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逆子 崔晚照身上的衣服全都不能要了,好在從侯府來赴宴,馬車上本就會放著一套備用的衣裳。
薛閑亭不好到姑娘家的院里去等,順帶著按住了蠢蠢欲動的辛程。
宋樂儀只身回去,她已經換過了衣服也喝了姜湯。
大夫登門給她切過脈,除去受了些驚嚇之外沒什么大礙,兩碗姜湯灌下去,那點兒微不足道的寒氣也盡除了。
“孫長仲說你罵了袁如月,我想你不會干這樣的事,但你在荷塘邊時,見過袁如月嗎?”
崔晚照身上還裹了條兔毛制成的小毯子。
宋樂儀叫人給她再倒熱茶來,看她身上還發顫,不免頭疼。
可是又怕聲音抬高都要嚇到她,只能更耐著性子哄人:“袁如月本身就不是什么好東西,慣愛看人笑話,又和我從小不對付,孫長仲那個兔崽子拿她當塊兒寶,他說見袁如月紅著眼,想是你欺負了她,要替心上人出頭才推你下水的。”
崔晚照一雙眼瞪的極圓,頻頻搖頭:“先頭的事情我總不愛出門,要不是今日你攢局做這個百花宴,這些人我都認不全的,袁家姑娘我根本第一次見她,怎會去招惹?”
她說話都還帶著鼻音,哽咽啜泣的模樣真是我見猶憐。
宋樂儀的心也不是石頭做的,再不喜歡這樣的人,到底心軟,便遞過手去在她后背上拍著順氣:“好姐姐,我這不是替你出頭嗎?
薛閑亭卸了孫長仲兩條胳膊,這會兒把人弄回了侍郎府去,吩咐了人傳話給孫其,叫他到侯府去賠罪。
你還怕什么呢?
我們自然都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但孫長仲是不是被人利用,總要弄清楚。
到底是誰見不得你好,使這下作手段坑你這一遭,咱們即便要報復回去,也得找對了人是不是?”
報復這樣的字眼對崔晚照而言太陌生了。
她包了一眼眶的淚,一滴也沒滾落下來,眼中明亮光芒不見蹤影,如今剩下一片黯淡:“說到底我…我不想報復誰。”
宋樂儀咬了咬牙,實在恨鐵不成鋼。
“行,咱們不報復誰,你只告訴我,今日孫長仲推你下水之前見沒見過袁如月,孫長仲又可曾跟你說過什么,你離席之后見過哪些人,別的我就一概不問了。”
崔晚照知道是為她好,可她性子別扭,自來如此。
她本就是這京城里一個大笑話,趙盈那個法子她曉得可行,然則今日宋樂儀為她設個宴,又鬧出這樣的事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如今是笑話里的笑話了。
她整個人蜷縮著,抱著自己的膝蓋,恨不得把整張臉埋進去。
宋樂儀真是一忍再忍,要不是看在薛閑亭和趙盈的份兒上,她真的好想給崔晚照來上一拳。
什么高門養大的女孩兒,清河崔氏的嫡長女怎么叫養成這幅不爭氣的德行!
真是氣煞她也。
宋樂儀騰地站起身:“崔姐姐,真有你的,倒在我這兒做那一問搖頭三不知的樣子,我成了上趕著挑事兒的!”
崔晚照聽她語氣不善,曉得她生氣,吞了口口水,抬眼去看:“我…我沒見過袁姑娘,離席之后也沒見過別的人,孫家公子推我時也沒說話,他是從我背后竄出來,我站的太靠池邊了,他奮力一推我便落了水。
寶珠也沒防著他,他竄出來那會兒根本就沒看真切他這么個人。
等反應過來,我已經掉下去了。”
宋樂儀懷疑這人屬驢的,非得拿鞭子打著才肯動上一動。
好言相勸她不聽,做個兇神惡煞的模樣倒老實了。
“姐姐且先在我這里歇一歇,外頭還有些別的事,等晚些時候薛閑亭來接你一塊兒回侯府去。”
她轉身要走,袖口卻被人牽住。
宋樂儀低頭看她,她還是一臉怯生生:“你們是要去尋永嘉殿下嗎?”
