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趴在柜臺上的陸文一陣咳嗽,造型更是奇怪,只見他用一塊濕布裹住了臉部,只露出了一對黑黝黝的眼睛,但是眼神之中不乏幽怨神色,而仔細看就能發現醫坊內飄散一股淡淡的青色煙氣,時不時還能看到從醫坊大門口飄散進來一叢濃厚的青煙。
經歷了連綿四天四夜的寒雨,今日終于放晴了。
而隨著放晴的第一日,佃戶們就在田里架起了火堆,更準確地說法是‘煙堆’。
將火堆燒起,然后在上面覆蓋住剛剛砍下來的竹子或者潮濕木柴,于是陣陣濃煙就滾了出來,將稻田中的水稻秧苗籠住。
用處也只有一個,給水稻增溫。
幾日的寒雨凍死了不少水稻秧苗,現在這些佃戶給水稻增溫也是抱著亡羊補牢的心態,能夠救下一點算是一點。
本來陸文還對與這些佃戶向天爭糧的勇氣十分佩服,這簡直充分的體現了勞動人民的堅韌不拔的精神。
但是當這濃霧被風一吹,打著旋的飄進官道卷進醫坊時,佩服的情緒就在陸文的咳嗽聲中被噴了出去,心里只剩下了滿滿的幽怨。
偏偏醫坊還有病人前來,不好關門,于是陸文也就只能忍受著濃濃的煙霧,在惡劣的工作環境中救人治病。
濃煙入喉心作痛。
適時,又一大片濃煙從遠處飄然而至,悠悠然的飄進醫坊大門。
“咳咳。”
濃煙之中卻有一道聲音傳了出來,陸文精神一震,上客了!
隨著咳嗽聲,只見一道身影穿著淺青色的長裙,從淡青色的煙霧之中飄然而出,長裙與煙霧的顏色相得映彰,把這從濃煙之中飄然而出的人兒襯托的好像出塵的仙女一般。
但是在抬頭往上看去,只見這出塵的謫仙,用一塊素色的手帕掩住口鼻口鼻,眉頭緊皺,眼睛紅彤彤的,里面仿佛還有水波涌動,就跟一拳打下去的效果一模一樣。
這女子陸文認得,正是西北外宅大管事的掌上明珠,何甲的心上人是也。
陸文看著想打噴嚏但又不敢的女子以及他身后的煙霧,心中無語。行醫多日,來醫坊拿藥的多是男子,但是也有女子偶爾前來,多半是因為私事,不好假借他人之手。
這個世界雖然也有儒學,但是普通文人的上升途徑還是世家舉薦的法子,讀書也不一定能夠改變命運,所以儒學禮制對于人性的束縛也有沒有那么深,至少女子還是能夠拋頭露面的。
不過男女之別還是有的,尤其是私事,所以來醫坊看病抓藥也是偷偷摸摸的,好像做賊似的。多是晨昏人少時前來,而像這位北宅大小姐乘著煙霧之際鉆進來卻是另辟蹊徑了。
“咳。”
陸文低頭輕咳了一聲,不是被煙霧嗆到了,而是提醒一旁將眼睛都快粘在女子身上的何甲。
但是面對陸文的提醒,何甲完全沒有反應,看樣子根本沒聽進去。
陸文眉頭一皺,乘著女子被嗆還沒緩過來,伸腿一腳踢在了何甲的左腿膝蓋內測,只見何甲一個踉蹌徑直超前倒了下去。回過神來的女子被嚇了一跳,還是陸文一把扶住何甲,同時一臉心痛的說道:“說了不要這么勞累,兩天兩夜沒睡覺,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照顧病人固然重要,可也不能因此傷了自己的身子啊。”
被陸文攙扶著的何甲一頭霧水的看著陸文,臉上寫滿了迷茫。
陸文伸手將何甲的腦袋別過去,不讓女子看到,然后給何甲眨了眨眼睛,同時在那女子看不見的地方,陸文開口朝著何甲小聲說道:“快念!”
收到陸文的信號,何甲終于露出恍然的神色,連忙一把掙開了陸文的攙扶,側過身去,一臉大義凌然的朝著陸文說道:“醫者仁心,向死而生。只要能為傷者緩解傷痛,我輩縱百死猶未悔。”
演技浮夸,表情做作,姿勢僵硬。
望著一臉大義凜然看起來威風凜凜的何甲,陸文給出了十二字評價。同時在心中嘆了一聲,道行還是太淺了啊。不過看著女子那閃亮亮的眼睛,陸文便知道算是蒙混過去了。
自從來到醫坊,除了正常的功課之外,陸文還給何甲根據場景設計了數個場景,數套臺詞,目的就是為了讓何甲能夠在心上人面前塑造一個偉光正的形象,目前看來雖然演技有待提高,但是效果還不錯。
但是接下來,事情有些超乎了陸文的預想。
只見何甲與女子對視了幾眼,短短幾眼,似乎有火花在空氣中碰撞。
陸文在一旁看的呆愣,只覺得似乎有什么東西被一把塞進了自己嘴里。
愛情的火花這么容易就摩擦出來了?
