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陽再度醒來時,已經是在醫務室里了。
醒了?
清冷的女聲在張曉陽耳邊突兀響起,他循聲望去看見了一個銀發的女人,正站在他床邊用一種別樣的目光打量著他。
她看他的眼神不像是醫生在看病人,反而像是法醫在看遺體。
嗯,醒了。
張曉陽也是一個樣,不說話裝高手。
艾琳拉過一張凳子,然后在張曉陽的病床邊坐了下來。
她一邊用平板終查看用張曉陽的身體各項參數一邊說:下次如果想自殺,提前和我說一聲,我給你安排安樂死,這樣才能最大程度上保留你這具身體的殘余價值,你也不必這么痛苦。
對話推進到這里,突然就僵住了。
沉默,籠罩了醫務室。
想吃巧克力嗎?我這也不多,但可以分你一個。
吃不下,沒胃口。
艾琳醫生歪了歪頭,隨后快速地在張曉陽地病歷上寫下了厭食癥這一項。
你其實還不想死,對嗎?
張曉陽沒有回話。
他對于自身的死亡,抱著一種雖沒有積極地追求,但也沒有有效地阻止,既無所謂希望,也無所謂反對,而是放任自流的心態。
簡單來說,就是活反正是不想活了,但死又不太愿意就這么草率的死。
在通過簡單的對話摸透了張曉陽的心理狀況后,艾琳覺得已經可以將那件事情告訴張曉陽了。
對了,有一件事情我必須要告訴你 張曉陽沒有回話,只是抬起眼皮看了艾琳一眼。
林嵐和雪倫其實還活著。
張曉陽靜靜地注視著眼前這個女人,眼中沒有悲喜也沒有驚異。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最近經歷的顛覆三觀的事情實在太多,導致張曉陽地精神已經整個麻木了,以至于他在最初聽到這個消息,情緒和思緒都完全沒有變化。
過了好一會,張曉陽才仿佛回過神來,于是他用疑惑的語氣問道:你說什么?
我說的難道不夠明白嗎?艾琳嘆了一口氣,然后很不情愿地將說過的話又重復了一遍,就是那兩個在虛擬世界里和你有過關系的女人,那個名叫林嵐的,還有那個叫雪倫的,她們其實都還活著。
張曉陽愣在了哪里,足足花了30秒才消化了這番話。
他用有些艱難的聲音開口問道:怎么說?
我很難和你解釋清楚,具體的情況晚點自然會有專人告訴你。艾琳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某種程度上來說,那個人你其實也認識。
誰?張曉陽下意識地問道。
夏莎。艾琳說出了一個張曉陽預料之外的名字。
當這個名字從艾琳口中說出的時候,張曉陽不覺間瞪大了眼。
此刻明明是身處無垠深空,但是他卻仿佛聽到了晴天霹靂的聲音。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張曉陽迅速讓自己冷靜了下來,然后開始,你說的應該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應該只是同名 不,我說的就是你認識的那個。艾琳迅速打斷了張曉陽的自言自語,她的外號好像是‘夢境魔女’對嗎?
張曉陽呆住了,他已經徹底傻了。
張曉陽認識的那個夏莎是魔女,而如果之前衛宮和他說的話都是真的,那么理論上夏莎應該也是一個人工智能,她不可能存在于這個世間。
但此時與衛宮同一陣營的艾琳,卻告訴他夏莎是真實存在的人。
一時間,張曉陽的腦子一片混亂。
艾琳接著說道:一般情況下,魔女確實不是人。夏莎是一個例外,她是真真實實存在的人,并不是利維坦制造的ai。第一分艦隊很快就會和第二分艦隊匯合,而夏莎現在就在第二分艦隊的旗艦上。
她和你一樣是覺醒者,她同樣在利維坦創造的虛擬世界之中經歷了許多,等到你見到她并且和她聊過之后,或許你心中的所有疑問就都能得到解答了。
張曉陽兩眼茫然毫無焦距,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
艾琳醫生用手中的電子筆指著張曉陽說:總之你現在該做的事情,絕不是在這里自暴自棄地尋死,而是好好吃飯然后努力康復,以良好的身體狀態和精神面貌去面對接下來你該面對的事情,聽明白了嗎?
