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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六章 南巡(十三)

熊貓書庫    萬歷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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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9章  南巡(十三)

  申時行石破天驚的一句“何必闡發古圣之微言,而薄今圣之洞見”,令詩禮堂冷了場。

  梁夢龍見氣氛有些凝重,忙出列道:“瑤泉先生所言甚是!”眾臣見首輔定調,紛紛跟著點頭稱是。

  申時行微微一笑,向朱翊鈞躬身奏道:“如今天下,理學難以與時俱進,其他則眾說紛紜。人心不聚何以聚天下?陛下御極以來,多次對翰林院諸臣工于辭藻,不善實務提出批評。奏請陛下日后如今日般常開經筵,令諸翰林校書復古,將道本、善惡、性命、興衰等道理探究明白,明示天下。從而使朝野之間‘有處有辨、新舊相除’,以輔變法大業,復興華夏真道統!”

  所謂“新舊相除”是王安石提出的哲學命題。

  王安石認為,陰陽兩種對立的物質或勢力相互作用,推動了新舊事物的更替。舊事物不斷轉化為新事物,新事物又逐漸變為舊事物,構成了永恒的運動變化。

  而處是對事物的處理,即行動;辨是對事物的辨別,即認識。在人類社會的不斷發展中,“有處有辨”,同樣進行著“新故相除”的過程。這意味著社會制度、法律、文化等都需要隨著時代的變遷而不斷更新和完善。

  王安石變法雖算不得成功,但其“新舊相除”思想對后世哲學影響頗大。申時行此時提出這一論點,再次證明他對朱翊鈞引用后世圣哲思想的研究已經到達相當深入的程度。同時,他欲從意識形態入手,爭奪變法主導權的心思也暴露無遺。

  而“復興華夏真道統”一說,更顯現出他的視野層次已達高峰,給人以超凡脫俗之感。

  朱翊鈞聞言點頭道:“先生說的是。變法前翰林乃侍詔之臣,大學士更堪比諸位總理大臣。變法后,遲遲未給翰林院在朝廷中準確定位,此朕之過也。今后,翰林院從禮部獨立出來,掌院從二品,就由先生分管,可將改革思路條陳奏來,再議。”

  申時行回奏道:“臣領旨。”微笑歸座。

  大變法后,翰林院、司禮監的職能被皇帝侍從室極大弱化,除了修國史、起居注、制典章等之外,并無其他事務。再加上“宰相必起于州郡”一說代替了“非翰林不得入閣”的規則,翰林院從一個人人向往之處,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邊緣機構,被禮部很隨意的管著。

  如今被申時行一番奏請,在場諸人也看不懂這翰林院將在朝廷權力機構中走向何處,在沒想明白之前,也無人阻撓。只有禮部尚書沈鯉,感覺仿佛丟了什么重要東西。

  梁夢龍心中惕惕,面上卻不露分毫。見詩禮堂內再次有些冷場,就奏請道:“今日天色已晚,為免圣躬過勞,經筵可否到此為止?”

  朱翊鈞聞言起身,環視諸臣道:“今日經筵辦的頗好。所謂辯論,無非抒意通指,明其所謂,使人與知焉,不務相迷也。西學有‘真理越辯越明’之說,也無非別殊類使不相害,序異端使不相亂。”

  “今日辯經,朕認為已近圣人真意。然天下能通讀圣賢書者幾何?眾人讀經,不脫鄭、朱之窠臼而已。變法之目的,一要國富民強,更要興禮、樂融、崇德、明法。朝廷如今頗有余力,要以今日經筵之體例,把經義辯論明白,得了真解傳布天下,以之作為朝廷展布政策、制定法律詔令之基礎。鳴泉先生并瑤泉先生等,要把此項事做起來,切切要緊,不可輕忽。”

  眾臣聽皇帝將解經一事提到如此高度,無不心馳神搖。梁夢龍和申時行躬身領旨。朱翊鈞又看向衍圣公,微笑道:“衍圣公以為如何?”

  孔尚賢額頭見汗,躬身回奏道:“此乃我朝文教之極大盛事也,臣愿附驥尾。”

  朱翊鈞笑道:“如今欲重解真經,恐名不正則言不順也。愛卿家名公侯,朕恐有些糊涂讀書人誤以為經書真解在闕里了。”

  這句話說出,孔尚賢耳朵邊如同打了個雷。他汗出重衣,喏喏不敢語,將腰深深躬了下去。孔府諸秀才見皇帝話頭子不對,有膽小的已經站不穩了。

  衍圣公好一會兒才道:“臣之微末見識,焉能焉能與翰林諸公并提?”

  朱翊鈞點頭道:“嗯。愛卿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不過為了名實相符,朕仍與你一等公之祿位,只將‘衍圣公’改稱‘大成至圣先師奉祀官’,你可愿意啊?”同時目視孔府諸秀才,“你們家可愿意啊?”

  衍圣公孔尚賢深吸一口氣,顫抖著聲音回奏道:“臣臣等謝過天恩。必做好祭祀圣人和傳承門庭分內事,不負.不負皇上期許。”

  朱翊鈞見他識大體,欣慰點頭。吩咐道:“今日經筵辦得好,賜先師奉祀官斗牛服一件,銀元一百。在諸秀才里面,選取品學兼優的五個,送京師大學讀書。”陳矩躬身領旨,孔尚賢撲通一聲,跪地謝恩。

  此時,君臣其樂融融的經筵氣氛已急轉直下。將衍圣公稱號取消,換成一個莫名其妙的“奉祀官”,這是自宋以降,數百年未有之變。

  若是皇帝早就有心如此,那今天申時行所言,未必就是他自己想說的。若申時行自行窺伺圣心,那這份功力更加可畏可怖。

  所有人都沒想到,皇帝竟然以一句論語解讀做了這么一大篇文章,在十余年積威下,都噤口不言。

  朱翊鈞接著道:“耿總憲何在?”耿定向出列,躬身奏道:“臣在此。”

  朱翊鈞冷笑道:“今日先師奉祀官在此,你且來問問,‘遷祖陵,保生民’和‘保祖陵、害民生’兩者相比,何為真孝啊?”

  耿定向雙目含淚,叩頭謝罪。朱翊鈞又轉向孔尚賢,問道:“孔卿,你覺得兩者何為真孝啊?”

  孔尚賢腦袋早已經麻木,孔府諸人早就跟他一樣,處于魂飛魄散的邊緣。太子在一旁,見識到自家父皇的煌煌天威,心中的崇拜那就不用提了。心中暗道:“跟父皇相比,母后出的主意,小家子氣。”

  見孔尚賢不答,陳矩出列催促道:“皇上問話,奉祀官為何不回話?!”

  孔尚賢悚然高聲道:“臣以為,‘遷祖陵,保生民’乃真孝行也,列祖列宗天上有知,必然護佑我大明江山億萬斯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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