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為看著眼前這條山道。
昨夜的積雪還在,所以看不清楚這條山道的路面情況。
放眼所及,全都是冰雪。
“這是三條路中的哪一條?”
“金山故道。”
“我們的戰馬能走嗎?”
“能,不過恐怕只能牽馬走,走不快的。”
“戰馬身上馱著衣甲武器,還有干糧,不能扔下,慢也得帶著。”
蘇大為說著,沒有急著下令追趕,而是向阿史那道真道:“如果你是那伙突厥人,你怎么選?”
“啊。”
阿史那道真沒想到蘇大為會突然這么問。
愣了一下,他指著面前的金山故道:“從痕跡看,這些人并沒有帶馬,如果沒馬的話,我會選擇走金山故道,或者放羊坡,有馬的話就走金山口。”
“怎么確定他們真的沒有馬?”
“因為昨日在山腳下,我們已經發現兩匹他們放跑的馬,確實是突厥馬,然后根據一路的痕跡猜測,應該是沒帶戰馬,至于為何不準備馬,我猜是山路難走,帶了馬也沒法提高速度,索性不帶更方便翻山躍嶺。
而且到了金山南面就是西突厥的地盤了,他們出了山,自然便有馬。”
“不帶馬的話,你猜他們身上會帶多少干糧?”
“翻過金山到南面,遲則三天,快則兩天,依我看最多帶上一天的口糧就夠了,輕便點,何況這山里,有的是食物,餓不死。”
聽阿史那道真這么說,蘇大為點點頭。
“那就當他們沒有馬,現在的問題是,如果你是那伙突厥狼衛,在金山故道和放羊坡會走哪一條?”
被他這么問,阿史那道真有些莫名其妙:“當然是走金山故道啊,這條路沒有放羊坡那么陡,你要去過放羊坡就知道了,那邊的路,真的是給羊走的,險得狠。”
“我明白。”
蘇大為捏了捏眉心:“但我們的對手,是狡猾的狼,他們會按常理走嗎?”
“呃,你的意思是金山故道這邊,有可能是他們故意留下的假痕跡?”
“有這個可能。”
蘇大為的目光,順著故道一直往前,蜿蜒的山路,在白色的積雪中一路延伸,漸漸消失在視線盡頭。
“阿史那道真,如果你是突厥狼衛,這兩條路,哪條更適合設伏?”
阿史那道真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嚴肅:“你是說他們可能在前面伏擊我們?”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蘇大為的聲音越發緩慢下來:“我有種感覺,這次的對手,他的膽子很大,他想‘吃’掉我們。”
“如果是這樣…”
阿史那道真把手指放在嘴里,打了聲呼嘯。
這是集合的哨音。
那些散布在四周搜索線索,以及偵察的突厥斥候聽到哨音都會趕回來。
阿史那道真自負的笑道:“別看我們只有一伙五十人,只要在白天,正面放對,我們五十人能頂五百。”
“這么自信?”
“那當然,我手下的都是老兵,也是精銳,不缺錢。”
阿史那道真的笑容透著幾分邪性:“有錢,就能配最好的刀,最好的衣甲和裝備,如果那伙狼衛真在前面等著,我要他們崩碎牙。”
盞茶時間后,所有人都聚齊了。
看向前方的山路,阿史那道真正要下令前進時,蘇大為突然抬手道:“再等等。”
“又怎么了?”阿史那道真有些急了:“我們離他們原本就差了半天的路程,一直在這磨蹭下去,只怕人都跑光了。”
“不對,不能急。”
蘇大為捏著眉心,在路口左右走了幾步,轉頭向阿史那道真問:“如果他們不在這條路怎么辦?如果我們猜錯了怎么辦?走錯了路,會不會被他們逃掉?”
“大不了就分兵吧。”阿史那道真抬頭看看天色,看著太陽一點點的升上去,眼看快要到天中了。
他的臉龐透出焦慮:“阿彌,這次任務是立了軍令狀的,咱們可不能耽擱,分兩個隊,一邊二十五人,我和你各帶一隊,這樣行了吧?
放心,我們有準備下,二十幾人,也足以對付一二百的敵人,那伙狼衛最多也就十幾人,不會更多了。”
“不論那伙唐軍追兵,從哪條路過來,都不要緊,因為每條路,都有咱們的人。”
站在大石上,阿史那沙畢瞇著眼睛,看著遠處的山坡。
不知為什么,他忽然有種感覺,那伙唐軍,應該就在山坡之后,只要他們翻過這山坡,就會出現在自己面前。
“俟斤,咱們人手不多,您就不擔心嗎?”