盡管張曉陽此時表情呆滯得就像是剛剛做完了前額葉切除手術一樣,但他的內心之中卻如同暴風雨中的海面一樣波濤洶涌。
最終,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艾琳見張曉陽的精神似乎恢復了一些,便不再與他多聊,只是留下了醫囑讓他按時吃藥和復健,就起身向醫務室外走去了。
艾琳醫生,我還有一個問題。
艾琳走到門口的時候,聽見了張曉陽這句話。
于是她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張曉陽,一張仿佛是趕著下班一樣的臭臉上,分明寫著有話快說四個字。
你們為什么要救我?張曉陽現在終于有機會問出這個其實他早就想問但一直沒機會問的問題了。
艾琳醫生盯著張曉陽看了幾秒,隨后轉過了身——
去問衛宮。
十分高冷地回答完這四個字之后,她就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幾個小時后,張曉陽去了餐廳,然后十分平靜地去領了食物配給,接著在餐廳好好吃了一頓飯。
太空餐并不是特別美味,雖然看得出來做菜的人已經很努力地將其做成美味了,但依舊難免味道有些單調而缺乏層次感。
盡管如此,張曉陽細嚼慢咽地吃著,慢慢地吃著盤中的飯。他吃得也不多,但只要是拿到了盤里的食物,他都老老實實地吃完了。
吃完飯之后,他就到了艦船上的活動室去,接著開始按照健身程序中艾琳醫生給他定下的復健計劃,開始以康復為目的鍛煉自己的身體。
艦隊上下從指揮官到基層船員,看到這一幕后都大受震撼。
這個前兩天看起來還半死不活的覺醒者,此刻居然看起來格外正常,這是他們萬萬沒想到的。船員們完全無法想象,艾琳醫生是如何通過一席話語,就讓敵人倒戈卸甲哦,應該是讓一個已經放棄生的希望的人重新開始好好生活的。
兩人的談話時此間并無六耳,艾琳醫生又是一個清冷的性格,自然不會去刻意解釋。于是乎艾琳醫生的話療能力便又再一次被神化,成為了新的艦隊傳說,于是船員們也愈加敬畏這個女人。
莫名其妙。艾琳在得知了艦上的傳言之后,十分不屑地說出了這四個字。
所以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衛宮一臉驚奇地問道,我感覺他在接收過治療之前,和接收過治療之后的精神面貌完全不同,說是判若兩人也不為過。
艾琳醫生和衛宮,此時正站在更高一層的走道上。
兩人透過下方的玻璃,能夠看到健身房內正在咬著牙流著汗,在努力進行康復訓練的張曉陽。
他不需要治療。艾琳俯視著張曉陽淡淡地說道,他經歷過很多事情,他的內心遠比我們想象的堅強的多。他不需要別人講大道理來告訴他如何活下去,他只是需要一個活下去的理由需要一點點希望。
衛宮聞言點了點頭——她懂了,但是沒完全懂。
她看著了下方的張曉陽,隨后臉上慢慢浮現出了淡淡地微笑。
看來,我們賭上性命救出他是值得的。
值不值得現在還不好說。
相比起樂觀的衛宮,艾琳似乎顯得更加理性,看問題也顯得更加消極。
一切都要等他和夏莎見面之后,才能做出判斷。
嗯也對。
時間匆匆流逝,艦隊在宇宙中靜靜地航行。
第一分艦隊在又航行了一段時間后,終于來到了和第二分艦隊約定的匯合點。
兩支艦隊在集結點集合,隨后開始一同向著他們的家——方舟駛去。
兩支艦隊匯合之后,衛宮接管了第一和第二分艦隊的最高權限。隨后她立刻安排艾琳和張曉陽一起,開著艾琳的小艇前往了第二分艦隊的旗艦——上將號。
按照計劃,張曉陽將在那艘艦船上與夏莎見面。
登陸上將號之后,張曉陽在艾琳的帶領下,向著夏莎所在的船艙走去。
根據衛宮的說法,此前夏莎一直是在月球的遠程接入點上與利維坦連接著,直到前陣子才被第二分艦隊從月球上接回來。
話說夏莎為什么不和你一起到第一分艦隊來?張曉陽有些疑惑地問艾琳道,你之前不也是一直和第二分艦隊一起行動嗎?
