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石機!!”
龜茲城上郭待封狠狠一拳砸下去,失聲驚呼。
唐軍當然也有投石機,但唐軍的投石機與大食人的不同,占地更加巨大。
而且巨石的重量,需要更多的人力和騾馬的運力。
或者占據主場優勢,先一步收集好巨石,做好應戰準備。
這次蘇大為率領唐軍選擇更容易攜帶的車弩。
自然是沒帶投石機的。
裴行儉花白的雙眉死死擰在一起,仿佛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身邊唐軍齊聲驚呼,郭待封等將領下意識把目光投向裴行儉:“大都護怎么辦?”
裴行儉目中光芒閃動:“沖上去,逼上去。”
“嗯?”
“唯一的機會只有近身撕殺,貼近他們,投石機不比弓箭,沒辦法瞄得精準…”
隨著裴行儉的聲音,只聽戰鼓隆隆。
唐騎陣勢猛地一變。
數千大軍分散開來。
不再是之前密集的陣型。
先前的步甲長槊兵,也紛紛騎上戰馬,依著令旗鼓聲,散開兵線,貼近大食重甲騎。
一枚巨石,可以帶著數條人命。
威勢驚人。
若是唐軍密集成陣,自然會造成極大的殺傷。
可一但唐軍分散,這巨石的殺傷便沒那么夸張。
遠不如之前唐軍車弩可怕。
步卒騎上馬,便是精騎。
其移動速度,靈活程度,遠超失去速度的大食重甲騎。
許多大食人從馬上跌落,到現在還掙扎著爬不起來。
沉重的鐵甲反而成了束縛。
就算是沒落馬的,此刻也被人群擁簇成一團。
近萬人堆擠在一起,可想是怎樣的混亂局面。
只聽隆隆戰鼓催促,散開的唐軍如附骨之蛆追著大食騎兵不斷襲卷。
一波波的騎兵沖勢,用長槊將大食人一一挑下戰馬。
天空再落下巨石。
數石顆巨石滾過。
在大食重甲騎中,砸開數條血路。
一時間,大食騎兵發出驚駭的尖叫聲。
這一輪飛石過去。
除了十幾名唐騎倒霉被卷入,幾乎沒造成太大的損傷。
論騎戰,唐軍戰力猶在突厥人之上。
隨著蘇大為的指令,一隊隊唐騎奔馳于戰場,來回襲卷,奔騰如怒龍。
又像是橫刀般,每一次掠過,就將大食人的軍陣削薄一層。
突厥人的左翼。
阿史那屈度在戰陣中,抽空看向中軍,臉色頓時陰沉,用突厥語罵道:“突厥的戰法…”
突厥人的騎戰學自圍獵。
有鋒鏑陣。
全軍匯聚如箭鋒,以極快的馬速摧破敵陣。
也有狼群戰法。
分進合擊,迂回兜轉,不斷從敵人的身軀啃下一塊肉來。
眼下唐軍正像是狼群戰術。
通過高速移動,令大食人的投石機無法捕捉。
通過散開的騎兵戰線,將損失降到最低。
每一輪沖鋒都能咬下上百大食騎兵。
這些墜下馬的重甲騎士,只有死亡一個結局。
若讓唐軍這樣沖殺下去,先死光的一定是大食人的重甲騎。
“大唐威武!!”
“蘇總管用兵如神!”
龜茲城頭。
嚇得忘記呼吸的大唐將士們,直到此刻方才一口長長的濁氣呼出。
郭待封激動的驚呼:“蘇總管運用騎兵,竟然如此高妙!”