陸文有些恍惚。
是自己的套路太好用,還是這個世界的妹子太好騙?
而再看這何甲,平時讓他背一首四律詩都得磕磕巴巴,這么長一大串臺詞卻背的異常熟稔,陸文便幽幽的說道:“何甲,我記得你今天的詩詞功課還沒做呢。”
聞言,何甲臉上那慷慨就義的表情頓時一窘。
“你還懂詩詞?”那女子用著幾分崇拜的眼神看著何甲,雖然沒有科舉制,但是有才能者總能俘獲年輕少女的心。
“略懂一二,略懂一二。”何甲略微一窘,然后看了一眼冷面無私的陸甲,委屈巴巴的走了。
陸文笑吟吟的朝著眼前的女子說道:“他這人最是勤勉好學,讓您見笑了。請坐。”
陸文朝著女子做了個請坐的手勢,然后兩人便在柜臺內外的椅子上坐下來。
而女子的目光一直隱晦的盯在何甲身上,直到何甲的背影消失,她一顆芳心靜下來,不知道想到什么,有些羞澀的低下頭來。
陸文看著眼前女子的姿態,便知道兩人的事情已經是十拿九穩。
至于陸文支走何甲,絕不是為了報復被塞了一嘴的狗糧。
而是為了何甲所考慮。
就何甲那拙劣的演技,若是再談幾句怕不得就是要露餡。而且在陸文這個‘紅爹’原本的盤算之中,便是先讓兩人互有好感即可,不必往更深處發展了。
這個世界不是地球。男女雙方成就姻緣,看的不是當事人的情投意合,更多的是看外部因素,講究的是門當戶對,父母媒妁之言。在這個世界,洞房之前夫妻雙方連面都沒見過的才是常態。
所以這兩人先打個照面生出好感就夠了。畢竟陸文是從地球穿越過來的,兩人若不能相親相愛,陸文也不會強行撮合。現在這兩人都互有了幾分好感,接下來便是為何甲去西北外宅的大管事那里提親了。
陸文自己肯定是沒有這個資格的,所以陸文的打算是求袁老出面。當然也得何甲自己爭氣,好讓西北外宅大管事高看一眼才行。
陸文收回心思,將目光投向未來的‘弟媳’,笑容和藹的說道:“姑娘怎么稱呼?”
“叫我陸婉即可。”陸婉低著頭,扣著手指弱弱的說道。
“陸姑娘是吧,先來填一份病歷吧。”陸文點點頭,然后從一旁抽出一張宣紙,又拿起一只狼毫。
“病歷?”陸婉抬頭看著陸文,眼神之中出現幾分疑惑。
“就是記錄一些個人的情況,方便更好的判斷病情。據說是太醫院的診斷方法。”陸文和藹的說道,然后朝著陸婉問道:“敢問芳齡?”
“一十七歲。”陸婉一臉羞紅的說道,作為閨中秀麗,平日里很少跟年輕男子接觸,更別提被問及這種私密的問題。但是對面是在西北外宅也算是小有名氣的醫師,而且聽聞是從皇宮太醫院流傳出來的方法,也就沒有了懷疑。
陸文點了點頭,將這數字記下來,心中則暗暗想道,比何甲還要小一歲。
“生辰八字。”陸文馬不停蹄的繼續問道。
“辛巳、辛卯、甲戌、辛未。”陸婉羞澀的說道,生辰八字這種東西一般都是極其私密的,除了至親之人一般不說與外人。陸婉說罷,怯生生的抬頭看了陸文一眼,發現陸文一臉肅穆,內心之中的羞澀也去了幾分。
陸文一本正經的將陸婉的生辰八字寫下,同時在心中則拿著何甲與陸婉兩人的生辰八字開始對比起來。雖然陸文不信這種玄學,但是架不住這個世界的人對此深信不疑,恰好袁老的藏書之中就有關于這類‘占卜’的書籍,陸文看了之后也能算一算八字。
兩人八字還算相合,陸文在心中算好之后默默地點了點頭,若是兩人八字不合,陸文少不了又得給何甲改改八字。
陸文此時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老父親,含辛茹苦的給兒子操心婚事。
接下來又問了幾個問題,這份病歷算是寫完了,將病歷放在一旁,陸文抬頭朝著陸婉問道:“姑娘是有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不舒服。是我娘,他最近食欲不振總是吃不下飯,我看的心疼,想來給娘親抓些藥材。”陸婉連連擺手,然后朝著陸文說道。
“......”
