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個字,每個字都是用兩次,每一句都沒有強行湊字,每一句都意境悠遠,無論是意境還是創意,可以說窮盡了文字的組合,可把文字的魅力發揮了巔峰。
杜正藏知道自己這一生都寫不出這樣高度的詩。
雖說發出“吾,不如也”的感概,但杜正藏面上沒有失落、羞愧的神色,相反,杜正藏面上有笑、眼里有光,有幸目睹這首詩面世,自己第一個發現、還是第一個分析、講解,這可是一件很光榮的事。
現場先是一陣沉默,然后一輪接一接的掌聲、喝彩聲不絕于耳,很多人把手都拍紅了還不知道。
這次來得值、太值了,聽到一首如此精妙的詩作,看到一首全新類型的詩作,對讀書人來說,沒什么比它更好的了。
很多人想不到,詩還能這樣寫。
在掌聲和歡呼聲中,越來越多人想到同一個問題,五名評判,只有四個甲上的評分,還有一個評判給了什么評分?
這么精彩絕倫的詩,得不到一個甲?
剛才那個房士強做一首金縷衣也得五個甲,說哪個好或許有些爭議,可以說起巧妙和難度,賞花吊打金縷衣,五個評判打分,這次只得了四個甲上,最后一個評分是什么?
很多人好奇起來。
始作俑者王詠志一臉面如死灰地坐在評判席上,半天沒動一下。
那些掌聲、喝彩聲就像打在自己臉上的巴掌,掌聲有多熱烈、喝彩聲有多高,打得自己臉上就有多痛。
王詠志終于明白陸庭和杜正藏說自己在國子學呆不下的意思了,作為大唐最高學府的博士,拿不出幾首名作也就算了,連鑒賞和發現的目光都沒有,把一首能傳世千古的好詩貶得一文不值,還史無前例給了一個丁的評價,傳出去哪里還有臉面教書育人。
在場這么多人,肯定會傳出去。
剛下嘴下不留情,作為國子學的博士,把一個寒門子弟貶得一無是處,其它人嘴上沒說什么,早就隱隱間和他拉開距離,現在劇情反轉,沒人為王詠志說話、開脫,就是孫時永,也裝著沒看到一臉死灰的王詠志。
“老大,老大,贏了,你贏了。”長孫沖興奮地抱起陸庭,一連轉了二個圈。
長孫沖都已經絕望,心里想著怎么湊錢,去老娘要點體己錢,還是把阿耶心愛的古玩偷偷拿去變賣,然后想想一會怎么做,就是輸完也顯得體面一些,萬萬沒想到,陸庭還真贏了。
那十四個看似草草交上去的字,做夢也沒想到,竟成了能流傳千古的名作,連赫赫有名的杜正藏先生也甘拜下風。
事情翻轉得太快,長孫沖一度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一連掐了自己大腿二次,這才確認。
“停,停,停”陸庭連忙掙扎著下地,有些心有余悸地說:“贏了就好,小心別摔。”
剛才沒嚇著,差點讓長孫沖嚇到了,第六層燈樓離地高八丈多,二十多米高呢,這貨抱著自己轉圈圈,要是摔下去就慘了,有可能成為第一個奪得牛頭燈,還沒風流就嗝屁的倒霉蛋。
杜正藏出的命題太廣,陸庭一開始是準備交那首《曉出凈慈寺送林子方》,用那兩句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一鳴驚人,沒想到裝逼裝過頭,被人暗算,別說時間緊,就是墨都不夠。
在最危急關頭,陸庭突然想起秦觀,寫出的那首《賞花》連大文豪蘇軾都自嘆不如的回文詩,正好拿來救場。
沒料到,非常切合杜正藏要求的“奇”,連拿了四個甲上的成績。
長孫沖一臉佩服地說:“老大,你真是太厲害了,我就知道,老大在,沒意外。”
喲,沒想到,長孫沖這小子,拍起馬屁還有一套,陸庭有些得意地嘿嘿一笑。
不錯,老大的地位越發牢固,一千貫彩頭到手。
對了,還有一次白嫖的機會。
這時掌聲和喝彩聲稍稍下去了一點,鵲橋奪燈的組織者,長安青樓行會會首孫時永笑呵呵地走過來:“陸公子高才,一首《賞花》傲視全場,獲得四甲上的佳績,這是第六關的闖關信物,請陸公子拿好。”
一旁有侍者遞上一個托盤,托盤上有一柄小巧玲瓏的玉如意。
正當陸庭想接時,突然響起一個憤怒的聲音:“孫會首,不能給信物交給了陸庭,玉如意是我的。”
眾人循聲看去,說話的人是剛剛獲得五甲佳績的房士強。
孫時永的臉色有些凝重起來,開口說道:“房公子,何出此言?”
