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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群江東男女老少的注視下,老倒霉蛋徐詳像一頭發青的野驢一樣朝潘璋一頭撞過來。
他身上臟兮兮的長袍被風吹得鼓起來須發也向后飄散,要不是跑的鞋都掉了,還真有點絕世高手的風范。
潘璋見是徐詳,一時反應不過來,被他一頭撞在懷中,險些翻倒在地。
“作甚?”他破口大罵道。
徐詳這一路緊趕慢趕,總算在最關鍵的時刻趕到。
他見刑貞已經被按在地上,趕緊把潘璋推開,虔誠地彎下腰,把已經哭成淚人的刑貞扶了起來。
“得罪得罪,還請上官莫怪!”
徐詳是孫權的親信,地位雖然比不得那些領軍大將、一方牧守,但還是有不錯的面子。
他傻笑著扶起刑貞,又順手在刑貞已經破破爛爛的儒袍上拍了拍,微笑道:
“上官莫怪,下官乃吳郡徐翔,還請進城一敘。”
說完,他又沖身邊的潘璋埋怨道:
“文珪,為何如此啊,這哪是待客之道?”
話一出口,徐翔突然覺得周圍的氣氛似乎有點不太對勁。
巢湖邊,施水兩岸,上千名男女老少都是一臉凝重地看著自己,若是那些庶民也就罷了,徐翔分明看見自己同郡的大人物張溫也在人群中。
面容清雅的張溫現在一臉吃蒼蠅的表情看著自己,白皙的臉上幾撇修剪的很好的胡須被風吹得來回擺動,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
“呃…張,下官參見張公。”
張溫緩緩上前,離徐詳還有五步遠,他微微站定,微笑著道:
“子明來的匆匆,還沒說過至尊有何事交代。”
“這,”大庭廣眾,這么多人的目光注視著自己,徐詳煞是膽怯。
他感覺背后一陣涼意,一轉頭,只見土臺上年輕的駱統身邊似乎籠罩著一股黑氣,正瞪大一雙眼睛手持符節站定。
在他身后,除了一面大旗上書“大將軍假節鉞督揚州諸軍事南昌侯孫”,另一面大旗則寫著一個駭人的“漢”字。
大旗獵獵作響,旗下站定的駱統一臉肅殺,左手輕輕抓住劍柄,仍是如平時一般風雅。
徐詳打了個寒顫,要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孫權已經受封了大魏吳王是不是不給孫權面子?
他猶豫一會兒,壯著膽子道:
“今日之事多有誤會,咱們,咱們進城一敘。”
“誰跟你咱們?”潘璋已經察覺到不對。
他心里隱隱有個聲音告訴自己,若是進了城,就會有麻煩。
刑貞剛才還以為得到解救,臉上露出幾分憤恨之色,還等著沖徐詳發一頓火,
可一臉絡腮胡子的潘璋滿臉肅殺,還是嚇得他趕緊低下頭去。
“我…文珪,這是至尊的命令。”
“既然是至尊的命令,還請說給眾人。”潘璋甕聲甕氣地道。
“你…你這是抗命!”
“你再罵?”
潘璋最近跟隨駱統呆了許久,演技已經提高了不少。
他大喝道:
“既有至尊手令,何須隱瞞!”
刑貞見潘璋一臉兇神惡煞的模樣,嚇得大氣也不敢喘,趕緊將求助的目光投在徐詳身上:
“徐,徐公,若,若是吳王有什么吩咐,盡管說來便是。”
徐詳顫聲道:
“這,咳咳,
公等不知,洛陽天子已經封至尊為吳王,現在…現在我等是一家人了。”
四周死一般的沉寂。
施水緩緩流淌,巢湖依然平靜。
駱統頭頂“漢”字大旗獵獵作響。
很長一段時間內,周圍沒有一個人敢出聲。
許久,還是張溫先開口。
“有至尊的手令嗎?”
面色慘白的徐詳點點頭,
他從袖中拿出孫權的親筆書信,封駱統為大都督、廣昌侯,位列百官之首。
同時,孫權還在信上讓駱統駐守合肥,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徐詳哆哆嗦嗦把書信念完,又遞到張溫手中,
張溫沒有查看,而是緩緩登上土臺,恭敬地把書信遞給比他年紀小很多的駱統。
駱統也沒看。
他把書信緩緩疊好放進袖中,緩緩跪下朝四方拜了拜,平靜地道:
“有勞諸君今日到此,統…愧矣。”
漢字旗仍在駱統的頭頂來回搖擺,巢湖邊大多數的百姓仍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直到前面的人緩緩把消息傳到后面,剛才還安靜非常的湖畔立刻人聲鼎沸。
“不,不可,都督不可!”
