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北宅管事在自己眼里的那絲別扭的感覺也找到了。
恰好這宅邸也逛得七七八八了,陸文便抬腿沿著來路返回,等走到正堂時,陸芝雙還沒下來,陸文便順著樓梯往二樓走去。
剛走上二樓,陸文就看到了北宅管事,他正扶著欄軒抬首看著藍色的天空,陸文拿著糖葫蘆走了過去。
“管事大人。”陸文朝著北宅管事拱手。
“陸文小哥看完了?可發現了有什么線索?”北宅管事臉上略微陰沉的說道。
“小子并未發現線索,還請大人見諒。”陸文低頭拱手說道。
北宅管事看著陸文,嘆了口氣,朝著陸文擺了擺手,說道:“罷了罷了。”
“小子并未發現重要線索,不過在探查時,卻看到這宅邸之中到處都掛著字畫,字字珠璣,微言大義。建筑也是堂皇氣派,渾然天成,絲毫沒有雕琢之氣,想必是出自大家之手。”陸文由衷的贊嘆道。
聞言,這北宅管事陰沉的臉上微微有些緩和,然后點頭說道:“陸文小哥好眼力。這房屋乃是族中一位長輩督促建造,至今已經歷經五十多年風雨洗禮了。那些字畫也都是家族歷代先輩的墨寶。”
“想必管事大人的家族也是非同凡響啊。”陸文驚嘆道。
“實不相瞞,我慶家曾經也是南嶺的世族大家,雖然比不上四大世家,但是放眼梁國也算是名門望族了。開朝時,先祖還曾官拜尚書仆射,顯赫一時。”提及家族歷史,這北宅管事臉上便浮現出幾絲追憶向往,然后似乎是察覺到了什么,他朝著陸文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斯人已逝,都是些老黃歷的事情了。”
“管事大人豁達。”陸文稱贊道。
不過心中卻是思考著尚書仆射這個官職,穿越近一年,但是受限于消息不靈通,陸文對這個世界的朝廷官職依舊了解不夠,州郡的官職陸文大致都了解。但是這廟堂上的權力錯綜復雜。畢竟要知道有些官職雖然位高,但是權不重。
雖然不知道這尚書仆射這個官職代表著什么,但是能夠被這北宅管事如此追憶,想必是個不小的官職。
能夠跟‘尚書’兩個字扯起來的官職,陸文只知道一個文官之長‘尚書令’,是個位高權重的職位。除此之外其他都知之甚少。
接下來,兩人又聊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
“小子還有要務在身,改日在于管事大人相敘。”陸文拱手道。
“好好。”北宅管事點了點頭,看著陸文的臉色也不像是之前那般冰冷了。
陸文越過北宅管事,沿著廊道朝著前方走去,沒走出十幾步就發現了一個房間,房門微闔,房間之中隱隱傳出了女子說話的聲音,陸文轉頭看去,透過微闔的門縫,看到了陸芝雙的身影。
哆哆。
陸文輕扣兩下門扉,然后輕輕的推門而入。
吱嘎的推門聲音吸引了陸芝雙的注意力,她轉頭撇了一眼陸文,目光在陸文手中的糖葫蘆上停了一眼然后又轉過頭去,而陸文看到了她眉頭緊鎖的樣子,便知道她這邊恐怕并不順利。
不過吸引陸文注意力的不是陸芝雙,反而是坐在陸芝雙對面床沿上的一名披頭散發的女子。這女子身穿一身淡藍色的衣裳,一頭秀發如枯黃藤蔓一般散落著,掩住大半的臉部,頭顱低沉,在房間內昏暗的光線之下,宛若一個女鬼似的。
“查的怎么樣?”陸芝雙隨口問道。
“沒有線索。”陸文搖了搖頭說道。
陸芝雙聞言,點了點頭,沒有繼續開口。陸文則看著眼前對他們兩個人仿佛置若罔聞的樣子,陸文湊近陸芝雙,小聲的問道:“您這里有什么發現嗎?”
“和之前侍衛營的口供一樣,這女子受到的刺激太大,已經無法正常的跟人交流了。”陸芝雙看著眼前的女子,失望的搖了搖頭,神情也不似之前策馬飛馳的神氣了,反而看著有些頹然。
“......”
陸文則用詭異了的眼神看著陸芝雙。
早看了口供還要自己親自來跑一趟重新確認一下,陸文也不知道該怎么說什么好。
“北宅大管事最初是不是將采花賊這件事給壓了下來?”陸文突然開口詢問陸芝雙。
面對著陸文的提問,陸芝雙有些意外,然后點頭說道:“最初他讓北宅侍侍衛營不要聲張,還是我手下的人得到了消息,然后我還沒有來得及搜查.......”
“果然......”