膽子不行,腦子還成。
宋樂儀扯了個笑丟給她:“她們砸了我的場子,我可不得找個給我撐腰的人去嗎?姐姐別管。”
崔晚照抿唇不語。
有世子在,還有成國公府那位在,并用不著永嘉公主給她撐腰。
這女孩兒雖說豪橫,但也極聰明,莊姑娘和那位袁姑娘都是有家底的人,要是沒人替宋樂儀兜底,她也不敢說那樣的話。
眼下這么說,顯然是不想理會她太多。
崔晚照松了手:“宋姑娘…”
“你看我幫了你這么大的忙,怎么還這樣生分呢?”
崔晚照低下頭。
她和誰又不生分呢?
但嘴上還是改了口:“樂儀,你大哥他…我是個姑娘家,不方便當面再去道謝,你替我謝謝他。”
因她垂著腦袋便也就看不見,宋樂儀柳葉彎眉都快擰巴到一塊兒去了。
云兮見狀不對,挪去半步:“姑娘,世子和辛二公子還在前院等您呢。”
宋樂儀又橫了崔晚照一眼,說了聲好,聽不出喜怒,轉身出門再不搭理她。
云兮是跟著一塊出來的,下了臺階再走遠些,保證屋里的人聽不見她們主仆說話,宋樂儀才吩咐云兮:“你別跟我去了,留在這兒照顧她吧,別叫底下的小丫頭來服侍,她要什么你給她置辦好。”
她一臉苦相,往屋里方向又看一眼,咂舌嘆道:“這就是個琉璃美人燈,碰一下都能碎,我算是服了。
還有一件事,你讓妙妙去跟大哥說,他救人情急但也荒唐了,他肯定沒把這個當回事,更不會特意告訴娘,叫他去跟娘說,明兒咱么也備上禮,讓娘帶著他去侯府賠禮。”
云兮啊了聲:“也不至于吧?”
宋樂儀打發她去:“回頭再跟你說,你照辦吧。”
從尚書府出來自是乘車,但宋樂儀對辛程有介懷,心里總歸別扭,說什么也不讓他坐到車里去。
于是這場景就恨詭異。
趕車的小廝身體繃直,一動不敢動,唯恐碰著旁邊這位貴人半分。
薛閑亭倒陪著宋樂儀坐在車內。
辛程臉色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就是一路上不知嘆了多少氣。
他每嘆一聲,薛閑亭就看宋樂儀一眼。
后來把宋樂儀弄煩了,照著他小腿肚子踢了一腳。
她心情不好,薛閑亭也不計較,只沖著外頭撒氣:“別嘆了,干什么呢你?”
辛程翻了個白眼:“我長這么大還沒坐過車轅。”
“那你可以下去跟著馬車跑。”
本來路程也不遠,小廝又想盡快結束這煎熬,是以比平日的速度更快些。
司隸院后街上沒什么人往來,馬車穩穩當當停下,辛程翻身跳下去,還想著回頭接宋樂儀。
可一轉頭,薛閑亭已經虛扶著人下了車。
他臉色才黑了些。
青梅竹馬啊,長大了也該避嫌了吧?還當著他的面兒呢。
誰知道薛閑亭還白了他一眼,看的他莫名其妙的。
后門上當值的婆子見是他們來,雖說多看了辛程兩眼,但照樣直接放了行,根本就不敢攔。
趙盈聽說他們過來,也吃了一驚,等見著了人,瞧著只有辛程一個人黑著臉,心下更覺古怪:“這時辰宴不是還沒散嗎?”
宋樂儀上去挽她的手:“出了點事,我嫌煩,把人都打發了,拉上他兩個來同你說一聲。”
趙盈眉間微攏,叫揮春和書夏去備茶水點心,四人轉往小花廳去。
她這花廳院中栽了兩棵撒金碧桃,眼下正值盛開時,綠草襯繁華,別有一番風味。
辛程挑眉,跟了上去。
方才一邊走,宋樂儀已經把席間事大致與趙盈說了一遍,這會兒落了座,她低頭整理腰間禁步,又忍不住吐槽起來:“我真是見識了呀,也不知道清河崔氏是怎么養女兒的。
你說沒人給她撐腰也罷了,那出事的時候我大哥就先把人護著了,我還在呢,替她罵了袁如月罵莊三,孫長仲在那兒大放厥詞,辛程都差點兒跟他動手,她可眼看著薛閑亭卸了孫長仲右臂的,結果呢?
你是沒看見,她差點沒把我氣死!
眼睛腫的核桃一樣,做那一問搖頭三不知的姿態,我尋思這也不是事不關己吧?