“我等都是從北方逃來,襄助都督北伐大業,都督豈能棄我等不顧!”
“曹丕已死,合肥在手,還請都督奮力北伐,百姓定簞食壺漿迎接王師啊!”
“都督,求你了,不能收兵,不能收兵啊!”
無數的聲音如沸騰的開水,群情洶洶,讓本來多少帶點表演的駱統心中也是陣陣凄涼,眼淚不住地落下來。
他還想給孫權一個驚喜。
沒想到孫權居然給了自己一個驚嚇。
好不容易攻破了合肥,還以為能趁著曹丕去世一鼓作氣再攻破壽春。
看來,還是自己想多了啊。
大魏吳王…
虧你想得出來啊。
孫權以賀齊為夏口都督,在武昌囤駐重兵隨時聽候賀齊調遣。
自己則抓緊回師,
抵達濡須后,他馬不停蹄的向北進入巢湖,輕裝抵達合肥。
半路,他已經接到了曹丕去世的消息。
北方的形勢變化實在是太快,孫權需要抓緊好好處理一番了。
這次向曹魏稱臣,江東諸軍的士氣肯定遭受了極其嚴重的打擊,
特別是駱統已經秣馬厲兵準備北伐,自己一句話又把他叫回來,就算拜駱統為大都督她心中肯定也郁悶非常。
孫權倒是不責怪駱統給他一個驚嚇。
畢竟駱統攻破的可是合肥啊。
駱統這般文武雙全的能臣以后還要大用,
只是現在,要讓他稍微委屈一點了。
“臣,駱統,參見至尊。”
聽聞孫權到來,駱統強打起精神出城迎接。
他站在合肥城外的空地上,見孫權的儀仗緩緩靠近,心中竟多少有幾分凄涼。
潘璋、張溫等人也一起出城等待,見孫權到來,眾人一起下拜。
而孫權則快步迎上去,抓緊挨個扶起眾人,又緊緊握住駱統的手掌,嘆道:
“公緒,叔父對不起你啊。”
畢竟駱統是孫權的侄女婿(駱統的夫人是大漢純臣孫賁的親弟弟孫輔的女兒),孫權對他依然是以安撫為主。
駱統已經聽說了孫權又去打江陵并且又被打的落花流水的事跡,他心中哀嘆,臉上也悲愴莫名。
“統身為人臣,不能幫叔父吞魏并蜀,反而要主君與刑貞會盟,接受曹魏的封號,這是我等的罪過。”
孫權在來的路上就已經想好該如何安慰駱統,甚至想出自己拿著鞭子在前面給駱統開道,讓百官給駱統行禮的方法(這是歷史上孫權最寵信陸遜的時候搞出來的禮節),可聽到駱統的話,他居然忍不住潸然淚下,生平第一次開始認真反思,自己在國策上是不是有點不對頭。
事已至此,無可奈何,
交州已經守不住了,夏口能守住就已經很不錯,想要繼續西進看來是非常困難。
要不…
再背刺一下曹叡?
曹叡高情商地沒有責怪孫權偷襲合肥的行為。
盡管滿朝文武都認為孫權老賊不可信任,可曹叡還是冷靜的分析一波,認為孫權真的是不知情。
“現在國家的大敵是蜀國,不是孫權,
孫權既然肯接受我國的封號,一兩年之內斷不會繼續為難。
壽春稍稍戒備,其余的人馬都要放在荊州一帶——關中的兵馬也可稍減,劉禪現在在荊州,涼州還沒有徹底失陷,他們一時半會不會西征。”
“解散一部分的軍隊,在關中屯田,大將軍負責清點流民,要嚴查隱瞞人口。
還有…升杜畿為尚書仆射,讓趙儼去當河東太守,嗯…”
曹叡的思路極好,
他懶得跟一群輔政大臣磨牙,直接開始調動官吏,進行下一步的安排。
他寵信的兩位中書監孫資劉放現在很受優待,一直在曹叡的身邊為他出謀劃策,見這位年輕的君主布置安排頗有章法,都是敬畏不已。
只是他們不明白,為什么司隸校尉杜畿在河東這么多年,深得民心,政績常為天下之最,朝廷居然要把他調回來。
現在關中的形勢不好,又要不斷屯田為日后的作戰提供軍糧,難道不需要杜畿這樣的人才坐鎮嗎?
