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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 拜相 (上)

熊貓書庫    萬歷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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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歷十五年十一月初一,皇帝傳旨政事堂,命政改總理大臣梁夢龍養心殿覲見。

  在政事堂同僚或嫉妒、或祝福、或艷羨的目光中,梁夢龍走向了宮城。剛過西華門,見皇帝身邊近侍孫隆在門后躬身施禮道:“奉皇爺旨意,請梁相乘輦入覲。”說完,指了指身后兩名內官抬著的步輦。

  張居正身體不虞時,在政事堂和宮內都坐步輦,這傳統就留了下來。張四維任總理大臣之后,內廷也沒把步輦撤掉。否則,對張四維有打臉嫌疑。

  梁夢龍尚未廷推成為總理大臣,西華門內的步輦就準備好了,皇帝要傳達的意思可以說非常清晰了。

  梁夢龍感恩之余,也沒昏了頭真的去坐。一疊聲謙退道:“請回奏皇上,臣不過一輔臣,不敢觍顏用此。且臣步履康健,也不必用步輦。”

  孫隆聽梁夢龍這般說,對他露出微笑。梁夢龍心下大定,也露出微笑對著孫隆拱拱手道:“有勞孫公公回奏。”孫隆哪里敢受他的禮,連道不敢,帶著兩個扛著步輦的內官轉身走了。

  養心殿在乾清門西側,跨過內金水河就是一條直道。梁夢龍定定神,提起蟒袍下擺,跟著孫隆幾個,不疾不徐的從橋上石板路上走過。

  萬歷十五年的養心殿建筑群,除了外觀之外,內里已經被朱翊鈞改造的面目全非。東西暖閣作為他接見外臣的所在,窗明幾凈,清凈疏朗,與昔日布滿福祿壽喜等內飾迥異。

  梁夢龍作為副相,單獨或跟他人一起進入養心殿不下數十次,但唯有這一次令他緊張的額頭出汗。等進了東暖閣,他俯首前趨時膝蓋特著急往下彎,未等出聲就不由自主的跪在柚木地板之上。

  下一刻他清醒過來,忙啞聲道;“臣梁夢龍,叩見陛下!”

  在御座上端坐的朱翊鈞雙眉一軒,心道:“看來總理大臣之位令他有些失去平常心了。”

  心中做著判斷,口中不慢,輕聲道:“鳴泉先生,快快平身。”看了一眼面上古井不波的魏朝,道;“賜座。”

  魏朝低頭挪了兩步,輕輕攙了梁夢龍一把。待梁夢龍滿臉通紅的起身,魏朝手中拂塵在靠近御座的扶手椅子上若有若無的一掃,低聲道:“老先生,請坐。”又將手在他臂彎處略微用力捏了一把。

  梁夢龍這才抑制住激動的心情,躬身謝了恩,在椅子上坐了。朱翊鈞恍若未覺他適才做了傻事,問道:“這幾天來,鳴泉先生對政改可有些大的思路?”

  梁夢龍微不可查的吸了口氣,徹底定住心神,回奏道:“陛下。臣是有些想頭。”

  又理了理思路,才回奏道:“政改之事,臣以為要害在一‘廉’字、綱目在一個‘權’字,抓手在一個‘法’字,兼顧一個“利”字,步驟卻是一個‘漸’字。”

  朱翊鈞聞言眼睛大亮,點頭道:“請詳解之。”

  梁夢龍吞了口唾沫,回道:“是。”

  “所謂要害在‘廉’者,即本次政改要實現的首要目標,就是抓好吏治。陛下登基以來,尤其是變法之后,我朝吏治總體來說還算是清明——”說到此處,他偷眼去看朱翊鈞臉色。

  朱翊鈞正目光炯炯聽他說話,聞言臉上并無不豫之色。梁夢龍一心二用暗思道:“看來總理大臣和副相確實不一樣。此時若拍馬就不對了。”

  嘴上也沒停:“但如今朝野上下,吏治有幾大弊病已經阻礙變法大業,必須加以興革。”

  “一是家族腐敗成為痼疾。因有黃冊、丈田之令,昔日高官難成地主。但如今天下工商,誰家身后不站著官員?這些年各地制鐵、水泥、紡織幾大行兼并劇烈,其勝敗非取決于本、利,而取決于身后靠山高低。僅此一項,即大病也。”

  這句話剛說完,御座上的朱翊鈞雙手一拍,從御座上站了起來。

  梁夢龍抬頭看向朱翊鈞,見皇帝滿面笑容看向自己,口中道:“鳴泉先生得之矣!你接著說。”說完,朱翊鈞難掩激動的心情,在屋中緩慢踱步。

  “二是奢靡成風。我朝國力漸強,而奢靡漸啟。此風原在南方盛行,所謂冠婚喪祭,并尚繁文,頗有僭逾。然中興郡王薨逝前,此風已在京師盛行。朝廷太倉滿盈,地方官為了政績來‘跑部錢進’,大肆鋪張。更可恨的是多數干謁是為升官、為官司、為工程者,這些人宴請京官,每餐十兩銀已上不得臺面,百兩、千兩所在多有,更遑論送禮!皇上登基以來,宮室、苑囿、車騎、服御無所增益,然上行下卻不效,此承平日久之故也。”

  “三是最難改也最應該改的是下吏腐敗問題。官員腐敗,自有督察糾之。但下吏所行之政,俱在百姓身邊。‘縣官不如現管’,皇恩難澤陛下赤子,變法大政下去了荒腔走板,不利民反倒害民,誠天下大病也。”

  見朱翊鈞聽得認真,梁夢龍又說了幾條,力陳當今吏治不清,已成變法之大害。最后他總結道:“我朝承平兩百年,吏治卻沒有積重難返,與皇上這些年興革變法分不開。一來皇上興革了都察院,狠抓反腐倡廉;二來有了巡回法庭,清理了大量冤假錯案;三來火耗歸公,有了養廉銀子,這吏治也好抓好管了許多。”

  “但臣所見吏治之病,非但為變法之桎梏,更是亡國之由。因此臣認為,此次政改,要害在一個“廉”字。”

  “嗯。說的好——,可有具體思路?”

  “臣固然見到此病,但沒有深入調研,倒沒有什么好的見地。只是胡思亂想——臣請出臺《官員家族從商之禁》以遏以權害商、出臺《敬天保民詔》以遏奢靡,出臺《吏員科考詔》以治下吏等。”

  朱翊鈞的腳步站住了。受限于歷史視角,梁夢龍只是看到了腐敗問題的表象,卻沒有深入的理解其背后的政治經濟邏輯,因此提出的解決方案除了《吏員科考詔》有些新意之外,其他兩條只是禁令——確實是沒想明白。

  腐敗奢靡會導致亡國,古今中外,多少例子擺在那里。但只要有國家這一權力集合體,只要有公共權力,必然會滋生它的對立面——腐敗。腐敗如同肌體之病毒、細菌,它在攻擊政體、國家的同時,也推動了上層建筑不斷更新變革。

  但對于皇明來說,只要有朱翊鈞這一“獨夫”存在,無論如何改制,腐朽也難以避免。但即便如此,就能不抓吏治了嗎?非但要抓,而且要有技巧、有步驟、有章法的抓——靠《大誥》抓吏治的明太祖已經有一個失敗的例子在那里,這次真的要熟計而慎行,利用政改抓出成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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