房士強眼睛都紅了,咬牙切齒地說:“陸庭只是一個田舍奴,肯定寫不出這么好的詩,抄的,沒錯,他肯定抄的。”
看到原來屬于自己的信物給了陸庭,原來屬于自己榮光,也讓陸庭搶走,房士強終于忍不住了。
憑什么,自己可是文中書院的驕傲、人人稱贊的江南第一才子,參加鵲橋奪燈,一出手就拿到史無前例的五甲佳績,房士強早就把牛頭燈看成自己的囊中物,連共渡良宵的人選都想好,沒想到風向一下變了。
搶走這一切的,正是自己最看不起的了田舍奴陸庭。
在房士強心中,沒人比自己更優秀,也沒人能搶自己的風頭。
孫時永一臉正色地問道:“房公子,此事非同小可,你說這詩是抄的,敢問這首賞花可有出處?”
公平、公正、公開,這是鵲橋奪燈向所有人承諾的事,參與這個活動就有所有詩作必須是原創,房士強當眾說陸庭的抄的,孫時永也不得不重視。
活動邀請這么多名家大儒,除了名氣外,也看中他們的學問,有人抄襲可以當場指出,免得出了批漏,讓活動蒙羞。
嘴上這樣說,孫時永心里卻不是這樣想,像這么好的詩,真是有,自己肯定聽過,要知青樓就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就是自己沒聽過,在場的張虎、杜正藏、孔穎達也沒聽過?
大聲當眾頌唱,也是一個鑒別的過程,要是有出處,也會大聲指出。
這么多人都沒聽過,就房士強聽過?可能嗎?
房士強怒氣沖心,眼睛早就紅了,聞言大聲說:“一個連功名都沒有田舍奴,哪來的才華,不是抄來的,就是提前做好,拿到這里欺世盜名,這種人最是無恥,孫會首一定要嚴查。”
此刻的房士強,就像一個輸不起的賭徒,什么也顧不上了。
話音一落,現場鴉雀無聲,一些人看房士強的目光都不一樣了,包括站在房士強旁邊的宇文鷹。
參加詩會這一類的活動,為了賺一個好名聲,會把平時偶爾得到、但沒有發表過的佳作帶上,有時還會猜測活動的命題是什么,提前做準備,這些早就不是秘密,一些活動組織者,甚至提前放風,讓參與者做好準備,為的就是活動上多出現一些佳作。
房士強說得正義凜然,無意中把大部分人都得罪了。
宇文鷹剛才還想拉房士強一把,畢竟是自己人,知道房士強氣羞成怒,都沒有理智了,可一聽到他連自己都給罵上,想了想,最后還是放棄。
得罪的人太多了,沒必要摻上一腳,把自己也搭上。
長孫沖早就不爽了,聞言冷笑地說:“真是好笑,輸不起就說輸不起,什么證據都沒有,張嘴就說抄襲,姓房的,你以為你是誰?天下就你一個人會作詩?”
陸庭是長孫沖的老大兼偶像,有人要攻擊,得先過自己這一關,長孫沖毫不猶豫站出來。
房士強現在隱隱有些后悔,自己也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本以為奪得牛頭燈十拿九穩,怎么也想不到最后讓陸庭奪走,巨大的落差讓他沒控制好自己的脾氣,一時沖動就提出質疑。
不過事情發展到這地步,只能硬著頭皮扛下去了。
“要是孫會首不信,可以再出一個命題當場比試,若是陸庭能再勝,我口服心服。”房士強不再攻擊陸庭,只是提出再比一場。
房士強相信,以自己的才華,不可能在同一個地方連翻二次。
孫時永還在斟酌怎么拒絕時,陸庭突然的悠悠地說:“房公子夜御五女后,寫出勸君惜取少年時的勸學名句,比試輸了,先是無緣由質疑,然后仗著名氣大,要求重試,我只想說,做人不能...房士強。”
房士強的情商絕對是一個硬傷,從剛開始向自己倒豎大拇指時陸庭就看出來了,沒想到他情商比自己想像中還要低,在這么重要的場合,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竟然提出質疑,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那幾個有頭有臉評判的臉面還要不要?