不是騎兵將領,不知道操控騎兵的難度。
要在高速奔襲中,將命令層層下達,如臂使指,使整支騎兵,聚能摧鋒破銳。
散如水銀瀉地。
能聚能善,令行禁止,方是天下強軍。
此前唐軍中騎兵最強者,當之無愧為名將蘇定方。
蘇定方之后,當為薛仁貴。
但薛仁貴只得了蘇定方的攻堅挫銳,無雙的騎兵沖擊力。
若論對騎兵的精細指揮,絕對比不上眼前這支唐軍。
裴行儉兩眼放光,他亦是兵法行家,心知要執行這種戰法的難度。
“好啊,阿彌這手,出人意表,他將作戰的指令,從校尉下到團、隊、伍…才能有如此出色精妙的操作。”
西域大都護裴行儉不禁概然道:“這便是舉重若輕了,既要統帥有極高明的駕馭能力,又要校尉、團、隊、伍各級將領有高明的戰術素養,能充分領悟統帥的意圖。”
郭待封激動的點頭。
在大唐,擁有高明戰素素養的騎兵,如今已不多了。
昔年李敬玄在西域送了一波。
薛大為在怛羅斯又敗了一場。
恐怕蘇大為手里的,是隴右退役,鎮守蜀境防線的老兵。
方才有如此本事。
這只怕也是唐軍碩果僅存的騎兵種子了。
“風風風”
旗手揮舞著令旗,發出吶喊。
咻咻咻 六千唐軍,幾乎做出同一個整齊劃一的動作。
取箭,張弓,射箭。
刷!!
箭如飛蝗。
天空為之一黯。
大食重甲騎兵們,百忙之中抬頭看了一眼,眼中閃過輕蔑和惱怒之意。
這些箭,不足以破掉大食人的鐵甲。
也就跟蚊子叮似的。
但是這種箭雨太過惱人了。
這個念頭才過,耳中聽到凄厲的破空音嘯。
有經驗的將領頓時臉色大變,一句話脫口而出:“重箭!”
重達八兩三錢的鐵箭頭,帶著巨大的勢能,半空劃下弧線,齊齊墜落。
只是一輪齊射,便在大食騎兵中,種下一片雪白羽箭。
猶如盛開的白花。
只是轉瞬間,這些白花下爆出團團血霧。
如盛放的蔓陀羅花。
“風風風”
令旗揮舞。
第二波箭雨又至。
然后是第三波。
三輪箭雨之后,大食騎兵陣中,只剩下一片慘叫呻吟聲中。
再也沒有成建制的抵抗力了。
大唐的重箭。
專為破甲而生。
比平常的箭矢重了三兩三錢。
這個重量,不足以射遠。
但是在這種貼身廝殺的時候,對空射出拋物線,下墜的勢能足以穿透鐵甲。
整個戰場,由此陷入一種詭異的沉寂。
連大食人的投石機,也漸漸沉默下來。
唏嘶咴 到處是無主的戰馬。
或是傷殘的大食人,躺在地上絕望的呻吟,任由血液流干。
滋養這片土地。
三輪齊射,共一萬八千支箭。
就算只射殺了一小半人。
也近乎殺傷了七八千大食重甲騎。
這不是一場較量,而是單方面的屠殺。
蘇大為騎于龍子上,手掌捂住李旦的眼睛。
“阿舅…”
“小孩子不要看這些。”
“我不怕,我跟著阿舅不怕。”
李旦用力拉開他的手指,拉開一條縫隙,看著敵人的血流淌出,看著成堆的尸骸。
一具具披著鐵甲,兇獰而可怕的大食人僵死在地上,尸體堆積如山,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
不知是害怕還是亢奮。
“阿舅,敵人敗了嗎?”
“還沒有,不過他們最精銳的騎兵已經完了。”
蘇大為平靜道:“我說過,要流干他們的血,為大唐,也為薛仁貴,為那些殉國死難的將士,為守護這片土地,埋骨異鄉的大唐英雄。”
李旦緊張的咽了口唾沫:“阿舅一定可以…殺光他們!”
