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蝶蘭鎮搜尋了一天,蘇斯沒有找到那個能拯救他的人,他甚至都沒找到幾個活人。
黃昏時分,蘇斯回到了城堡,雖然城堡很安全,可蘇斯打心底不愿回來,他受夠了陰暗的光線,受夠了回廊里的尿味和糞便,最讓他厭惡的是母親和哥哥的爭吵,尤其受不了他那讓人作嘔的舅舅。
父親在出征之前,把領地的管理權交給了蘇斯的哥哥——世子羅蘭德,在瘟疫爆發之前,羅蘭德把各項事務打理的井井有條,這讓蘇斯有些嫉妒,在處理政務的能力上,羅蘭德并不比父親遜色。
可羅蘭德剛滿三十歲,他沒經歷過如此可怕的災難,在災害到來之后,他慌了手腳。
先是洪災,東南境內幾條大河連日暴漲,橫掃了二十多座城鎮。一些不知名的小河也開始泛濫,哪怕是一條兩步就能跨越的小溪,經過一夜暴漲,都可能蕩平一座村莊。
整個東南,有七成以上的城鎮遭遇了洪水,洪災之后,流民大量涌向龍隱城,一切來得如此突然,可羅蘭德依然做出了正確的應對。
他先關閉了城門,防止流民進城作亂,同時調撥糧食,給流民一口飯吃,他甚至為流民準備好了過冬的棉衣,至此,所有應對毫無疏漏。
可接下來的瘟疫,讓羅蘭德無從應對。
洪災過后,發生瘟疫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按照正常的思維,這些流民身上應該帶著瘟疫,不讓他們進城是保護了龍隱城。
可誰能想到,瘟疫竟然從龍隱城內開始爆發,在此之前,龍隱城沒有遭遇洪水,誰也不知道這場瘟疫從何而來。
羅蘭德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他只能關閉城門,不讓瘟疫繼續擴散,可這一舉動卻激怒了城里的貴族,也給了母親口誅筆伐的機會。
母親一直有插手政務的野心,父親在的時候,她不敢表現出來,等父親走了,母親的野心就難以按捺了。
在太平年月,大部分事務她沒法插手,她不懂財務也不懂農務,對最重要的商務也一竅不通,不是說母親不擅長政務,準確的說,是她對政務一無所知。
瘟疫到來之后,母親的機會來了,原因很簡單,挑刺比做事要容易的多,在災難面前,只要用心挑刺,一天能挑出一大把。
迫于母親的壓力,羅蘭德把一部分政務交給了母親,結果可想而知。
母親先是下令中斷流民的糧食供應,結果引發了流民暴動。
她讓她的弟弟吉歐萬伯爵指揮士兵驅逐流民,母親一直認為父親對吉歐萬舅舅有偏見,父親甚至當眾辱罵過舅舅,說他蠢得像頭豬!
事實證明,父親錯了,吉歐萬舅舅比豬要蠢得多。
他派出了三千多名士兵,出城和流民作戰,三天之間,幾乎全軍覆沒。
很難想象,三千士兵幾乎全都死在了流民手上,就算換一頭豬去指揮,也不可能做到如此慘烈。
更糟糕的是,這三千士兵把瘟疫帶到了城外,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在病餓交加間死去,一部分流民沖向周圍的村鎮,把瘟疫帶了過去,另一部分流民孤注一擲,攻破了龍隱城。
吉歐萬繼續發揮他慘不忍睹的指揮能力,幾乎葬送了城里所有的守軍,最終只剩下幾百名衛兵艱難的守衛著城堡。
本以為城堡也會被攻破,沒想到瘟疫更加兇猛,沖進龍隱城的流民經過十幾天打砸搶燒,大部分倒在了疫病之下。
事情到了這個局面,母親并沒有認為自己做錯了,相反的,她把所有責任全都歸咎于羅蘭德,她認為羅蘭德沒有做好戰斗的準備,才導致了舅舅的接連慘敗。
羅蘭德忍無可忍,和母親爆發了爭吵,母親大肆宣揚羅蘭德不尊重自己,并且還散播謠言說羅蘭德要弒父殺母,提前繼承大公之位。
羅蘭德再度退讓,母親步步緊逼,把大部分政務全都交給了她那愚蠢的弟弟。
而這位吉歐萬舅舅毫無愧色的坐上了父親的位子,白天在肆意玩弄著政務,晚上肆意的玩弄著城堡的侍女,母親甚至認為這都是理所當然的。
回到城堡,蘇斯又聽到了熟悉的爭吵聲,與其說是爭吵,倒不如說是母親和舅舅對哥哥的圍攻,蘇斯只聽到了母親和舅舅的責罵聲。
“你有什么資格對長輩指手畫腳?知不知道我為你的家族付出了多少?”