而陸文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女子,目光之中露出同情的神色,并微不可查的嘆了一口氣。
這是個可憐人。
不僅是身子被采花賊侮辱了,甚至連來自家庭方面的寬慰都沒有。
經過一番探查,陸文算是知道了為什么自己會覺得北宅管事有些問題。
準確來說,他的情緒沒有的問題,如果那個采花賊落到這北宅管事手中,陸文毫不懷疑他會被北宅管事剁成八塊。
但是讓陸文感覺到別扭的是北宅管事憤怒的對象。
他憤怒的不只是自己這個愛女遭受了傷害。家族聲望、榮譽受損的憤怒也兼有之,甚至家族聲望在他看來比愛女更加的重要也說不準。
即使在地球發生這種事,也會受到外界的各種壓力和世人的指指點點,有些受害者甚至就此隱瞞下去,任犯罪者逍遙法外。
而在這古代的世界,消息更加的閉塞,禮制更加的封建,思想更加的古板,在這三從四德的時代,發生了這件事,不僅是對女子本身是一個打擊,而對于女子所在的家族來說也是一個嚴重的聲望打擊。
以至于北宅管事這位格外珍視家族聲譽的人,在憤怒無處發泄的時候,選擇將其中一部分的憤怒轉嫁給本就是最大受害者的女子。甚至于還當著女子的面說出‘敗壞門風,家族不幸’這種話。
陸文看著癡癡傻傻只知道在指尖纏繞頭發女子。
恐怕這女子變成這樣,遭受了采花賊的侮辱是一部分原因,而另外一部分就是來自家族、父母親人的指責。
兩者相加的壓力全部壓在這女子柔弱的肩上,或許正是承受不住這種壓力,女子才選擇用變得瘋癲的方式來躲避外界的壓力與目光。
陸文能夠看得這么透徹,是因為陸文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在地球,由于城市化進程的沖擊,人口迅速的流動,家族的概念已經不是那么逐漸消弭,取而代之的是契約與法律作為關系紐帶的陌生人體系。所以在這個世界中中還存在的親昵的家族關系,在陸文剛剛穿越的時候十分不適應,即使到現在,也只是被動地適應而已。
也會正因如此,陸文才能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站在上帝視角敏銳的發覺北宅大管事的憤怒情緒并不是全部指向采花賊的,繼而發現問題的所在。
而看著眼前的女子,陸文發現除了同情之外,似乎也不能做其他的事情了。
自己既不能將那名不知道被廣泉河沖到那里去的采花賊緝拿歸案,還女子一個公道。也不能消弭整個外界指指點點,以及她親生父親對她的指責。陸文也不想說一些毫無營養的寬慰的話,那種話與其說是寬慰;了別人,不如說是寬慰了自己。
“拿著。”陸文將手中吃了近一半的糖葫蘆遞給陸芝雙。
陸芝雙措不及防之下愣愣的接過糖葫蘆,她盯著手中的糖葫蘆愣看了半晌,臉上突然露出怒色,但是抬頭怒視陸文時,目光卻一愣,只見陸文已經蹲在了女子身前。
蹲下來看著女子那藏在發絲下蒼白枯槁的臉,從事發到如今還不到一周,但是女子卻仿佛生了一場大病一樣,整個人消瘦的連皮膚下的骨頭都能看的分明。雙目之中更是半分神采都沒有,十分的黯淡,若不是她手上還在不停地纏繞著發絲,說她是個死人陸文都相信。
一旁的陸芝雙看著陸文的動作,雖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至少心中的忿怒消散了大半,不過臉上的表情依舊冷冽。自己貴為陸國公嫡女,卻幫一個家中的下人拿東西,成何體統,說出去都要笑破大天了。
陸芝雙手里拿著糖葫蘆,冷眼看著陸文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盯著女子看了足足有半柱香的時間,陸文突然開口說道:“那個采花賊已經死了。”
話音落下,女子的動作沒有停止,依舊不停的用食指纏繞著自己的頭發,仿佛沒有聽到一樣。
反倒是陸芝雙一怔,有些驚駭于陸文的說法,她剛要準備發問,就聽到陸文繼續說道。
“這是陸家二小姐,陸國公的女兒,她可以作證,那個采花大盜被陸家侍衛打入河中已經死了,現在正在打撈尸體中。”說完,陸文回過頭看著陸芝雙,問道:“是不是,二小姐。”
面對陸文的提問,陸芝雙驚愕的一陣,似乎有些明悟了什么,然后不自覺的點了點頭。
“你看,陸家二小姐都點頭作證了,相信很快就能還你一個公道了。”陸文回過頭,笑著對女子說道。
一旁的陸芝雙看著陸文的動作,縱然再愚笨的人也知道了陸文是在作什么了,何況她并不愚笨。她看著陸文神色復雜,然后不自覺的舉起了手中的糖葫蘆,輕咬了一口,入口酸澀。而感受到這股味道,陸芝雙卻突然反應過來,兩頰飛上紅霞,已經咬下的糖葫蘆不知道是該吐還是該咽。
所幸,這糖葫蘆都是整個的,沒有被陸文吃過,陸芝雙算是稍稍的放下心。然后看著陸文正在不斷地和沉默的女子說話,思考了半晌,還是將口中的糖葫蘆咽了下去,然后悄悄的從腰間扯出一條手帕將那顆被咬了一口糖葫蘆摘下,收入手帕當中。
陸文話不多,說完便站起身來,轉身看向陸芝雙,而入目卻是陸芝雙遞過來的糖葫蘆,陸文隨手接過。
“走吧。”還沒等陸文說話,陸芝雙便起身朝著門外走去,陸文也只能跟上,臨出門前,陸文回頭看了一眼一如剛才絲毫未變的女子,然后收回目光伸手將房門關上,然后離開。
陸文不知道這個‘大實話’能夠會不會讓女子放松幾分。但這已經是自己在力所能及內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而就在房間關閉之后。
坐在房間床沿上的女子依舊紋絲不動,仿佛從來都沒有人來過。
突然間,一滴晶瑩的水滴從她的下巴上滴落,落到了不停纏繞頭發的右手食指......
......
......
走在門外,陸文跟著陸芝雙,抬手準備吃糖葫蘆,正要張嘴,但眉頭一皺,小聲的說道:“是不是少了一顆?”
走在前面的陸芝雙臉色一紅,腳下的步子不自覺的快了起來,令跟在身后的陸文都有些趕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