龜茲城頭。
哪怕是唐軍一方,郭待封和唐軍上下,看著突然失去聲音的戰場。
也不由失去了出聲的力氣。
只剩下干咽口水的動作。
乖乖,三輪箭雨,居然造成這么大的殺傷。
這在理論上確實可行。
但是在實戰中,幾乎不可能存在。
因為敵人不是泥塑木偶,不會呆站著不動。
敵軍也會用弓弩反擊。
但這一次情況特殊。
大食人極少靠弓弩,主要是靠投石機做遠程殺傷。
投石機的速度既慢,精度也不高。
落在人群中,死得更多的反倒是大食人。
唐軍才六千余人。
大食人有兩萬。
一顆石頭掉下來,若砸中一名唐軍,至少要碾死三個大食人。
再加上唐軍騎兵精妙,高速移動,幾乎沒給大食人的投石機瞄準的機會。
也就導致大食人的重甲騎,失去遠程火力的保護。
這種情況,哪怕是對上昔年的草原霸主,突厥人,也不曾出現。
突厥人的騎兵與大唐騎兵極為相似。
兩者戰法也相近。
都是人披鐵甲,馬著皮甲,保持沖擊力的同時,對人做最高的防線。
而且不會影響戰馬奔襲速度。
草原突厥馬的耐力又好。
大食人的重甲騎的確厲害,沖擊力天下無雙。
但敗也敗在這一點。
三輪沖擊后,那些大食人的馬似乎就跑不動了。
被黑火焰的火焰一燒,被唐軍步卒上去用長槊齊刺,陣腳就亂了。
再加上突厥輕騎上去圍殺。
蘇大為親率三千唐騎去堵漏,最后活活把一群大食人的重甲騎給廢掉。
失去速度和體力的大食騎兵,結果就這樣癱瘓在戰場上。
成為此役最大的笑柄。
如此一個活靶子,唐軍用破甲重箭射殺,簡直和殺豬狗一般。
整個戰場,被大食人的鮮血染紅。
“哈栗吉!看看你干的好事!”
望樓上。
大食人的統帥阿卜杜勒一把攥住哈栗吉的衣領怒吼:“騎兵完了,完了!死傷近半,哈里發不會饒過我們!”
“大帥,我覺得,我們當下最先應該考慮的,是怎么贏得這一仗,怎么活下去。”
哈栗吉面色鐵青,冷冷的,一根一根的掰開阿卜杜勒的手指:“那些騎兵的死是有意義的,他們成功的拖延了唐軍的腳步,讓我們有機會做出應變。”
“你說什么?”
“大帥看看,我們的步兵方陣接上了,有他們在,區區六千唐軍,很快會被吞沒。”
隨著哈栗吉的聲音,隆隆的號角聲響。
四萬大食人的中軍方陣。
代表步兵的方陣,終于繞開綿延的重甲騎,向著唐軍騎兵逼近。
咚咚咚!
身著皮甲,露出的地方,呈現出古銅色發達的精壯肌肉。
像野獸多過像人。
這群荷爾蒙爆炸的大食武士,一手執盾,一手執矛或彎刀。
拍打著大盾,層疊向前。
前隊前行十步停下,后隊涌上來超過十步,再停下。
后隊再上來。
猶如波浪般此起彼伏,沉凝異常。
給人巨大的壓力。
“真神在上。”
阿卜杜勒伸手在胸前祝禱:“愿我們的戰士,戰無不勝,粉碎這些該死的唐人。”
“大帥會的。”
哈栗吉安慰他道:“我們的步兵打遍天下無敵,遠至西歐海岸,遠東的野蠻人,突厥人、吐蕃人,甚至上次怛羅斯的唐人,天下沒人是他們的對手。”
“沒錯。”
阿卜杜勒兩眼放光:“他們是最強的,是鐵血的戰士,是殺戳機器,何況…。”
他陰鷲一笑:“還有魔獒,讓它們撕碎那些唐人!”
嗚嗚嗚 四萬大食步兵方陣中。
無數巨獸咆哮著。
鐵鏈拉得筆直。
巨大的爪子拍打著大地,地動山搖。
龜茲城頭,裴行儉的目光瞬間凝重。
“現在,才是真正決定勝負的時候,如何對付大食人的步兵方陣,還有那些怪物…”
同一時間。
唐軍大旗下,騎在龍子背上的蘇大為,以手撫著龍子的鬃毛。
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傳令,變陣。”
唐軍戰鼓聲驀然一變。
騎兵以程處嗣、尉遲寶琳、阿史那順、李敬業、李敬宗、阿史那順、阿史那延,再加蘇大為自己,各領一千二百人,分為七隊。
猶如七條游龍,在戰場不住奔跑。
前頭的騎兵已經與大食人的步兵試探性的交手。
各有損傷。
大食人的牛皮大盾,猶如帶甲的烏龜殼。
令唐軍騎兵無法形成有效殺傷。
無論是用箭,還是用長槊,都無法造成破陣效果。
何況四萬步兵,陣勢太過雄厚。
唯有用狼群戰術,不斷奔襲,試圖撕碎大食人的步兵陣線。
嗚嗚嗚 牦牛號角聲,嗡嗡吹響。
大食人兩翼的吐蕃人和突厥人,收到命令,向中間極力擠壓。
猶如兩條手臂,要將蘇大為和他的唐騎包圍在懷里。
一但實現合圍,則唐軍必敗。
唐軍左右兩翼的突厥仆從,在唐將安文生、薛訥、蘇炎等將的催促下,極力支撐。
但胡人仆從不耐久戰的毛病,在此刻漸漸顯露出來。
漸呈不支之象。
“大都護,大食人這是想做什么?是想合圍嗎?”
