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被那黑管子指著也就算了,就在第五倫緊張之際,要命的巨響偏偏此刻傳來,嚇了他一跳。
第五倫倒也沒有失態到猛地撲倒在地,只是條件反射,身子抖動肩膀聳了一下,然后下意識低頭一看,自己胸口確實沒有挨一粒花生米。
原來只是高臺上鐘磬敲響,弄得第五倫虛驚一場。這下可好,他的小動作被左右幾人注意到,皺著眉過來盤問,為首的居然是曾在五威司命府審問過他的右司命孔仁,還戴著那夸張的天文冠。
“第五倫,汝何故驚悚,莫非心中有鬼?”
好在第五倫有急智,連忙站定后作揖道:“鄉鄙小子,初次謁見陛下,本就緊張,方才登上臺那一瞬,更感受到陛下圣天子氣息,身軀不由一震。”
這一副鄉下孩子進城的模樣,成功把眾人逗笑了,引路的五位中郎將劉疊是國師公之子,更不想為難他,便維護道:“畢竟是一介年輕孺子,被陛下威儀倒也尋常。”
右司命孔仁卻不肯繞過第五倫,他在失去了靠山功崇公王宗后,就成了孤臣,同時仰仗于陳崇,遂冷笑道:“北蠻夷之鄙人,未嘗見天子,故振攝…類似的話,秦舞陽當年在秦國大殿上也說過!”
“若是出了事,中郎將擔當得起么?”
今日甚至不需要陳崇的眼神,孔仁便過來又搜了一遍第五倫,臟手在他身上摸來摸去,若非劉疊阻止甚至想將第五倫當場脫光。
連同行的巨毋霸梁丘賜也沒放過——按照孔仁的說法,第五倫若是秦舞陽他倆不就是荊軻么?
你別說巨毋霸這種自身就是人間兇器的巨人若能接近王莽,還真能幾步沖將上前一個懷中抱妹殺將天子給勒死——誰能阻止得了他?
第五倫聽說,王莽是十分小心謹慎的每次外出都要先派衛士在京師反復搜索,名曰“橫搜”。始建國四年為了一次外出,竟在京師大搜五天!
孔仁很想從眾人身上搜點什么出來,最后還是中黃門派人來催促:“既然已搜過兩遍陛下讓右司命放人過去。”
孔仁不死心只回頭瞧了一眼皇帝身邊的陳崇,說道:“不能讓彼輩靠太近。”
于是,眾人本來能上前二十步,因為第五倫抖了那一下,臨時變成了三十步。
這距離能模糊看到王莽身著玄衣纁裳的禮服,多用赤黃色卻不能看清上面的花紋,至于王莽的容貌盡管左右的云母屏風撤掉,仍是難以分辨。而皇帝的聲音也傳不過來得靠中黃門往返通報。
唯獨巨毋霸例外他聲音太大了能直接傳到皇帝耳邊,位于后面的第五倫和梁丘賜只覺得被聲浪震得厲害。
在王莽與巨毋霸問對的當口,第五倫乘機瞥了眼方才嚇到他的管子。那位司命禮官就站在他旁邊十步外,這才看明白,雖然那東西形制有點像,但根本不是槍械。
第五倫總算想起來了,桓譚曾經提及,王莽為了壓勝匈奴和各州郡的逆賊盜寇,在前年特地召集大臣們,祭拜天地后,以五色藥石與銅鑄造了一個“神器”,名曰威斗。鑄斗日,大寒,百官人馬有凍死者——這真是拿人畜性命獻祭才制出的法器么?
威斗長二尺五寸,狀如北斗,柄端雕有黃龍。每次出行,皇帝都讓司命背負威斗位于左邊,右邊則是同樣材質的“威節”。
第五倫稍稍安心,他實在心里有鬼,又總念著“王莽可能是穿越者”的梗,其實威斗和槍,就是井繩和毒蛇的區別。
不過,隨著時辰變化,威斗的長柄還要旋轉方向,結果剛才就對準第五倫了,你說巧不巧?
“怕不是真的靈驗,知道我是個潛在的反賊。”
而這時候,皇帝王莽對巨毋霸的問對也結束了,巨人后退幾步,而禮官和劉疊則引著梁丘賜和第五倫上前去。
皇帝居然是記得梁丘賜的,甚至知道他的祖先乃是前朝漢宣帝麒麟閣十一功臣之一的梁丘賀。梁丘賀死后陪葬于杜陵,這個家族也從東海遷到關中,這可將梁丘賜感動得不行。
至于第五倫,王莽簡略提及了他的先師揚雄,言語中滿是惋惜。
“予至今仍思與子云同為黃門郎之時,方今唯余予與潁叔(劉歆)。”
但也就簡略兩句話,第五倫是小角色,皇帝不可能留太多時間給他,今日召見,是因為從沒聽過“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說法,喚來看一眼,順便想問一事。
中黃門過來傳話:“陛下問,汝為何令士卒額抹黃巾?有何寓意?”
關于這個問題,第五倫早就想好對答之策:“臣乃列尉郡長平(長陵)縣人也。”
“天鳳三年五月戊辰,列尉長平館西岸雍塞,堵住涇水不流,這是發生在臣家鄉之事。”
也是導致張魚、朱弟淪為孤兒,數萬百姓流離失所的慘劇。可在官方的說辭里,這卻不是災異,而是祥瑞!
