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遠已降!援軍全軍覆沒!王琳死于亂軍之中!”
因其重要的戰略地位,壽陽歷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所以內城的城墻也比其它城池的城墻更加高大堅固,但韓家軍攻破外城之后,內城卻一下就變得岌岌可危。
究其原因,卻是外城區域那些胡亂搭建的違章建筑。
當初壽陽修建外城的目的是為了屯駐大軍增加城防力量,卻不想壽陽承平日久之后,人口越來越多,內城越來越擁擠,于是,便有人將主意打到了外城。
最初之時,只有壽陽幾家大戶買通官府,在外城占地修建房屋,時日一久,其他人亦有樣學樣,房屋越建越多,外城也越來越混亂,就連內城城墻根下,也建起了一排排的木屋。
而外城這些雜亂無章的建筑,給內城的守衛帶來了極大的麻煩,攻城軍隊可以依靠這些建筑掩護靠近內城城墻,而城上的守軍卻無法發起有效的反擊。
如今,韓家軍正是利用這些房屋的掩護,將數以千計的勸降信綁在箭矢上射進了城內。
不得不說,這一招對城內守軍士氣的打擊,比攻破外城還要猛烈。
一直以來,齊軍守城士卒能夠堅持站在城頭面對數十萬大軍圍城,并不是他們有多英勇,而是將希望寄托在了援軍身上。
只要能堅持到援軍到達,最終守住壽陽城,無論將軍士卒都有封賞,這是使君親口許下的承諾。
然而,如今援軍全軍覆沒,就連名揚天下的驃騎大將軍王琳也死于戰陣,唯一的希望就此斷絕,城內守軍頓時士氣全泄。
“完了,這下壽陽肯定守不住了!”
“就算援軍不敗,也不過才三萬人,根本無濟于事,你們看看城外的兵馬…”
“哎,城守不住了,賞錢也沒了。”
“都什么時候了還想著那一百賞錢?你還是多想想如何保住性命吧。”
“保命不難,只要城一破,我們就從東門往外跑,東門外沒有陳軍。”
“你懂個屁,從東門跑的絕對死得最快!知不知道圍三闕一?陳軍肯定在東門外設了埋伏,從那兒跑出去絕對就是個死!”
“我聽說陳軍不殺俘虜,到時只要他們一入城,我就立即投降…”
士卒們三五成群地靠坐在城垛下,低聲商議如何保命之時,刺史府內,王顯貴也是心急如焚。
到了這個時候,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壽陽已經守不住了。
擺在王顯貴面前的只有降與不降兩個選擇,這兩個選擇看似簡單,但對他來說,卻是無比艱難。
選擇投降,他自然能保住一條老命,但在鄴城為質的家小卻極有可能因此而丟掉性命。
但若是不投降,陳軍破城之后,第一個要殺的人肯定就是他這個揚州刺史。
“壽陽上下,誰都可以降,唯獨使君不可降!”遲宜風寒未愈,嘴上幾個燎泡鼓脹發亮,使他連說話都有些口齒不清。
即使病得厲害,他還是在得到城外的勸降信后,第一個跑到刺史府來勸說王顯貴,讓他放棄投降的念頭。
“當年蕭正表獻鐘離(北徐州治所,即安徽鳳陽),使君獻壽陽降齊,致使南朝失淮南之地,南朝上下,對使君與蕭正表恨之入骨,稱為國賊,如今公儀已逝,使君欲往建康受萬人唾棄乎?”
王顯貴是侯景的外弟,當年侯景竊據壽陽反叛,率部寇掠南朝,王顯貴留守壽陽,隨后獻城降齊。
齊國兵不血刃得了淮南重鎮鐘離與壽陽,打開了南下的大門,而北徐州刺史蕭正表和王顯貴的投降,也引得梁朝在長江以北的守將紛紛主動降齊。
短短幾年之間,齊國不費一兵一卒,便全取了長江以北的全部地盤,而造成這種局面,皆因蕭、王二人開了個“好頭”。
可想而知南人對王顯貴到底有多痛恨。
只此一條,便斷了他降陳之路。
但遲宜卻還在毒舌:“即便陳人大度不予計較,然使君今年已六十有五,可還能誕下子嗣?”
“若王氏血脈因此而斷絕,不知使君亡后何以面對王氏列祖?”
“言培…不用再說了。”
六十五歲的王顯貴在這個時代已經能夠算得上是高壽,但人是越老越怕死,因此在注定只能坐以待斃之后,王顯貴便癱坐在案幾前,只覺得渾身都提不起一絲力氣來。
“使君不必如此喪氣,我等尚有軍民二十萬,只要上下齊心,壽陽肯定能守得住。更何況我之家小盡在壽陽,若壽陽城破,使君只死一個,而我全家都要陪葬…”
說出這話時,遲宜心中也是一片苦澀。
但他仍然覺得壽陽能守住。
這個時代,要想攻下一座堅城確實很難,圍城數月不能攻破更是常有之事。
當年梁武帝為了從北魏手上奪回壽陽,不惜動用二十萬人,花兩年時間在數百里外修建長九里、高數十丈的浮山堰來截斷淮水灌城,由此便可見攻城之難。
但遲宜忽略了守城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人心和士氣。
人心不向,士氣全無,再有堅城也守不住。
遲宜賭上全家性命,王顯貴的臉色終于好了一些:“言培,這壽陽果真能守住?”
“城內糧食充足,只要將士用命,守上一年半載都不是問題。反倒是陳軍遠道而來,數十萬人一天便不知道要消耗多少糧草,待其糧盡,不用援軍彼等也會自退!”
遲宜越說越激動,一不小心碰到了嘴上燎泡,痛得他“啊呀”一聲,連忙伸手捂住了嘴。
王顯貴也受到了感染,一下又恢復了精神,他充滿期冀地看著遲宜道:“既然如此,在陳軍退走之前,我就將壽陽軍政之權盡數交付與你。”
“城內錢帛糧草你可調用,將士不聽命者可立斬,不必向我稟報!言培,我與壽陽,盡皆托付于你了!”
遲宜退后一步作了一個大揖:“宜定不付使君重托!”
說罷,他毫不遲疑地轉身出了府衙。
軍政大權盡握于手之后,遲宜首先誅殺了別駕劉仁等幾名主降的官吏,隨后又取出府庫中的錢帛賞賜給守城將士,并大量征募城內青壯上城墻協助守城。
這幾手施展下來,果然再聽不到將士官吏們談論降陳之事,但士氣卻并沒有得到多少提升。
四月,丙申(十三日),韓家軍發起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