龜茲城頭,郭待封的臉色蒼白。
問了一句看似廢話,也是事實的話。
稍微懂兵法的都看出來。
大食人的打算,利用左右兩翼的仆從,將唐軍包裹在里面。
一但包圍形成。
便能極大發揮大食兵力雄厚的優勢。
將唐軍活活絞殺。
數千唐軍,很難突破十幾二十萬的大食軍包圍。
“大都護,怎么辦?我們能不能出城助戰?”
“不到時候。”
裴行儉緩緩搖頭。
“那什么時候才是時候?”
郭待封急問。
“看那里。”
裴行儉遠遠指著大食人的中軍帥旗。
“那里,定是大食人的統帥所在,那面軍旗不倒,大食人的指揮不亂,我們這點人下去,唯死而矣,無法改變戰局…”
“那…難道眼睜睜看著蘇總管被敵人合圍?”
“不會的,要相信蘇大為,要相信他的領兵本事,不會看不到這一層。”
裴行儉瞪大雙眼,用一種近乎冰冷無情的聲音道:“他一定是在找戰機,敵眾我寡,必須找一個可以一戰而勝的戰機,到那時,也就是我們出城助戰的機會。”
轟隆隆隆 戰機出現了。
準確說,是突厥反王,阿史那屈度的戰機出現了。
混戰之中,焦灼的突厥狼王嘴角挑起獰笑,下了一條命令。
隨即,在突厥大軍中,一具唐軍尸體被高高懸掛起來。
掛在旗幡之上,整個戰場,數以萬計的人都能看到。
當看到那具將領尸骸的瞬間。
情況失控。
“阿爺!!”
唐軍右翼薛訥,一眼看到被剝得赤條條,懸掛于旗上的薛仁貴。
一時怒發沖冠。
他的眼角裂開,兩道血淚從中迸射而出。
“惡賊,焉敢侮辱我阿爺!”
薛訥放聲怒吼,暴怒之下,連護甲都震開。
他手里拿著長錘,咆哮連連,驅馬狂沖。
“將軍,將軍!不可!不可中計!”
身邊校尉將領大驚失色,想要攔住,被薛訥揮落下馬。
哪里攔得住一個暴怒之人。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豈有子女親眼見父親尸骸受辱于敵,還能冷靜無動于衷的?
那不是人,而是沒有心肝的狼。
“還我阿爺!你們這幫胡狗!殺啊!!”
薛訥一沖動,本部數千人跟著沖上去。
唐軍右翼一時大亂。
薛丁山正在埋頭廝殺,一抬頭驚覺陣腳大亂,頓時大駭。
“阿訥,你做什么?”
“別攔我!是兄弟隨我搶下阿爺,隨我殺胡狗!”
萬軍之中,暴怒的薛訥狂舞大錘。
沾著即死,碰著即亡。
薛仁貴天生神力。
薛訥也繼承了這一點。
尋常人抱都抱不動的鐵錘,在他手中,揮舞如燈草一般。
狂風呼嘯,將擋路的突厥騎連人帶馬轟飛出去。
突厥軍陣中,阿史那屈度兩眼發光,放聲大笑。
“得手了!”
“圍住這支人馬,摧垮唐人右翼,圍住他們的中軍,活捉大唐蘇大為!”
“殺啊!!”
