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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家里有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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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土就是黃土,關中平原隨便拿工具一挖,隨處可得。

  所謂石炭,卻是些黑乎乎的東西,正是后世的煤。

  景丹和第八矯不知第五倫弄這些東西來作甚,第五倫也沒道破,只挑了幾塊,對第五福道:“你去將石炭錘成粉末。”

  第五福滿臉的不情愿,但聽第五倫說若是做得好,他今天夕食有老肥肉吃,這才捋起袖子干活去。

  事情還得從入冬時說起,第五倫前世是南方人,每逢冬天,常說自己“受到了魔法傷害”,覺得極冷,蠻羨慕北方有暖氣。

  直到來到兩千年前,他才明白,取暖在后世是房間里的大象,因太過方便以至于現代人都忘了,在沒有集中供暖的時代,北方人該怎么活。

  第五倫不由上了心,開始細細觀察。

  這時代的燃料,主要是薪、炭,炭也由木材燒制而成。

  在第五里時,旁邊就有林子和山丘,只要不濫砍濫伐,還能良性循環,不至于無薪柴可用。

  可來到常安后,第五倫發現,人口從帝國四面八方涌進京師,無論是九街八陌、東西二市的手工作坊、商鋪,還是一百六十閭的居民,都數量驚人。就更別說宮女、官奴婢,南北兩軍,以及多達上萬的太學生了。

  一日兩餐甚至是三餐,總得燒火做吧,入冬后需要供暖,燃料又得加倍,這三十幾萬人,平日里都燒什么?又來自何處?

  他自然而然將目光投向常安西南廣袤的上林苑,這巨大的皇家園林東南至宜春、鼎湖、御宿、昆吾;旁南山,西至長楊、五柞;北繞黃山,濱渭而東,周袤數百里,森林自是不少。

  但上林苑是皇家官府禁臠,設置了予虞(水衡都尉)管理,里面的林木專供皇宮、官工坊及百官使用。

  每天清晨,都有長長的車隊拉著上林柴薪進入城中,最好的送入宮里,次一等的分給各個官署,剩下的送去鑄幣冶鐵等工坊。各署長吏按照秩階不同,能領到三斤到半斤不等的薪炭。

  北闕甲第那些四輔三公的官邸廊廡之下,總堆放著大堆的薪柴。像第五倫這種品級較低的士,沒有資格領,只能和普通百姓一樣,自己花錢買。

  “常安城薪貴于桂。”這是第四喜的吐槽,每天都有販柴的車從里閭外經過,去遲了甚至搶不到,而價錢也一天一變。

  “這些薪柴來自何處?”第五倫問他。

  第五倫從長陵來常安時觀察過到,渭水兩岸已經看不到成片森林了。

  漢朝兩百年安定,關中人口一直在積累。雖然朝廷頒布四時月令,要求不準春夏伐木,且鼓勵種樹,但恢復哪有破壞快。

  禁令只禁百姓,皇家、豪右卻肆無忌憚,修筑宮殿、皇陵,加速了消耗。加上關中土地貴至一畝一金,開荒利益太大,人為制造的火焰總忍不住朝樹林蔓延去。

  元成時,涇渭兩岸的森林已盡,以至黃土塬暴露在外,涇水越來越渾。儒士貢禹就痛心疾首地說:“斬伐林木亡存時禁,水旱之災未必不由此也。”

  另一個結果就是,常安百姓出城二三十里,都撿不到柴火了。

  “現在的薪柴,多是來自終南山。”第四喜回答道:“每年農閑時,都有農夫成百上千的涌入京尉郡新光縣終南山,將山上樹木砍倒、分類捆扎,然后用畜力大車運入京師。”

  王莽六筦之令也包括名山大澤,上山伐木是要收稅的,而終南山距離長安一百多里,那邊送來的柴薪附加了六筦稅、運輸費、過關稅,自然貴得要死。

  第四喜搖頭:“貴也得咬著牙買,總不能天天過寒食節。”

  如今幾人再說及此事,第八矯平素埋頭于簡牘,不了解這些,只愕然道:“難怪我聽人說,前漢時有朱買臣,微末時常艾薪樵,賣以給食,原來砍柴確實能當營生來做。”

  景丹卻道:“我倒是知曉,有些人不去遠處終南山,而就近找到了伐木的好去處。”

  “何處?”