張曉陽想了想,覺得從節約時間的資源的角度來考慮,這樣可能是比較高效的選擇。
她的狀況比較特殊,她不太方便和我一起乘坐小艇。艾琳答道。
什么情況?我看你的小艇還蠻大的啊,多載一個人應該問題不大吧?張曉陽繼續追問。
艾琳的小艇雖然說是小艇,但實際上卻并不小。硬要打個比方,她的船在海軍之中應該算是獵潛艇這一級,并不是張曉陽最初想象中的小舢板。
而且艾琳的小艇明顯經過了改造,航程也更加遠、速度更加快,單獨行動時速度完全不亞于艦隊常規狀態下的集體行動。
艾琳沒有繼續多說,只是淡淡地說道:等你見到她你就知道了。
艾琳帶著張曉陽來到了一個艙室內——這個艙室沒有名牌,最初進入房間燈光未亮起時,張曉陽根本看不清其內部的裝潢。
但隨著感應燈光自動亮起,張曉陽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看見了一個女人,但他有些難以確定她是不是夏莎。
眼前的女人,正靜靜地漂浮在透明的營養倉之中。
營養倉內充斥著綠色的透明液體,女人的身體徹底地浸泡在液體內,無數的線纜和電極接在她的身體上——就和張曉陽第一次在現實世界不,應該說是利維坦的主世界中見到夏莎時如出一轍。
和上次不同的是,上次張曉陽在培養倉中看到的是一個完整的人,而如今他看到的卻只有半個人。
營養倉內的女人,腰部以下的身體已經徹底失去了,左臂也從肩膀處徹底不見,右手仿佛被什么東西啃咬過了一般,只剩下了兩根手指。
她的半張臉都失去了面皮,張曉陽甚至能夠直接看見她的面部肌肉和骨骼。
她的一只眼已經失去只余下一個空洞,另一只眼則是緊緊地閉著。
若非她頭上那幾縷飄在液體中的紅發,張曉陽還真認不出她是夏莎。
你怎么張曉陽緩步走到培養倉前,他的步伐有些蹣跚,你怎么變成了這個樣子?
張曉陽的手放在培養倉的艙蓋上,手指和聲音都在顫抖。
不覺間,他的眼眶都發紅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悲涼感漫上心頭。
艾琳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很遺憾,最初我們救出她不,應該說是那個叫張陽的覺醒者救出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張曉陽茫然回過頭,含淚的眼中多了一抹的困惑:我哥?
艾琳點了點頭,隨后來到了一張看起來像是牙醫診所里的躺椅一樣的設備前,操作幾下之后從一旁的架子上拿起了一根線纜——線纜的末端是一個張曉陽很熟悉的接頭。
去見見她吧,見過她之后或許你的很多疑惑就都能得到解答了。艾琳說到這停頓了一下,接著指了指躺椅說道,她說不了話也睜不開眼,你如果想要見她,只能采用腦連接的方式。
張曉陽揉了揉眼睛,接著抿唇走到躺椅邊,緩緩地躺了下去。
準備好了嗎?艾琳醫生將手中的插頭抵到了張曉陽后腦的接口上,我要進去了。
張曉陽深吸了一口氣:我準備好了,來吧。
下一秒,艾琳猛然插入(指線纜接頭)。
然后,張曉陽眼前一黑,墮入到了無邊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