牛角號聲,震天動地。
黃沙漫卷。
整個戰場形勢大變。
受薛設的影響,唐軍右翼失去組織,被部份突厥狼騎包圍。
右翼陣腳大亂,被更多的突厥狼騎沖破防線。
由西突厥可汗阿史那屈度親自帶領的突厥狼騎一萬余騎,以奔雷之勢,沖向大唐中軍。
正在與大食步兵陣,辛苦鏖戰的七千唐騎。
整個戰場的焦點,重新回到大食步兵與大唐鐵騎焦灼戰線上。
千萬道目光凝聚在此。
望樓上,阿卜杜勒、哈栗吉,十幾位大食將領,一時失聲。
龜茲城上。
郭待封、裴行儉,還有數十唐軍將校,摒息靜氣,盯著戰場,忘記了說話。
此刻,勝負天秤正在劇烈動搖。
若讓阿史那屈度的突厥騎沖到蘇大為身邊,那萬事休矣。
不輸給唐騎的突厥人會死死咬住唐騎,遲滯他們的速度。
會再現唐軍擊敗大食鐵騎的一幕。
爾后蜂涌而至的四萬大食步卒,將會把失去速度的唐騎分割包圍,逐一殲滅。
所以勝負在于突厥騎能否沖向大唐中軍。
能否困住蘇大為那面帥旗。
冥冥中,有一個看不見的表盤,走過一剎那。
整個戰場的廝殺聲,戰鼓聲,號角聲,都仿佛消音。
全場靜默。
只有突厥狼騎狂奔的戰馬,四蹄敲擊著地面,濺起大片黃沙。
近了,更近了。
距離蘇大為的帥旗只有…
轟隆!!
眼看阿史那屈度即將撞上蘇大為的帥旗。
就在此刻,打橫突然殺出一彪人馬。
阿史那屈度猝不及防,險些被掀下馬來。
定睛一看,臉色頓時大變。
一個名字,從口中脫口而出。
“阿史那道真!!”
“爺爺在此!”
雄駿的戰馬上,阿史那道真發出大笑聲。
一張英俊的臉龐上,殊無半點笑意。
有的只是一片凜然殺機。
大唐后軍。
由阿史那道真統領的諸胡仆從。
也是唐軍的總預備隊。
在情況萬分危急之下,悍然出擊,終于在千鈞一發之際,攔住了突厥狼騎的偷襲。
若是任由阿史那屈度的一萬狼騎沖到大唐帥旗之下,則大事休矣。
“阿史那道真,你也是可汗的子孫,你身上流著黃金家族的血液,焉能做唐人的狗?”
“那你呢,阿史那屈度,你這條喪家之犬,連野狗都不如。”
阿史那道真反唇相譏。
“該死!”
阿史那屈度最忌諱被人叫狗,聞言大怒。
瞬間張弓搭箭,一箭向對面阿史那道真射去。
早有防備的阿史那道真同時一箭射來。
兩支羽箭在半空相撞,迸濺萬點星芒。
“殺!!”
兩萬雜胡仆從,與阿史那屈度的一萬狼騎絞殺在一起。
短時間內,可保蘇大為無后顧之憂。
大食人的行營中,阿卜杜勒含恨重重一捶,擊打在木欄上。
心中萬般遺憾和不甘。
就差一點。
只要阿史那屈度的人沖上去,陣斬了唐軍統帥,這場戰爭便結束了。
就差那么一點。
龜茲城頭。
郭待封和一眾唐軍將領,全身大汗淋漓,猶如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
身上的衣甲俱被冷汗浸透。
太緊張了。
就差那么一點。
差點以為蘇大為的中軍,要被突厥人陣斬了。
就差那么一點啊!!
心臟都快緊張到爆炸了。
就在此刻,裴行儉突然臉色一變。
“不對。”
“什么不對?”
郭待封訝然道:“只要抵擋住大食人的步兵就還有機會…就算打不過,騎兵想走就走,不至于…”
后面的話,他沒再繼續往下說。
因為這一刻,耳中聽到萬千野獸咆哮。
遲遲無法對唐騎合圍,追不上唐騎的大食步兵方陣從中分開。
一隊用粗大鐵鏈拉著詭異魔獒,各種巨獸怪物的部隊,從后方趕了上來。
這才是大食人一統歐亞的底牌。
據傳說大食人曾有一支巨獸軍隊,橫掃天下。
再強的敵人,在這支巨獸軍團之下,也要匍匐發抖。
“去吧,我的孩子們,真神賜給我們大食魔獒,地獄惡犬,去將我們的敵人撕碎吧!”