第五倫今日也如此說:“當地賢良說,岸者,土也,對應我朝土德;涇河,水也,對應北方。此乃《河圖》中‘以土填水’之預言,乃是恭奴即將滅亡的預兆!”
這可不是第五倫的原創,而是當年大司空王邑奉命去巡視災情后,回來報的喜,群臣還為此事向王莽賀壽呢!
結果就是王莽信了這鬼話,災不好好救,派遣并州牧宋弘等人率兵去到邊境線上,等待匈奴內亂,乘機擊滅。
然后這一等就是三年,直到去歲匈奴單于死,王莽才認為當初的吉兆終于應驗了,這才推動了這場荒唐的戰爭。
第五倫也曾想過,王莽身居高位,知不知道底層的辛酸與豬突豨勇營中的慘劇呢?若是當眾挑明一切,會如何?
想想算了吧,上一次進諫的嚴尤,已經被罷官攆回家了,更別說自己。
他繼續稟報道:“如今出征在即,臣卻是想起這預兆來,于是令士卒以黃巾裹頭,意為土德之兵也,對上恭奴,一定所向披靡!以土填水!”
言罷,中黃門前去回復王莽,第五倫早就琢磨好了,新朝尚土德,王莽也是個喜歡玩弄五德的,比如他女兒,就從定安太后改封黃皇室主。
所以在新朝搞黃色,很安全,很政治正確。
除非王莽真是穿越者,知道黃巾軍,否則絕對是有賞而無懲。
話雖如此,但王莽賞賜的腦洞清奇,是第五倫萬萬沒想到的。
卻說王莽聽中黃門回稟第五倫原話后,捋起冠旒遠遠看了這個年輕人一眼,說道:“子云臨終前沒來得及作出的北征之賦,今日予卻是從其弟子這得到了,此言甚善!賜麟韋之弁!”
此乃柔皮所制之冠,上面描繪了麒麟的鱗片花紋,乃是王莽讓禮官制作的,據說符合周代古制,冠賜下后,第五倫千恩萬謝接過戴上,心里卻有些發怔:“就這?”
確實還有,王莽問了陳崇幾句后,又道:“子云五代單傳,二子俱亡,已然絕后,而蜀中并無他揚。五威司命,立刻遣人尋周時大夫伯僑,以支庶初食采晉之揚氏之后,挑選適合的男子,過繼給子云作為后嗣,為其續上香火。”
從大司空王邑,到五威司命陳崇,都盛贊王莽這是興滅繼絕之舉,仔細想想確實沒毛病,但第五倫又覺得是畫蛇添足——這件事明明可以由他以后來做啊,卻被王莽搶先了。
末了,卻遠遠見王莽又下了一道詔令。
“先有巨母氏出,壯勇勝過古之惡來、孟賁;后有第五倫黃巾之語,應天鳳三年土填水之瑞,此皆乃祥兆也,恭奴可破!故予決意…”
第五倫打起精神,還以為王莽會給自己升官,封個黃巾校尉啥的。
豈料皇帝下一句讓他大跌眼鏡。
“使太師王匡麾下,北上三軍精銳皆著黃巾,以應符兆!”
黃巾軍不再專屬于他了,被太師王匡奪了,第五倫頓時悵然若失,有種給人作針線的感覺,而詔書下一句更讓他“驚喜”。
“另封第五倫‘里附城’之爵。”
梁丘賜愣愣地看著轉眼就封了爵的第五倫,言語中有些羨慕嫉妒,但立刻就換上了笑臉:“恭喜伯魚了。”
第五倫也萬萬沒想到,王莽確實是不按套路出牌,頓時覺得諷刺:“果然如常安民謠所言啊,力戰斗,不如巧為奏。”
但比起那張伯松一篇文章導致兩個列侯、七個里附城的封賞,第五倫還是大為不如啊。
且說這新朝爵位,公侯伯子男之下,還有一個“里附城”,理論上相當于漢朝的關內侯,享受一個里的封戶。
因為大新封爵太多,導致子男滿地走,附城多如狗,加上朝廷財政陷入困難,連伯、子、男都沒混到食邑,何況是里附城。
第五倫聽說,常安的里附城已經多達數百人,一些人遲遲等不來食祿,只能去市肆里替人做幫傭,也是歷代罕見之事。
這時候又是一聲巨響,鐘磬再度敲擊,第五倫這次尋覓著聲音望去,卻見敲鐘的正是已從蜀地回來的掌樂大夫桓譚,別看桓譚只是個樂官,人家身上也掛著個“明告里附城”的爵位呢,所以根本不值得高興。
且慢,剛才嚇唬到自己的鐘磬,就是你小子敲的吧!
第五倫對桓譚怒目而視,桓譚卻置若罔聞,讓樂官再敲了一聲。
“天子博募有奇技術可以攻恭奴者,將待以不次之位,今有新豐客三人應募,且登臺試之!”
隨著中黃門的呼喊,卻有三人陸續登上了高臺來,而最讓第五倫在意的,是位于最后的那個人,還有幾名郎官士卒幫他扛著笨重的物件,呼呼赫赫地攀爬而上。
那看上去是一架巨大得風箏,上面沾滿了長長的鳥羽,色彩斑斕,還有木架和環紐機關,可以與人體相連。
第五倫看愣了,繼被威斗黑漆漆管口嚇到后,他今日第二次失了神。
“這是…滑翔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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