倒像我是個混世魔王,上趕著挑事,她是那等子名門淑女,打落牙齒和血吞。
要是讓我娘見了,定然又要念上一句云泥之別,朽木不可雕。”
辛程咳嗽兩聲:“崔大姑娘的表哥還在呢,斂著點呀。”
宋樂儀就瞪了他一眼。
薛閑亭一臉事不關己的模樣:“你說你的。”
趙盈聽著都覺得頭疼,何況她是親眼得見。
本來就不喜歡那樣的人,還要耐著性子哄崔晚照,確實是難為她了。
“表姐別生氣,龍生九子還各有不同,天底下也不全都是似表姐這樣爽利的姑娘,人家生來是這樣的性情,有什么可生氣的呢?”
“也不是說生氣,就是見了你難免要跟你抱怨兩句,方才在家里時候才真是生氣。”
她也就這樣,嘴上說過,過后就忘,哪有那么大的氣性。
薛閑亭一直等她喋喋不休吐槽完,才放下茶盞:“折子總歸是要上的,廣寧侯府一道,尚書府一道,連辛程都能插一腳,這沒什么要緊。
教子無方,教女無方,罪過都不算大,只是丟人。
我只是沒想明白,孫長仲明知道他老爹和你,和宋尚書如今實在算得上政敵,他不躲遠遠地,還買通門上當值的小廝混進去,偏又生這樣的事端,真沒腦子嗎?”
趙盈嗤笑:“京城長大的郎君,哪個是真的沒腦子?”
辛程誒了一聲:“我不是京里長大的,我也有腦子啊。”
趙盈懶得理他:“誰家沒個逆子二心呢?你不也是因懷疑孫長仲他本來就是故意的,所以才來同我說嗎?
這原是小兒女間打鬧的糊涂事,參不參這一本都無關緊要,就是參了,也不能真把孫其他們怎么著。
可你卸了他兩條胳膊,這事兒就鬧大了。”
薛閑亭眼底浮出笑意來:“我覺得你挺樂見此事鬧大的。”
只是可憐了崔晚照。
“袁家是一向同姜承德走得比較近,莊家表面上看來秉持中立的態度,其實早前牝雞司晨這話,除了沈殿臣他們之外,就數他嚷嚷的最厲害。
從前不親近,現在也可以變得親近。
只可惜莊袁兩家沒養好女兒,莊三倒還好些,袁如月嘛…”
京城里長大的少年郎君,早晚要走入朝堂,幼承庭訓之外,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
長到孫長仲這個年紀,其實什么都懂了。
可女孩兒家不一樣。
袁如月從小敢跟宋樂儀打架,她就不是什么有腦子的人。
“反正你人也打了,不先參孫其教子無方,他只怕也會告御狀去,參就參了吧。”趙盈翹著腿,腳尖兒隱在裙擺下晃動著,“我叫人去問問杜三,有沒有孫長仲這兒的路子可走。”
她提起杜知邑來,薛閑亭就別開了臉。
辛程一挑眉不敢說話,宋樂儀打了個圓場遮過去:“還有個事元元你要放在心上。”
“表哥的事?”
她說對:“我讓大哥去跟我娘說了,明天備禮到侯府去賠個禮,但外頭風言風語的,我估摸著我也震懾不住那么多人,反正袁如月是肯定不會聽我的嚇唬,她嘴欠的很。”
“行啊,她敢四處胡說,把她抓到司隸院來大刑伺候,給表姐出氣。”
沒個正經樣兒。
宋樂儀啐她:“你別玩笑話,大哥眼看要議親的人,難道毀在這上頭嗎?”
薛閑亭同崔晚照再不親厚,到底還是表兄妹的名分,宋樂儀這個嫌棄未免太真實了點,他又為杜知邑的事窩火,就沉了沉聲:“我表妹也沒這么差勁吧?”
“那你娶她唄?”
“你——”
“這怎么還吵起來了。”辛程忙攔了一把,“我倒覺得樂儀說的沒錯,真叫那位袁姑娘四處胡說,兩個人的名聲都毀了,這有什么可生氣的?你一個大男人,怎么跟姑娘家拌嘴?”
趙盈心說他跟姑娘家拌嘴的時候多了去了。
薛閑亭冷哼一聲,越發沉默。
“咱們這些人,要去接近孫長仲是不可能了,也只有杜三這個暗棋還有點辦法,萬一孫長仲真是孫家那個逆子,說不定倒省去咱們許多麻煩。”
薛閑亭回眸看她,面色稍緩:“我去跟他說吧,你也不用讓人再跑這一趟。”
趙盈挑眉說好:“那就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