望樓上,阿卜杜勒張開雙手,發出亢奮的吼叫。
多少次了。
從中亞一路殺奔過來。
無數強大的敵人,都倒在魔獒的身下。
是時候了。
讓這些異教徒,讓這些異端,接受神的審判。
“阿彌,這些大食人真有趣。”
蘇大為身邊,突兀的響起一個聲音。
充滿桀驁不馴,充滿野獸般暴戾之氣。
一名軍將抬起頭,猙獰面具下的雙眼,閃爍著紅芒。
蘇大為懷抱著李旦,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微微點頭道:“去吧。”
那將領掀開面具,拋下頭盔。
一張臉似人非人,更像是一條蟒怪。
被蘇大為捂著眼睛,從指縫偷看的李旦,發出一聲尖叫。
就見馬背上那怪人,騰身而起,如流星般飛掠前方。
自他飛出后,地面上突然涌起黑影。
黑影如濃霧般升騰起來,不斷擴張。
黑霧滾滾。
里面響起萬千妖魔吼叫。
長安詭異。
蘇大為離開洛陽時,將長安詭異托付給高大龍。
這次出征,帶上高大龍,其意就是讓他統率部份詭異中的高階戰力。
直到這一刻,方才亮出這張牌。
要玩軍略,要玩戰術,要堂堂正正之師,我大唐奉陪。
要玩詭異,要用非人的力量?
那我們也擅長吧。
你要戰,便作戰。
黑霧騰騰,詭異出巡。
從長安詭異出現的一瞬間,整個戰場仿佛忘記了廝殺。
正張臂狂呼的阿卜杜勒仿佛被點了穴般,僵立當場。
“怎…怎么可能?為何…為何他們也有…”
哈栗吉面色狂變。
他們信奉真神,無法理解,為何在遙遠的東方,這支軍隊也有這種真神賜下的怪物。
聽那黑霧中怪物嘶吼,只怕比大食的魔獒數量更龐大。
“下令!下令全軍出擊!”
哈栗吉向身邊呆如木雞的大食將軍大喝。
咚咚咚 大食人尖銳的戰鼓聲里。
手持鐵鏈的大力士們聽到后方傳來催促進兵的鼓號。
但卻驚愕的發現。
手里繃得筆直的鐵鏈,忽然垂了下來。
仿佛那一頭頭瘋狂不可以一世的魔獒,也怕了唐人那邊涌來的黑霧。
黑霧里,究竟有什么?
“殺光他們。”
黑霧慘慘,陰風怒號中。
刀勞張開雙手,兩柄巨大的骨刀,垂至地面。
滾滾黑霧,向著大食人的步兵方陣卷去。
整個大食人的步兵方陣,還有魔獒與長安詭異的黑霧絞在一起。
混亂如瘟疫般蔓延。
龜茲城上,裴行儉第一次,發出激動至失態的聲音:“大食人,亂了。”
郭待封隨著他的喊聲抬頭看去。
只見大食人的中軍大旗,那面黑色帥旗開始傾斜。
望樓也漸漸垂落。
完全不明白大食人出了什么事。
雖然步兵方陣出現混亂,但仍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刻。
至少他們的后軍,還有數萬人。
而且那四萬余大食后軍,正快速披甲,正奔赴前方。
想要保護住大食人的帥旗。
護住中軍。
只要這支人馬及時趕到。
勝負猶未可知。
但是不知為什么,重甲騎兵的覆滅沒有動搖大食人的決心。
左右翼的鏖戰沒有動搖他們的信心。
蘇大為那邊派出詭異出巡的黑霧后,那些大食人竟像是見到鬼一樣。
信心居然開動崩塌了?
曾經不可一世,曾在怛羅斯一戰,粉碎五萬唐軍精銳,擊敗名將薛仁貴。
摧毀大唐安西四鎮。
兵圍安西都護府行所龜茲城,那個強大到不可一世的大食軍團。
居然在這里開始崩潰了?
連郭待封都看出來,大食人好像不太對。
“他們…他們要跑!”
郭待封重重一拍城垛,劇痛令他忍不住眥牙裂嘴。
但卻絲毫顧不上。
只是指著大食人的帥旗,見那面大旗向后緩緩移動。
發出亢奮的尖叫:“大食人的統帥,要脫離戰場。”
贏了!!