  “前漢諸陵。”

  從西到東,依次是茂陵、平陵、延陵、康陵、渭陵、義陵、安陵、長陵和陽陵,猶如一串珍珠擺在常安以北。加上常安東南的霸陵杜陵,西漢十一位皇帝葬于山陵之下,旁邊還有許多太后、皇后和大臣的陪葬墓。

  陵區之內廣種樹木,還是上好的松柏,漢朝時管控很嚴,每一座都派人手看護。

  如今大漢都亡了,活人尚且沒了衣食著落,何況死人。雖然王莽宣布“其園寢廟在京師者,勿罷,祠薦如故”,但除了較為特殊的高、元、成、平之陵,其余都香火漸衰。隨著新朝財政困難,守陵官吏也相繼裁撤,于是光顧諸陵的不止是盜墓賊,還有伐木工。

  即便有漢朝皇帝頭上的草木支援,常安柴薪依然貴,第四喜道:“有些人家能買得起米,卻買不起薪炭,還好有芻稿啊。”

  芻稿就是農作物的秸稈,和漢朝一樣,新朝收租時,還要收一份“芻稿稅”,必須實物上繳,作為牲口冬天的口糧,或用于亭舍民戶取暖之用。機敏的商賈經常將多余的干秸稈大車大車運進長安售賣,而且這些東西不耐燒,春夏秋還好,冬天時仍不夠長安三十余萬人燒。

  于是便有了第五倫在城里看到的情形:由于燃料難敷需求,每到冬季雨、雪時,城內百姓往往不免凍餒。

  “現在才農歷十月中,就已經冷成這樣,再過兩月天降霜雪那還得了?恐怕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場面就要出現了。”

  第五倫如此暗暗嘀咕,但他也知道,自己瞥見了商機,于是問出了一句。

  “何不燒石炭?”

  這可不是“何不食肉糜”,第五倫在長陵時就見過大塊的煤炭被拉在牛車上運輸,一些地方顯然已經進行開采了。

  但當第五倫詢問第四喜時,他卻覺得是異想天開:“郎君,第四氏在涇北就有個小石炭礦,露天的礦,開采倒是不難。但采出來后,一般只用于燒蜃灰、制陶、燒磚燒瓦用,連煉鐵都嫌不好。”

  “更別說家居做飯燒火了,又貴又不好點,有人試過,味道難聞!”

  第五倫了然,價格高、不方便燒、燃燒產生有害氣體,這是時人不用煤的理由,但最大的原因,還是觀念沒轉過來吧。

  若能解決前兩個弊端,減輕第三個,在無柴炭可用的情況下,煤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于是他令第五福去城內制陶工坊,買了燒窯用剩的煤來。

  眼下第五福在院子一角的菜圃旁,舉著個木杵鼓搗了一會,已將煤塊都搗成煤末。

  第五倫前世小時候,老家還在燒小煤爐,有時候不舍得買,還會自制。他也捋起袖子下手,和第五福將煤末和黃土混在一起,倒點水攪合均勻。

  整個工序里,唯一可以被視為有點技術含量的環節,就是煤末與黃土比例。這也不是什么難題,第五倫按照不同比例配了三堆,在院內能被陽光照射的平整地面攤平抹光,再用木碗當模具,一碗一個煤餅,又搓了些小煤球。

  剛開始,第五倫是想做成蜂窩煤的,但仔細一想,何必呢?

  這玩意根本沒有技術含量,黃土到處是,煤炭也來源廣,別人一看就學,一學就會。常安不管哪行都競爭劇烈,若能賣得好,今年你賺了錢,明年恐怕就有無數競爭者。

  做生意要學一些游戲商啊,把產品一次做到位了,明年的DLC還賣不賣了?先做粗糙些,每年改進一點,比同行優秀就行,多掙幾次錢不香么?

  而最終的目標,是要將蜂窩煤和小煤爐一起賣。

  于是第五倫停了手,只滿足于簡單的小煤餅、球。

  接下來交給陽光和風即可,回過頭,第四喜蹲在廚房門口滿臉不解地看著這一幕:“石炭加水和土,還能用?”

  他只覺得第五倫是兒戲——就跟小時候撒尿和沙子一樣。

  而到了傍晚,景丹回來時,看到院子里一堆黑不溜秋的煤球,也頗為詫異。

  次日又是個大晴天,煤球里的水分一點點減少,被第五福撿到廚房里碼好,第五倫打發第四喜出門去后,便準備試燒了。

  第五倫帶來了四萬多錢,加上景丹湊的份,還有王隆這個土豪贊助,庖廚里是天天能見到肉的。

  房梁上懸掛魚肉和肘,被煙火熏得黑乎乎的磚砌灶臺與后世農村的區別不大。只是上面支著的是不是鐵鍋,而是甗(yan)、甑(zeng),鑊(huo)等名字奇奇怪怪的炊具,理解成煮鍋、蒸鍋、大鍋就行。

  第五倫挑出不同比例制成的煤餅,塞進灶下,敲打燧石,試著點著秸稈——點火,這也是他穿越后學到的新技能,已經越來越熟練了。

  和第五倫預想的一樣,黃土少了,煤球酥脆,根本無法使用;黃土多了,又影響燃燒質量。

  只有不多不少的那一份,卻在灶里燃燒得十分順利,第五福和聞訊趕來看熱鬧的景丹也瞪大了眼睛,發現這摻了土和了水的石炭球,居然燃燒與薪無異,其火候較薪為優。

  而味道和煙好像也比直接燒小了些。

  “成了。”