陸文看了一眼旁邊已經寫好的病歷。
這姑娘怎么傻傻的。
半刻鐘后,陸文將四包草藥交給陸婉。
“一包藥分三次煎熬,用三碗水熬至一碗水,早中晚各服一次。”陸文囑咐道。
“多謝。”陸婉接過草藥,笑著朝陸文微微欠身,然后便轉身離去。
陸文看著陸婉走出醫坊,便準備回身到柜臺內。
“登徒子。”突然一道輕喝卻從陸文身后傳來。
陸文轉過頭去,入目是一青衣女子,腰間佩劍,臉上帶有慍怒之色,看著自己的眼神更是鄙夷。儼然是上次見到的那名追緝采花大盜的青衣女子,只是對比上次的淡然,這次卻對自己多了幾分敵意。
“這位姑娘,說話可是要講究證據的。”平白無故被人叫做登徒子,陸文也有不滿。
“我可是從來沒聽說過太醫院還有‘病歷’這種東西。借行醫之名,套取女子的生辰八字等隱私,簡直無恥。今天我便要懲戒你這小賊!”陸芝雙咬牙切齒的說道,等說完,鏗鏘一聲,她徑直的將腰間長劍拔了出來。
這幾日來她一直都在追查那名采花大盜的蹤跡,但是一無所獲,心情十分郁悶。路過這醫坊本來想看看袁老回來了沒,但沒想到卻目睹了一名無知少女被人誆騙的一幕。本來她就被采花賊的事攪的心煩,現在當面看到一名登徒子更是惱火。本來想要直接跳出來揭穿著小賊,但是考慮到女子的聲名,她便準備等女子離開后,再出來懲戒這小賊。
面對女子來勢洶洶,陸文則是不疾不徐,悠悠說道:“你怎么就知道太醫院沒有這項制度?”
面對陸文這副悠然自在的模樣,陸芝雙一愣,心中暗道,難不成太醫院真的新出了‘病歷’這種東西?雖然覺得幾率很小,但是又想到陸文的老師是袁老,或許太醫院真的新出了‘病歷’的制度,只是自己沒有刻意關注所以不知道而已......
想到這里,陸芝雙狐疑的看了一眼悠哉悠哉回到柜臺內拿起醫書的陸文,不自覺的將手中長劍緩緩放下。
看著對面女子將長劍放下,陸文一顆懸著的心才算放下,心中慶幸自己臨機應變的迅速,不然的話看著女子剛才暴躁的樣子,是真的有可能被砍上幾劍。
這女子一看就知道地位尊貴,而且手底下還有好幾個捕快小弟,自古民不與官斗,真要是被這位砍上幾劍,說理都沒處說去。
“太醫院真的出了‘病歷’制度?”陸芝雙走到陸文面前,盯著陸文的臉色狐疑的問道,似乎想從陸文臉上尋出破綻。
陸文看醫書的目光緩緩移開,移到了陸芝雙的臉上,對視著陸芝雙銳利的目光絲毫不怵,悠悠說道:“依仗自己那不一定作準的經驗就妄下決斷,官府的捕快大人都是這么辦案的嗎?”
陸芝雙怎能聽不出陸文言語之中的嘲諷之意,從小到大誰敢對自己如此說話?她看著一臉風輕云淡的陸文恨不得拔劍將其一劍砍死,但是她又不得不認同陸文的話,身為捕快,怎么能沒有確鑿的證據就隨意處置他人。
站在原地的陸芝雙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姑娘是哪里不舒服?”陸文隨口將話題轉移開。
老虎毛可以捋,但不能把老虎捋疼了。
例如這眼前這青衣女子,要是自己再出口刺激刺激,只怕她真能拔劍砍了自己。
陸文也不怕這女子真的派人去太醫院查詢,別說驗證這件事所需耗費的財力物力。單說時間,從益州派人去北方探查,起碼要幾千里的路程,一來一回恐怕得一年有余,到那時候恐怕女子自己都忘了這件事了。
哪怕不去太醫院求證,在益州陸家之內找些去過太醫院的人詢問,也需要時間的。
況且眼下不讓這女子砍了自己才是最緊要的,若是真做了什么那還另說。現在什么事都沒干,就是問了問女子的生日就被砍,那可太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