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聲如此凄然，在此之前兩邊手術室都很安靜，以致于林小北都嚇了一跳，李愛國主任的眼皮也是緊縮了一下。
估計那邊的人受驚嚇更明顯。
卞文剛很不耐煩地喊：“別叫，忍一會兒。”
李愛國皺起眉頭，“小北，你過去看一下，不行的話讓卞醫生先停下來。”
林小北“嗯”了一聲，脫下手套。
徐珍珍看到他立刻咧嘴，一副慘不忍睹的樣子。
林小北先看監護儀，確認病人生命體征正常平穩，他才轉頭看卞文剛的手術。
他終于明白為何徐珍珍那副表情了。
與李愛國主任干凈整潔的手術區相比，卞文剛這兒只能用“血肉模糊”來形容。
器械臺上擺了好幾塊鮮紅的紗布，病人手術區一塊紗布也正慢慢變紅。
一個闌尾炎手術居然會出這么多血。
病人還在哼哼唧唧。
“林醫生，你這麻醉效果不夠。”看到林小北，卞文剛似乎找到手術不順的理由。
“怎么不夠？”
在他切皮之前林小北就試了效果，完全沒問題。同樣的麻醉方法，李愛國那邊做得順風順水，而他這邊卻是一團糟糕。
林小北看了卞文剛的手術切口，不禁啞然。
李愛國主任的切口不超過2cm，僅能伸進一根手指頭。而卞文剛的手術野可以伸進去一只手。
他的切口區遠遠超出手術野范圍，病人不疼才怪。
他還在用刀子繼續延長切口。
李定國躺在手術床上眉頭緊皺，像是在拼命忍耐，監護儀上快速的心跳聲也提示這時的他很不舒服。
“卞主任，李主任說先讓你停下來，待會他過來看看。”林小北看不下去，又不好直接斥責，委婉地借李愛國主任之口阻止他繼續胡來。
他給許定國實施的不是全身麻醉，也不是硬膜外麻醉，而是徐珍珍也沒看懂的“精準靶點注射術”。
分別采取腹橫筋膜，腹直肌鞘膜，腹股溝韌帶區等幾個點注射，然后局部按壓使局麻藥充分擴散，像漁網散開撒出去一樣，將麥氏點周圍充分麻醉。
麻醉效果確切的一個證據是，術前他特意按壓許定國腹部，連經典的反跳痛現象都消失。
這樣的麻醉效果完成手術綽綽有余，而他居然還怪責不完善，用一句俗語怎么形容來著：人笨怪刀鈍。
林小北望了徐珍珍一眼，還好，他還沒有怪罪到她身上，比如不夠聰明伶俐，配合不好等理由；也沒有嫌棄器械不好使。
卞文剛對于李愛國主任還是有一些顧忌，林小北說完后他也不敢再動手，鐵青著臉站在臺邊，用紗布塊壓著手術區。
氣氛突然變得緊張，壓抑。
“卞主任，你累了吧，要不先坐一會兒！”徐珍珍在一旁建議道。
這是個很好的臺階，卞文剛臉色緩和不少，自言自語道：“從沒遇到過這么難做的闌尾。”
這時李愛國主任在隔壁喊：“林醫生，過來幫忙倒點雙氧水。”
又返回到次手術間，病人的闌尾已經切除了，放在鋼杯里像一條紅色的毛毛蟲。
“卞主任那邊怎么回事？”李愛國邊沖洗傷口邊漫不經心地問。
“說是闌尾不好處理，待會你去看看吧。”林小北還是很給面子，不但措辭委婉，而且也沒有告狀他責怪麻醉效果不好。
“嗯，那這個切口你來縫，我過去看看。”
卞文剛的性格李愛國太清楚了，林小北這么一說，他越發不放心。而他的手術差不多已接近尾聲，只需消毒縫合就完事。
林小北的縫合技術他是放心的，何況給下級醫生練手的機會也是理所當然的。
闌尾的縫合沒什么技術含量，下腹部手術張力不會像上腹部那么大，而且切口本來就小，肌肉筋膜層縫合只需要“帶幾針”就可以，而皮膚縫合不需要過于精細，因為這個地方剛好有內褲遮擋，即使有傷疤也不容易被別人發現。
林小北幾分鐘就縫完，因為這邊只有許家生一人，需要人守候，他收拾好器械臺后，只得坐在麻醉機前休息。
沒事的時候翻翻手機，兩條微信。
