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
長安城中的大火,漸漸得到控制。
滿城的金吾衛,不良人,也漸漸穩定了局面。
但是皇城中,殺戳才到巔峰。
數百羽林軍,再加兩百余金吾衛,數十名千牛衛,此時都倒在血泊中。
或者悄無聲息,或者發出痛苦的叫聲。
地面被火光照亮,蜿蜒的血,如妖異的曼陀羅花在盛放。
斷體殘肢,血肉狼籍。
那只巨狼喘息著,帶著剩下的突厥狼衛,拚盡最后力氣,向著李治及百官沖來。
“護駕!”
“保護陛下!”
這支突厥狼衛人數并不多,但個個都是精銳好手,無不以一當十。
再有這頭巨狼帶領,短短時間內,竟已經守護在李治前的羽林軍、千牛衛擊穿。
“陛下,后退!”
王文度從地上撿起一支染血的長槍,站在李治身前。
他寬闊的雙肩膀,帶給李治和武媚娘等人,極大的安全感。
長孫無忌瞇著眼睛,目光掠過王文度和李治,投在迅速逼近的巨狼身上。
他低喝一聲道:“懷玉!”
從他身后走出一人,寬肩長臂,身形高大而彪悍,手持一根長棒,非金非玉。
正是秦懷玉。
“攔住那詭異,保護陛下。”
隨著長孫無忌一聲令下,秦懷玉咧嘴一笑:“好。”
下一刻,他的身形高高躍起,手中長棒,通體散發瑩瑩玉光,對著巨狼的頭顱,一棒打去。
道琛將手一招。
空氣中傳出嗚嗚呼嘯音。
月光,都似隨著他這一招手,匯聚在他掌中。
仔細看去,方才被他打出去的白骨念珠,又重新回到他手中。
只是原本的一百零八顆白骨珠,現在只剩下一百零六顆,卻是缺了兩顆。
道琛輕輕撥動念珠,向道人認真看了兩眼:“你是誰?”
“貧道,葉法善,師承符箓派,茅山宗。”
“符箓?”
道琛微微皺眉,再一次認真看向眼前的中年道士:“你為何也要參與進來?多活幾年不好嗎?”
葉法善單手豎于胸前,手持蓮花印,微笑不語。
月光下的他,此刻竟有一種仙風道骨,飄然出塵之感。
就在這時,蘇慶節貼地急掠而出,他的身形仿佛矯健的獵豹,陣陣電芒纏繞周身。
元炁化雷!
“雷落!”
蘇慶節身形裹著雷電之力,向著道琛狠狠砸去。
狂暴,兇猛,一往無前。
“獅子,小心!”
蘇大為大喝一聲,同時沖出。
但卻來不及了。
只見從道琛身周,浮現無數蛛網狀的裂隙,每一條線,都是血色的。
像是整個空間,被血給浸染、破碎。
從道琛身后,猛地張開一個巨大血口。
蘇慶節剛撲上去,只覺眼前一暗,瞬間被吞入黑暗中。
道琛身后,一個半透明的,好似蜘蛛般的怪物,正在緩緩蠕動,像是打了個飽嗝。
那些血線,皆是它體內的脈絡。
“你們不會以為,貧僧剛才說那么多,都是廢話吧?”
道琛揚起手里的白骨念珠,微微一笑:“拖延時間,不過是為了將你們,全都除掉。”
白色的驚雷閃過。
瑩潤的玉棒上,附著白色電光,狠狠砸在巨狼頭頂。
伴隨著慘烈的狼嚎聲,巨狼身形下陷。
以它為中心,地面龜裂崩塌。
堅實的御道金磚,居然承受不住這一棒之力,赫然迸裂。
“殺!”
巨狼身后的狼衛們,如瘋子般一涌而上。
秦懷玉手中,大棒一旋。
空氣中發出凌厲的呼嘯,棒如流星,帶著電弧,將數名狼衛砸成肉泥。
槍怕點頭棍怕圓。
這支大棒在秦懷玉的手中,幾乎化為纏腰玉帶,圓轉如意。
揮舞間,映著火光,好似飛舞的流星。
巨狼雙手一撐,從崩塌的陷坑中一躍而起。
它身上的鋼毛倒豎,一股比黑暗更深邃的霧氣,纏繞著身軀,飛速旋轉著。
從黑霧之中,似有萬千妖魔在哭號。
帶著整個大殿光影閃動,陰風慘慘。
李治右手緊緊攥著武媚娘柔軟的手掌,一張臉上,臉色鐵青。
在他身旁的長孫無忌、王文度等人,同樣臉色凝重。
這場騷亂到現在,不論背后是突厥也好,還是什么人也好,都已經超過普通人的程度。
這是,異人之間的較量。
對面那頭巨狼,身形好像變得更高大了,幾乎是秦懷玉的兩倍高。
秦懷玉能擋得住嗎?