“伏兵不是人越多越好,而要看如何做最合理。”
阿史那沙畢冷靜的道:“另外兩條道,我派咄莫和阿史那賀各帶了六人,放羊坡有懸崖,只要提前爬上高地,將大石推下去,就夠那伙唐軍受的了。”
“至于金山口…”
阿史那沙畢笑了笑:“我把隊里剩下的馬,都交給阿史那賀了,他們只要騎馬沖出,趁亂放箭,足以令唐軍大亂,就算攔不住,也可以延緩唐軍的速度。”
“最后,是金山故道這里,雖然只有咱們五個人,但是,別忘了,我手里還有足夠的石火油。”
阿史那沙畢眼中光芒一閃:“提前布置好,大火一燒,就算唐軍都是精銳,也會心神動搖,到時我們趁亂殺出,贏定了。”
“是。”
手下的狼衛舔了舔干裂的唇,眼里流露出興奮的光芒。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在唐軍斥候和狼衛都看不見彼此的情況下,雙方各自算計著。
就像是閉著眼睛下盲棋。
究竟誰更高明,棋力更勝一籌,要待中盤,大龍絞殺在一起,方能知道。
天空陰沉下來,不知何時又飄下雪花。
蘇大為緊了緊身上的棉衣,一抬頭看到身邊的阿史那賀魯,他那張臉上陰云密布,臉頰上的咬肌都突顯出來。
“怎么了?”
“我看情況不妙,沒準又會有暴風雪。”
“真有暴風雪,我們難過,那伙突厥狼衛會更難過,我們還有馬,有充足的干糧,他們餓了只能吃冰雪了。”
“呵呵,你說得是。”
阿史那道真笑了兩聲。
回頭看過去,身后,隊伍因為山道的狹窄被拉成長長一條。
金山故道是一條僅容雙人并排走的狹長山道。
兩邊都是高高的山巖,難以攀爬。
有的地方會稍微開闊些,但大部份地方,都是這種地貌,大隊人在這里難以展開,可以說是伏擊的絕佳場所。
當然,熟悉地形的唐軍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前進的路上十分小心。
遠處的山坡,悄然趴伏著數名突厥狼衛。
山崖雖然陡峭,但是難不住他們。
在阿史那沙畢的帶領下,五人已經全部爬上道旁的大巖石。
下方已經掩埋好了石火油,只等那伙唐軍接近,把預備的火把點燃扔下去,便可大功告成。
按阿史那沙畢的計算,大火一起,在熄滅之前,人和馬都過不去了。
到時自己把山石推下去,再放光手里的箭,至少,會有一半的唐軍躺下。
石火油可以燃燒小半個時辰。
自己有充足的時間,可以從容的退走。
想必這個時候,其他兩條路上的伏兵,情況也是差不多。
不論這伙唐軍走的是哪條路,都注定逃不開陷阱和伏擊。
就在這時,身邊的一名突厥狼衛低聲道:“俟斤,情況有些不對。”
“嗯?”
“這伙唐軍的人數,好像比預料的要多。”
阿史那沙畢心里一驚,凝神看去,大略一數,喃喃道:“至少四十多人,難道,他們沒分兵?”
“阿彌,這么多人拉這么長的線,在兵書上說,這叫一字長蛇陣,我覺得在這種狹窄地貌下,有點危險啊。”
阿史那道真走在前方的蘇大為道。
“你還看過兵書?”
“當然!”阿史那道真洋洋得意道:“我也是在長安念過書的,我記得看過一本講三國的書,上面提到,曹操打東吳,在博望坡…”
“我去,你看的不會是三國演義吧?”
“什么演義?我記得好像是陳壽的三國志。”
“哦,那沒事了。”
蘇大為心下微汗,三國演義這時候應該還沒成書呢,要到明朝去了。
“對了阿彌,你先前不是說他們未必在故道這邊,怎么不分兵去追?”
“阿史那道真,我跟你說,我也是看過書的,兵書上有一句叫,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蘇大為聳了聳肩膀:“敵人本來就狡猾,與其分兵,不如集中一路,任爾幾路來,我只一路去。”
“嘶,阿彌,你說的讓我都有些熱血沸騰了。”
阿史那道真吸了口涼氣:“不過萬一他們沒走故道,那咱們不是得落空了?”
“我算過了。”
蘇大為向他將自己的想法合盤托出。
“三條路,都不能走完金山山脈全程,基本走到三分之一的位置,最后一段路,還是得慢慢翻過山嶺,無論他們走哪條道,在最后下山時,都是一個方向。
如果他們有設伏,咱們就集中優勢兵力去戰斗,如果他們沒在這邊設伏,那咱們只用全力趕路就好了。我就不信,咱們有馬,裝備齊全,還會追不上他們,大不了每天多走幾個時辰,晚休息一點。”
“唔,雖然聽不懂你在說什么,但是我覺得你說的,深合吾心。”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