曹叡輕蔑的一笑,把一封奏疏扔到二人面前。
從曹操時期開始,曹魏就在全國征募寡婦,理論上所有的寡婦都要集結起來再利用,送到其他缺少女人的地方,各郡交納寡婦的數量是太守的重要考核指標。
其他各郡都在積極提供寡婦,只有杜畿所在的河東,這幾年的寡婦數量一直是全國吊車尾,以后跟吳蜀兩國持久戰需要大量的人丁,曹叡不能容忍這種行為了。
“河東這些年大治,寡婦少一點,也是…”孫資在一邊小聲道。
平心而論,他們都挺喜歡人品高潔,而且工作努力的杜畿。
此人在地方能發揮的作用肯定遠遠超過朝堂。
曹叡冷笑一聲:
“杜畿是個人才,只是他太愛惜名聲,所以征不來寡婦。
換成趙儼,今年的寡婦一定遠超往年。”
孫資和劉放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也只能口稱陛下英明。
哪有這么多的寡婦…
明眼人都知道大多數郡守都在加大力度,抓一些生人婦來湊數。
說你是寡婦,你就是寡婦,
不寡也得寡,不行就讓你寡。
這種事情在地方留下罵名是板上釘釘的事,可就是因為這樣,才能讓朝廷少一點罵名。
起碼到時候曹叡可以表示自己還小,完全不知道社會這么險惡,民憤再大一點就借幾個太守的人頭來平息民憤。
要是民憤不是很大…
那就加大力度。
杜畿這個人太愛惜羽毛,居然還真是老老實實抓真寡婦,一點也不肯承擔罵名,盡管他政績極好,讓河東的農事恢復的很快,曹叡還是不能允許他繼續在地方呆著了。
他安排完這一切,稍稍松了口氣,突然覺得在朝堂上跟幾個中書監聊寡婦的事情實在是一件很上不了臺面的事情。
“嗯,讓幾個輔政大臣議一議,如果都同意,就抓緊把杜畿調回來吧。”
孫資劉放趕緊謙恭地領命,二人剛想離開,曹叡又開口叫住兩人。
“常巨鷹現在如何?”
曹叡登基之后,常雕一直展現出非常恭順的態度,并沒有絲毫的怨言,反而還勤勤懇懇的工作,也不跟曹禮有絲毫的接觸。
這讓曹叡感覺非常奇怪。
他特意派人盯緊常雕,看看此人到底還有什么古怪。
劉放知道曹叡的心思,他小心翼翼地道:
“常巨鷹最近在搜捕一個巨盜,已經頗有些眉目。”
“巨盜?”曹叡無語。
他好歹是九卿之一,看好宮門就已經不錯了,閑的沒事還去管抓賊的事。
難道還有什么巨盜能混進宮中殺人不成?
“呃,據說此人叫韓虓,為人兇暴非常,倒是不好對付。
他已經在城中連殺了四五人,所以衛尉才親自領軍捉拿。”
“韓虓?”曹叡好像從哪聽過這個名字。
“是啊,此人曾經是我軍軍中死士,冒死從荊州拿回一封書信,曾經跟常巨鷹有一面之緣,所以常巨鷹才親自率人捉拿。”
怪不得…
曹叡就是覺得這個名字從哪里聽過。
就是因為這封書信,曹魏才鎖定夏侯尚是內鬼,將其圈禁在家中,派人嚴格防范。
當時曹叡的日子不好過,雖然聽說了這件事,也不知道后來韓虓的結局如何。
此人明明是個忠勇的死士,為什么莫名其妙就成了一個巨盜殺手,現在還要衛尉親自率人圍捕。
劉放壯著膽子道:
“此人出身士家…當時他在新野失蹤,有人說他已經戰死,按例要將其妻發至前線為軍士所用。
呃,那女子…那女子不愿聽從朝廷調遣,吏官苦苦勸說,仍是不從,還…還上吊自盡。
哎,那韓虓還以為其妻是被逼死,所以…所以…”
剛才還在討論寡婦再利用的問題,
聽說此事,曹叡好像腦門被狠狠錘了一拳,不知怎的,他竟有些心悸。
“吩咐常雕,找到韓虓后令其投降,朕親為其再擇良家女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