“哈哈哈,好一句做人不能房士強。”
“陸公子妙語連珠,真是一個趣人。”
“前面失手摔倒,差點沒能按時完成,陸公子一句話也沒說,也沒要求給機會或重新比試,幾個評判都判了陸公子贏,房公子還這樣,兩人一比,高下立現。”
“王博士和房士強都跟文中書院有淵源,這....”
“江南第一才子,不知哪來的自信。”
房士強持才傲物,很少把別人放在眼里,對一些出門不好的讀書人更是冷漠,無形中讓很多人不喜,他還振振有詞說提前準備詩是欺世盜名,得罪的人更多,就是宇文鷹對他也有不滿。
看到他倒霉,很多人不介意多踩他一腳。
陸庭沒想到,做人不能房士強這句話傳出去后,成了街頭巷聞的名字,很多人罵別人無恥時,往往加一句做人不能房士強的話,以至房士強要改名字來躲避。
后來有人引用《金縷衣》這首詩時,恥于房士強的所作所為,也怕教壞弟子,干脆說出自無名氏之手,就是收錄的人也沒著上房士強的名字,最后金縷衣的作者真成了無名氏,當然,這些都是后話。
要是像杜正藏那樣,功成名就后寫出“勸君惜取少年時”一類的勸學詩,很多人都服氣,房士強有才華,但還沒有成就,再說年紀太輕,這種詩出自他手里,給人一種少兒說教的味道。
沒人喜歡別人說教。
“房公子,房公子,你怎么啦?”宇文鷹突然焦急地說。
陸庭扭頭一看,只見房士強倒在地上,宇文鷹正扶著他的頭。
也不知是真暈還是假暈,他這一暈,倒是讓孫時永松了一口氣,連忙吩咐人把他背下去看郎中。
長孫沖在陸庭耳邊說:“還是老大厲害,一句話就讓他暈倒,也不知是真暈還是假暈,沒關系,今天過后,他就是過街老鼠了,哈哈哈。”
陸庭還沒有回話,長孫沖很快又不屑地說:“宇文鷹那狗東西,真會見風使舵,剛剛還五弟五弟叫得親熱,一出事就成了房公子。”
一段小插曲過后,主辦人孫時永笑著把那柄精美的玉如意送到陸庭手上。
“謝孫會首。”陸庭接過玉如意,面帶笑容地說。
終于到手了,拿到這柄玉如意,相當于拿到名利雙收的鑰匙,也不知李二知道,會不會心情大好之下大手一揮,把自己這個記名弟子轉正 先不管他,那一千貫賭注,還能隨意挑一個花魁共渡一宵,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呵呵,是小老要謝陸公子才對”孫時永笑臉如花地說:“有賞花一詩,這次鵲橋奪燈的活動必定名揚四方,還會讓后人銘記,小老作為主辦人,于有榮光,托陸公子的福了。”
花那么多錢,舉行這么隆重的活動,就是為了宣傳平康坊,把平康坊盡可能跟風雅聯系起來,出現一首質量這么高的詩,對平康坊有極大的增益,作為主辦人,孫時永也會跟著這首詩被后人銘記。
陸庭接過玉如意,壓低聲說:“孫會首,那個牛頭燈可以轉賣,或折現嗎?”
要是比武招親或比賽招駙馬,贏了還能成為美談,現在贏了是白嫖一次,還讓很多人知道是自己贏了比賽,然后去青樓吃了一個“霸王雞”,感覺有些怪怪的,要是能把它賣了,說不定還能在長安城換個小住宅,多好。
“這個...”孫時永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問題,一下子不知怎么回應,不過他見過太多大風大浪,很快回過神,小聲說:“陸公子可以帶牛頭燈回家留念,不能轉讓和折現。”
說到這里,孫時永壓低聲音說:“陸公子,缺錢?”
“嗯,有點。”
孫時永嘿嘿一笑,小聲說道:“老夫有一小女,年方十四,知書識禮,秀麗可人,是老夫最疼愛的孫女,陸公子若有意,可托人上門提親,到時陸家會得到一筆數目可觀的嫁妝,這樣陸公子就不用為錢發愁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