若是不能…
黑色的霧氣,旋轉成球,猛地被巨狼一口吞下。
下一刻,它的雙手猛地漲大,赫然漲到身體一半大小,根根勾爪,足有半人長。
那恐怖的長度和尖銳,讓人毫不懷疑,它可以輕易把一切撕碎。
太極殿上,有一個朦朧的人影,似乎發出一聲低呼:“鬼手,沒想到,在突厥人中,也有這么純正血脈的鬼手。”
“星君,咱們要管嗎?”
“管什么管?橫豎是他們人類的事,看看便好。”
“那這鬼手…”
“它又不聽吾號令,長安有鬼手,這一脈不絕便好。”
“是。”
大明宮中。
無數血線自道琛身后,縱橫交錯,蔓延向四面八方。
蘇大為抬眼一掃,發現巫女雪子與高離等人,早率著高句麗鬼卒,不知去了哪里。
而剛才獅子蘇慶節,更是被道琛背后出現的血蛛一口吞噬,如今生死不知。
“獅子!”
蘇大為胸中元炁沸騰,右手拔出腰間降魔杵,微微一震——
降魔杵化作丈許長槍。
道琛的目光落在長槍上,目光閃過一絲意外:“這是什么法器?”
“道琛,你如果乖乖把獅子放出來,我還可以饒你一命,若獅子有什么意外,無論天涯海角,我必殺你。”
聽到蘇大為的話,道琛手持念珠,在胸前雙掌合什,哈哈大笑道:“蘇帥,虧我剛才還覺得你是個厲害的對手,你現在說這么幼稚的話有用嗎?”
道琛手中白骨念珠猛地一震,化作一頭斑闌白虎,向著蘇大為猛地撲出。
“今天,你們所有人,統統要死。”
“龍脈要斬斷,大唐長安的異人,也要盡可能的除掉。”
高高的宮殿望角上,一個人立在尖尖翹起的飛檐上,一身白衣,在月光下散發出朦朧的銀輝。
他身上的衣袂迎風飄舞,仿佛欲乘風飛去。
靜靜蹲在他身后的武士,低頭垂首,發出一聲:“唯。”
月光如水,照在他的臉上。
如果蘇大為在此,自然會一眼認出,此人,是當日在東瀛會館中,與巫女雪子一起舉行神秘的神道教祭祀,那位男性神官。
“吞并新羅的戰爭已經開始了,我們要全力助百濟達成心愿。”
“百濟王族,與我們天皇,流著同樣的血脈,借著百濟,我們也能…”
后面的話語,被夜風一吹,飄然遠逝。
凝視著下方太極殿上激烈的戰斗,他的神態安靜超然,仿佛靜靜欣賞著低賤的螻蟻。
這一刻,一切都被踩在腳下,離天如此的接近。
仿佛一伸手,便能摘下滿天星辰和月亮。
他真的伸手出去,向天空一抓,仿佛把月光抓到手中。
下一刻,神官臉色一變,大袖一揮,扭頭望向西北方,臉上閃過驚疑之色:“剛才,我好像感應到了天之叢云的呼喚。”
難道,那個傳說是真的?
三神器中的天之叢云,真的流入了大唐。
就在這長安?
神器覺醒了。
它在,共鳴。
長槍在蘇大為的手里,劃了個圓弧,槍身一震,瞬間化作一道電光,刺向眼前的白色巨獸。
空氣中,電芒扭動,長槍被那白虎一口咬中。
蘇大為雙手較力,兩手合力一扭。
槍尖出,帶著元炁的奔雷狂嘯而出。
整個長槍上,隱現神秘符紋。
絲絲如縷,暗紅色的符紋融在雷光里,向前猛地突刺。
同一時間,道琛將手一招,將葉法善向他射來的紙符擋住。
符箓爆散。
火光四濺。
符火中,突然生出一道道鎖鏈。
不,那不是鎖鏈,而是火焰符紋化作的封印神咒,一圈圈的纏向道琛。
這百濟妖僧不慌不忙,身子一縮。
嘭的一聲,仿佛化去全身骨頭,縮成小小一團,以間不容發的速度,從神咒中鉆出。
安文生恰在此時撲上來。
雙手在胸前匯聚成蓮花印。
十根手指根根顫動,每一根手指,在元炁的催動下,生出不同的力道。
或橫拉,或直刺,或點按,或畫圈…
各種拉扯混亂的力量,形成一種古怪到極點的混沌。
安文生閃現在道琛頭頂,雙手猛地一翻,向下拍出。
“太公陰符,盛神法五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