  等等,怎么感覺是在隔壁生產大隊串門似的,第五倫撇去這奇怪的念頭,責怪起第四咸來:“義倉錢糧讓汝用著,為何進度如此之慢?”

  “宗主,實在是沒辦法。”

  第四咸吐訴道:“一共派出三支商隊,結果到了其他郡,便頻繁遭劫,對方人少時,還能靠徒附擊退。可盜賊如麻,哪怕在六隊,亦有為眾數百者,剽略行人。”

  “一隊運氣好,抵達河內后輾轉而歸;去弘農那隊,丟了貨物錢帛,衣服也被扒光,只能一路討著飯回來;最慘的是去太原那隊,在路上就被盜匪殺得一個人不剩,直接沒了音訊…”

  出個郡都如此慘烈,第五倫驚住了,第四咸哭喪著臉:“宗主,除非數十上百人聚眾持兵戈而行,否則沒人再敢出郡了。誰也想不到啊,才短短幾年,這世道,竟亂成了這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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