柳絮：“別只顧花前月下，請抽點時間好好修改我的論文設計，下周就要搞開題報告了。”
李琪琪：“忙完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
林小北微微一笑，給柳絮回了一個敲打的符號，“你的想象力真豐富，你知道我此刻正在做什么？”
現在還沒有忙完，那么就不需要給李琪琪打電話。但既然看到了，也該回個信息：“還在忙，你回家了吧？”
沒想到李琪琪馬上回復：“沒有，我等你。”
林小北一愣，“等我干嘛？我還在手術中呢，另外還有一個病人在外面等候，也需要手術，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忙完。你先回家吧，太晚了不安全。”
“那你晚上沒吃飯怎么辦？”
“我做完了自有飯吃，以前也不是沒這樣過。”
“這樣吧，我打包送到急診科前臺，你忙完了熱著吃。”
“真不用這么客氣，我要忙去了，改天聊，你到家給我報個平安。”
李琪琪收起手機，眼淚哇哇的流。她就在急診科門口，手里還提著幾個打包盒。
是回家還是繼續等待，她猶豫了一陣，最后抹干眼淚，坐在門口的臺階上。
她選擇了后者。
林小北根本不知道外面所發生的一切。急診科本來就是個驛站，人來人往，誰也不會刻意去注意與自已不相干的人。
李愛國在隔壁手術間很快將卞文剛的鍋補好，回到這邊問林小北，“這個老爺子沒問題吧？”
林小北點點頭，“沒問題，打點消炎藥就可以回家。”
許家生闌尾壞疽，有腹膜炎的表現。
“他能走動？”李愛國試探地問，期待而又興奮。
“應該沒問題吧？”林小北說，拍拍病人的肩膀，“許家生，醒一醒，睜開眼睛。”
“手術做完了？”病人醒來后首先考慮的，總是與自身切切相關的問題是否得到解決。
“做完了，你覺得怎么樣？”
這個問題問得非常籠統，許家生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含糊跟著應道：“還好。”
“你現在能坐起來嗎？”
沒有說話，許家生用行動來回答。
“喂，慢點，慢點。”林小北和李愛國從兩邊攙扶住他，順便拆除身上的電極片，血壓袖帶，血氧飽和度探頭。
等許家生坐了幾分鐘，面如常人，林小北問道：“你現在感覺怎么樣？頭暈不暈？”
“還好，不怎么暈。”
“那好，你能下來走走嗎？”
許家生直接挪動身子站在床邊。
“你慢點，別急。”李愛國既有些擔心又高興異常，笑容滿面。宣傳欄上的報道他始終心存懷疑，在老一輩醫生心目中，術后病人不在床上躺幾天，證明手術沒做好，敷衍了事。
以前也有術后病人走出手術間的報道，后來查證，那些只不過是些嘩眾取寵的噱頭，只是為了博得聲譽而作的宣傳而已。
是林小北第一次讓他見識了奇跡。
“慢點走，慢點走。”李愛國開始還不放心，緊緊扶著許家生的胳膊，生怕一放手他就摔倒。
沿著手術床走了一圈，發現他腳下沉穩，所履無虛步，逐漸松手，最后完全放開，跟在后面。
徐珍珍也過來觀看，驚奇，難以置信，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這老爺子進手術室的時候她就在現場，幾乎不能直立，是攙扶著上手術臺的。現在竟然能如此坦然地來回走動，他可是才做了闌尾切除術，太神奇了！
“喊病人家屬來把他送到觀察室輸液，觀察兩小時沒事就可以離院回家。”李愛國本來是吩咐徐珍珍的，但沒指名道姓，林小北誤以為是在指令他，走到門口喊：“許家生家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