“你連最基本的禮儀都不懂,還敢和我說什么狗屁律法,說什么狗屁政務,你說那些狗屁東西有什么用?”
“你以為你讀了幾本狗屁的書能有什么用處?我要做的事情都是為了這個家,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至始至終,蘇斯都沒有聽到哥哥的回應,有時候他覺得哥哥太軟弱了,有時候他也會替哥哥感到無奈。
晚飯時,哥哥沒和家人一起用餐,獨自躲在房間里喝悶酒,到了深夜,他突然把蘇斯叫了過去。
房間里一片狼藉,哥哥好像喝吐了,而且吐了不止一回,但看他的模樣還算清醒。
他坐在床上,讓蘇斯坐在他身邊,拍拍蘇斯的肩膀道:“今天偷偷跑出去了?”
羅蘭德一直很愛惜自己的弟弟,在貴族家庭里,這是很難得的。
蘇斯點點頭,小聲解釋道:“我收到了神諭,天后告訴我…”
“噓!”羅蘭德深處一根手指放在唇邊,低聲道,“別把天后的神諭告訴我,別忘了我是眾神之主的信徒。”
兄弟倆相視而笑,這是他們小時候經常開的一句玩笑。
羅蘭德是宙斯的信徒,他的天賦沒有蘇斯那么好,可也比普通人強得多,剛滿三十歲,已經到了三階。
羅蘭德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看了看弟弟,也給他倒了一杯。
“差點忘了,再過兩個月你就二十歲了,在我眼中,你一直是個孩子,”羅蘭德抿了一口酒,嘆口氣道,“當個孩子真好,父親要是在這里,我也能和你一樣,當個孩子,可現在…你也聽到了,今天的我有多么狼狽。”
想起之前的事情,蘇斯有些忍不住了:“哥哥,我覺得您不應該一直忍讓母親,尤其是我們那個愚蠢的舅舅…”
“我知道,我知道該怎么做,”羅蘭德搖搖頭道,“我知道該怎么應對母親,也知道該怎么應對舅舅,可我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場災難…”
說話間,羅蘭德的聲音有些顫抖:“舅舅讓我把死人的肉做成肉干,給活下來的平民吃,他命令我把所有的家產搬到他的城堡里去,他說這是送給大主教的禮物,他還讓我把父親和我自己的印章全都交出來,他要向巴克恩投降,讓神罰之主來拯救我們,
我不可能答應這種事情,巴克恩對我們家族恨之入骨,他不可能放過我們,他會說我們是吃人肉的惡魔,然后燒死我們!能在這件事里占到便宜的,只有咱們的舅舅,只有那個老混蛋,他會看著我們被燒死,然后奪走我們家族的一切!”
蘇斯咬牙道:“我們不會讓他得逞的!”
羅蘭德攥了攥拳頭,接著說道:“昨天晚上,我收到了宙斯的神諭,祂告訴我,這一切都來自于祂的懲罰,祂跟我說,父親做錯了事,這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免除懲罰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我親自殺光所有的家人,包括你,還包括母親,家人只能死在家人手里,我們的家族只能有一個人活下來,如果我不這么做,死的那個就是我。”
蘇斯聞言,警覺的向旁邊躲了躲。
哥哥一直很疼愛自己,但在這場可怕的災難面前,親情和人性經不起那么多考驗。
羅蘭德一笑,從懷中拿出了父親的印章和自己的印章:“我想過,真心想過,可我,做不到那種事…”
他抱緊了蘇斯,眼淚流了下來:“我不能傷害家人,尤其不能傷害你,帶上這兩枚印章,按照天后的指示,活下去,為了父親,為了我,活下去,
我不會再答應母親和舅舅的任何條件,任何條件都不會答應,哪怕粉身碎骨,我也要捍衛家族最后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