  第五倫露出了笑,他根據常安的煤價,與薪炭相比較,算過一筆賬。和了黃土后,煤球的價錢就算比同重量的木炭還低,也仍有賺頭。若能讓城里的中人之家購買,倒是一條不錯的財路。

  第五倫走出庖廚,抬起頭,便能看到常安城中萬家燒薪燃炭做飯升起的冉冉青煙。

  不管哪個時代,燃料都是剛需,誰家也缺不了。更妙的是,新朝為了杜絕盜鑄錢幣,禁止攜銅炭的禁令,幾年前就迫于壓力廢除了。

  第五倫現在只差一樣東西了。

  “差個礦。”

  第五氏沒有礦,但第四氏作為長陵的工商業主,在涇水以北,卻有一座露天小煤礦,以此作為燒石灰的燃料。上次第四咸還抱怨來著,說石灰越來越不好賣,他都不想再干了。

  “兩條路。”

  “將煤礦轉手給我家經營…”

  “或是合作。”

  第五倫讓第五福將剩下的煤球全部收起放到馬車上,將院子清理干凈,好似一切都沒發生一般。

  倒是傍晚第四喜回來時,看到院子里的煤球一個不剩全不見了,頓時樂了。

  “郎君,我沒說錯吧,和了水和土的石炭,燒不起來,都扔了么?”

  景丹笑而不言,第五福則被告誡,也默然無對,第五倫則說道:“后日輪到休沐,我要回長陵一趟。”

  新朝的官吏休假制度和漢一樣,五日一休沐。明天就是十月份第二個休沐日,來自各郡國的預備郎官們臉上都洋溢著快活的氣息。

  畢竟接連幾天的洗腦…不,是開會上課講新政之德,他們也頂不住啊。再木訥的人,對王莽和新朝的歌功頌德聽多了,也是會膩味的。

  更何況是第五倫這心懷不軌的緩則?

  連景丹也憧憬著今天趕緊完事,好回家與妻兒相聚,回過頭與第五倫說起玩笑來。

  “伯魚聽說過前漢成帝時,張扶主動放棄休沐,在官署辦公的事么?”

  哦?大漢也有自覺自愿踐行996的打工人?

  第五倫搖頭,卻聽景丹笑道:“張扶是左馮翊賊曹掾,與吾等同郡,有一次休沐,他仍然不走,堅持坐曹治事。”

  “其長官左馮翊薛宣便勸導他,說日至時官吏依照規定休假,由來已久,官署中雖有公職事,但家中也盼望私人間的恩愛情意。建議張扶遵從眾人習慣,回家陪伴妻女,設酒肴,請鄰里,一起歡笑相樂,這才合乎時宜。”

  “然后呢?”第五倫追問,張扶有沒有義正言辭反駁領導?

  景丹道:“薛宣的話讓張扶慚愧,官屬皆善薛宣之言。”

  第五倫露出了笑:“吾亦善之。”俺也一樣!

  旁邊的王隆難得插了句嘴:“吾等算趕上好時候了,前漢昭宣時,郎官休沐可不容易。”

  “當時郎官休沐的時間順序,均由出錢賄賂上司多寡決定,有的郎官一年多都不得休沐。”

  “還是漢宣帝時的平通侯、中郎將楊惲對此進行整治,讓郎官疾病休謁洗沐都按法令行事,直至今日。”

  第五倫頷首,真得感謝那個叫楊惲的人啊,不過聽說他下場不太好。

  除了他們列尉三人組外,其余郡國的孝廉郎官們也難掩喜色,第五倫就聽到旁邊幾個人在議論明天休沐去哪玩耍。

  “當然是章臺街!”

  一個年輕的郎官興奮地仰著頭,冠都快掉了。第五倫這些時日跟老揚雄學方言,算是粗通門道,聽出這幾個郎官的口音,乃是屬于趙魏自河以北這一系。只不知是哪個郡,邯鄲還是巨鹿。

  至于章臺街,乃是常安城里出了名的紅燈區,這是憋久了吧。第五倫低頭看了看自己十八歲的身體,慚愧,他也有點久了。

  就在眾人聲音有些喧囂時,卻聽到一聲怒喝。

  “諸君肅靜!”

  負責管理外郎的左中郎將、起武侯孫伋步入郎署,今天的他一改平日露個面就走的做派,正色道。

  “諸郎下拜!國將、美新公到!”

  PS:最早的煤餅發現于東漢的冶鐵遺址。

  推薦一本新書:在群里拉家常的皇帝們,皇帝聊天群類型的,感興趣的可以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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