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蘇非常聰明,一看蘇大為的眼神,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忙向他解釋道:“阿兄,你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樣,是…是我主動求道長幫忙的。”
蘇大為看看聶蘇,沒說話。
沒說話,代表還是沒完全信葉法善。
聶蘇雖然聰明,但她畢竟太年輕。
像葉法善這樣的人,如果想達成某種目地,都未必要直接開口,只要稍加暗示和引導,只怕聶蘇就會落入套中而不自覺。
“阿兄,真的是我主動的,我是在制冰的時候,主動向安大兄打聽你的事,安大兄可能猜到了,就故意岔開話題,然后,我又求葉道長幫我,求了很久,他才答應。”
葉法善此時開口道:“蘇帥放心,貧道若想來找蘇帥,絕不至于利用聶小娘子。”
他說得語氣平靜,也很清淡。
雖然沒有特別強調什么,但是莫名就有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也是,想想以這葉道士的身份和傲氣,哪怕是做了,也不至于不敢認。
何況正像他說的,要想來這金山,理由多的事,犯不著利用聶蘇。
想到這里,蘇大為神色稍稍緩和了一些:“多謝道長,我家聶蘇給你添麻煩了。”
葉法善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什么。
既沒顯得過度熱情,也不會讓人覺得他高傲。
蘇大為于是將目光繼續投到聶蘇身上:“小蘇,猴頭是怎么回事?”
他想明白了,這件事的答案,必然落在聶蘇身上。
果然,這話才問出來,聶蘇的臉色就變了。
變得極不自然。
似扭頗為扭捏和掙扎。
蘇大為只是不說話,就這么默默的看著他。
終于,聶蘇受不住蘇大為的眼神,低頭認錯般的囁嚅道:“猴頭,是我放跑的。”
雖然心里有些猜測,可當親耳聽到聶蘇如此說,蘇大為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你,為何要放跑它?”
“因為它真的很不快樂啊。”
聶蘇揚起頭,勇敢的和蘇大為對視。
“猴頭天性向往自由,喜歡無拘無束,其實…”
她說到這里,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鼓足勇氣向蘇大為道:“我也是一樣。”
蘇大為有些愕然的看著聶蘇。
忽然間,覺得有些不認識她了。
“你之前不是…”
“最早在佛堂里時,那時天天要背經文,我都沒想過別的,跟阿兄一起生活后,每天見著阿兄也不覺得苦,可是后來,阿兄越來越忙碌…你不在的時候,阿娘就天天念叨著,不知你什么時候回家,我也…很思念阿兄。”
聶蘇的眉眼低垂,像是自言自語般的呢喃。
“猴頭說它想出去,其實我又何嘗不想。每年最快樂的時候,便是上元節那幾天,才可以自由的出門逛街。”
聽了聶蘇的話,蘇大為沉默了。
一直以來,他都忙于破案,生意,各種瑣碎之事,以至于,疏忽了聶蘇和柳娘子,沒想過自己在外面忙碌時,家里的兩個女人是如何的擔心和思念。
良久,蘇大為伸手摸了摸聶蘇的頭:“小蘇長大了,不能再把你當孩子看了,以前是我做得不夠好,今后,我會注意這方面,我保證。”
“嗯。”
聶蘇眼里重新煥發出光彩,用力點點頭。
接著,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吐了吐舌頭道:“其實當時放猴頭,我也有點私心的,就是可以借著尋找猴頭,多跑出去幾次。”
“你…”
蘇大為一時哭笑不得。
都不知該怎么說自己這個妹妹了。
話說回來,家里三只詭異,黑三郎自是不用說,從小就跟家里養的,而且天性忠誠,守家護院,不以為苦。
至于黑貓小玉,那是真的懶,平時吃飽喝足只會蜷縮身體呼呼大睡。
蘇大為從沒見這貓做過吃、睡以外的事。
或許它有偷偷溜出去,但做得很隱蔽,沒讓人發現。
至于幻靈。
它本就是陳碩真從野外抓回來的,野性難馴。
自然不像黑三郎和小玉那么服帖,關在宅院里久了,想要自由也能理解。
“對了小蘇,那猴頭是怎么跑到金山來的,你又是怎么和它遇到的?”
蘇大為費解的問。
“幻靈的家就在這山里啊,阿兄不知?”
聶蘇問了一聲,又自言自語的回答:“啊,我忘了阿兄聽不懂它在說什么。”
蘇大為看著她,一臉無語。
你以為人人都跟你這般妖孽么?