從意志上,大唐已經碾壓了這些大食人。
大唐必勝!
郭待封紅著眼睛,扭頭向裴行儉:“大都護!”
“擊鼓!”
裴行儉同樣雙眼赤紅,發出金石之音:“開城!全軍出擊!”
這是最后的時刻了。
若能將大食人的統帥留下。
那么這一場仗將是一場徹徹底底的勝利。
可若是被對方逃走。
那么大唐雖贏了這一仗,但并沒有獲得全勝。
敵酋尚在,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很可能將迎來無休無止的報復和戰亂。
“必須將賊酋斬殺!”
龜茲城中,隆隆戰鼓聲轟然作響。
龜茲城門,再一次敞開。
一支殘破的唐軍,人數不及二千,從城中殺出。
飛撲向大食人的帥旗。
只是整個戰場綿延近百里。
從龜茲城到敵方帥旗,看著近,實則遠。
中間還有無數大食軍在阻撓。
想要及時將其攔住,千難萬難。
整個戰場,全是唐軍進攻的戰鼓聲。
龜茲城沖出的唐軍雖不多。
但仍令蘇大為麾下騎兵,精神大振。
連帶著左右翼仆從軍,喊殺聲也大了數分。
反觀阿史那屈度和吐蕃論卓爾,兩人不約而同,臉色大變。
做為戰場名將,他們敏銳嗅到敗軍之氣。
看向大食軍陣時,兩人各是面如死灰。
那厚實的大食軍陣,亂了。
戰場上,拚的不光是人多。
不光是單兵戰力。
更是率帥的指揮能力,軍團的組織度。
這也是強軍和普通雜兵的區別。
有備勝無備,有組織,勝無組織。
大食的軍陣亂了,號角鼓點亂了。
帥旗正在向后撤離。
焉能不敗?
阿史那屈度眼中閃過嗜血光芒,顧不上與阿史那道真廝殺。
暗自令副將頂上。
自己則帶著一支精銳,瘋狂打馬,迅速脫離戰場。
都是梟雄之輩。
死道友不死貧道。
高呼酣戰的亂軍中,幾乎無人注意到他。
唐軍帥旗指出。
七千精騎如猛虎出龍。
過混亂的大食步兵,直撲向大食人的帥旗。
大食人的后軍已經散亂不堪,那些失去組織的大食力士,身上衣甲尚未披戴好,依舊手執彎刀,瘋狂打馬,前赴后繼的涌上來。
若主帥戰死,按大食戰法,所有人統統陪葬。
“大總管!敵酋要逃走了!”
數騎戰馬奔至蘇大為旗下,馬上騎士掀開頭盔,露出李敬業大汗淋漓焦急的臉龐。
在他身邊一群唐軍騎士無不殺紅了眼。
看向大食帥旗遠遁方向,發出不甘的吼聲。
“他跑不了。”
蘇大為聲音如同九幽地獄傳來。
將懷中李旦交到一臉愕然的李敬業馬上。
然后伸掌向一旁李博:“弓。”
“弓!”
李博大聲吶喊。
李客早捧著一張比他人還巨大的大弓,奔跑向前,單膝跪下,雙手奉上巨弓。
“大總管,弓在。”
蘇大為伸手取過,輕撫弓臂。
上面暗紅的顏色,仿佛血漬。
李敬業和剛剛趕到的阿史那延,為之一震。
“這弓,是薛禮的弓。”
蘇大為聲音低沉道:“昔年我贈他寶弓,他以此三箭射殺鐵勒賊酋,威震天下…他惜敗于怛羅斯,又為告知大食備細于我,率百騎突陣,歿于陣中…這一箭,是我替他射的。”
言紇,接過李客遞上的鐵箭。
那是車弩上的破城之箭。
粗如兒臂。
“給我開!”
伴隨一聲虎嘯龍吟,蘇大為騎在龍子背上,開弓如滿月。
所有人,下意識看向大食帥旗方向。
那移動的巨大馬車,距離這里,怕不有五六里之遙。
蘇大為的箭,能射那么遠嗎?
就算能射那么遠,能射中高速移動的馬車嗎?
能將那逃遁的敵酋留下嗎?
弓如霹靂弦驚。
箭如流星,飛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