“至于如何找到幻靈…”
聶蘇自信的道:“來到這里,我便能找到它,只要我想找,便能找到。”
雖然她沒說出具體的方法,但不知為什么,蘇大為就是有一種莫名的信任。
似乎,在聶蘇身上,發生一切都是可能的。
畢竟,自己這個妹子身上,已經擁有太多秘密,有太多神奇之處了。
沒等蘇大為繼續問,聶蘇已經接著說下去。
“我和道長趕到時,你已經出了軍營了,我們又一路追到山里,然后我找上幻靈,讓它幫我們找,這里它很熟悉的。我們先是找到那幾個唐軍,一個叫阿兄那的人說,你們去追敵人了…”
說到這,聶蘇歪著頭,撇了撇嘴:“那人的名字好奇怪,為何叫阿兄那呢?”
“是阿史那…”
蘇大為嘴角抽了抽:“繼續說后面。”
“哦。”
聶蘇點點頭道:“然后猴頭就帶著我們,沿著你的氣味一路追來,然后,我們就看到雪山塌了,你被壓在下面。”
趙胡兒一直凝神在聽,此時忍不住道:“這次真要多虧了隊正和聶蘇小娘子,若不是小娘子及時出現,我等可能都要被壓在雪下。”
多虧蘇大為,是因為蘇大為當時讓趙胡兒他們留下,不要亂動,他自己獨自沖上去抓狼衛。
謝聶蘇則是因為聶蘇和葉法善良、幻靈等及時出手,這才救下了這些唐軍。
否則,雪崩之下,早就完了。
“后來的事,阿哥你也知道了,你在冰下面發出動靜,被幻靈發現,有它幫忙,便幫你從雪里弄出來啦。”
經過聶蘇一番話,蘇大為總算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靠在背后的石壁上,沒有急著說話,而是在腦子里復盤。
人活著,那事情就得繼續做下去。
如今,跟那伙狼衛的恩怨,不光是唐軍的,更是有著強烈的個人私怨。
這次如果不是自己身上那些秘密,還有聶蘇帶著猴頭及時趕到,被壓在雪下,只怕結果…
從哪里想起呢?
大概是從進入金山山脈,抓捕阿史那沙畢開始,雙方就展開了一系列的心戰、暗戰。
這種博弈既是智商的較量,也是手段上的,精神意志上的。
但蘇大為吃虧就吃虧在,他對阿史那沙畢這個人,以及金山山脈的環境太不了解。
在信息量極少的情況下,被阿史那沙畢算計兩次。
一次,是在金山故道中的伏擊。
蘇大為雖然早就猜到會遇到伏擊。
卻沒料到,突厥狼衛不但有黑火油,而且還懂得制作簡易的燃燒瓶。
此前突厥狼衛逃得比較急,馬和輜重一率沒帶。
沒人能想到,他們是從哪弄來那么多黑火油的。
正因為如此,在阿史那道真無意說出曹操故事,說起博望坡時,蘇大為還有心情開玩笑。
在那一場伏擊中,阿史那道真他們十幾個人都遭到燒傷。
不過也幸虧有蘇大為在,懂得避火之法,居然無一人死亡。
這令阿史那沙畢大為失望。
阿且蘇大為個的悍勇,遠超阿史那沙畢的預料,當時如果不是身邊狼衛豁出性命攔住蘇大為,阿史那沙畢只怕已經被蘇大為抓住。
在這次之后,蘇大為的行事明顯就更加小心。
找到樹林里的補給點后,也沒有冒然沖上去,而是安排好了包圍,分散了人手,這才開始行動。
不過那時阿史那沙畢已經帶人逃走了。
第二次的遭遇,就是不久前,在金山故道最尾端。
蘇大為還是吃虧在對地形不熟悉。
做夢也沒想到,會遇到雪崩。
他在大唐二十余年,這還是第一次離開長安,來到白雪皚皚的阿爾泰山,這要是能提前想到雪崩,那就是能掐會算的諸葛亮了。
這一次,阿史那沙畢也沒討到便宜。
唐軍并沒有太大損失,反倒是阿史那沙畢身邊的突厥狼衛,全部搭了進去。
現在估計還在厚厚的冰層下面,已經凍成冰雕了。
阿史那沙畢僅以身免。
總的來說,通過數次交鋒,阿史那沙畢心機更深,更擅于利用周邊的環境。
這里,畢竟是突厥人的“主場”。
是有主場加成的優勢的。
蘇大為強在個人實力強悍,而且頭腦也不差,再加上似乎運氣也不差。
如果換一個他熟悉的環境,如果是在長安,憑借蘇大為手里的人脈和助力,他至少有十余種辦法,可以玩死阿史那沙畢。
搖了搖頭,收回心里的思緒。
現在畢竟是在突厥人的主場,想其它的都沒什么意義。
蘇大為向著趙胡兒開口道:“那名伍長…”
“沒…沒找到。”
沒找到的意思,就是那名唐名斥候伙長,也被冰雪埋住了。
他不像蘇大為那么強大的實力,還能幸運的進入胎息。
那名伍長飽受阿史那沙畢的刑訊折磨,早就疲倦不堪。
雪崩的時候,巨大的雪浪鋪天蓋地的卷過,他連一絲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