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
一聲壓抑隱忍的悲慘吼聲猛然迭起,響徹整座大殿,傳遞入四方墓道。
連被堵住墓道的遠處后殿內,某群女子間的氣氛都凝了凝。
此刻,炙熱的燭焰已經離開了秦簡夫的兩指,在趙戎的上半身蔓延,盡情的燃燒。
它宛若一條黏貼在了他身上的火蛇,旋繞盤桓于獨臂儒生胸部以上的部位。
頸脖,臉龐,頭皮,發巾…
每一根毛發灰飛,每一片布料煙滅。
每一寸皮膚焦皺,每一塊血肉碳化。
它們就仿佛是被這條‘火蛇’給一一舔舐一次一樣,這舌上的萬千倒刺將燒焦的血肉無情的刮下來,然后卷入肚中,品嘗到美味的它再繼續舔舐。
烈焰中,不浪費獨臂儒生的絲毫殘肉余渣…
趙戎手上劍鞘早已掉落棺下,左手死死按住正在焚毀的臉龐,痛苦的悲嚎,摔下了龍棺。
哪怕他是擁有異類蛟龍體魄的扶搖境武夫,肉體也遠沒有到金剛不壞可以不焚不滅的境界。
此刻,趙戎的身子宛若軟腳蝦般拼命卷縮,痛苦的側倒在地上,左右死命的翻滾著,試圖撲滅身上吞噬血肉的火焰。
然而卻無濟于事。
被愈烈的火焰吞噬的年輕儒生,獨剩下的左手死力的捂住臉,腦袋一會兒高高昂起,一會兒又死死埋下。
拼命掙扎,痛苦萬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此時此刻,他就像是一大塊生肉,被廚鏟死死按壓在碳烤鐵板上,漸漸被煎熟,肉香開始彌漫。
在一片碳黑中他還“精瘦”了一圈。
然而代價卻是上半身徹底焚毀,與某個毀容老儒生一樣,人不人鬼不鬼。
秦簡夫安靜站在血色六芒星外的半步處。
手中的灰色煙袋中正緩緩冒出一道灰色暈光,將他佝僂的身子籠罩保護。
秦簡夫不用邁步走進血色六芒星,他可以操控燭焰進去。
甚至除此之外,還有秦簡夫還有些其他幾個術法,可以“進去”把趙戎逼出來,
真以為躲在里面,他就束手無策了?
沒想到只用一下就被他試探出來了,呵。
毀容老儒生沒有去看前方地上正生不如死的趙戎。
他低著頭,靜靜注視著兩指間僅剩的那一小截棉芯。
它已失去了燭焰,一大半焦黑,只剩余些完好如初的白色棉線。
但是…卻再不能恢復如初了。
喪子喪家的老人對著焦黑的棉芯低聲呢喃:“為儒…為臣…為父,吾或許對不起儒門,對不起圣賢,對不起君民,但是…”
“為父一定對得起你。”
有人在寂靜燃燒的恢弘大殿內,老者的背影佝僂蕭瑟。
他緩緩抬首,將手中棉芯彈掉。
同時看了眼手上的灰色煙袋,袋口正有些耀眼的光暈往外冒。
還在嘗試定位救人?呵,手段術法倒是了得,當面的話,老夫肯定得跑,但現在擱這么遠,又有這厲害寶物在…哼,也不知道這個小畜生怎么有這么多大能修士護道…
老人心里冷笑連連,另一只手捏決,朝這只收容了不少東西的灰色煙袋一點。
頓時間,煙袋身上一陣灰色光暈大盛,袋口重新封閉的嚴嚴實實。
某些動靜頓時被壓下了。
而此刻的龍棺前,除了一道道痛苦嘶吼聲外,那一道靜默跳動燃燒的“燭焰”中,還不時的有肉烤熟的噼里啪啦聲響起。
很快,就有一陣十分濃郁的肉香味飄蕩在空氣難以流通的大殿內,熟肉香似乎還夾雜了些調味的香料,肉香愈發美味了。
秦簡夫閉目,輕輕昂首,深呼吸了一口氣。
同時,他耳畔還在仔細傾聽品味著那些美妙的“聲響”。
這才是復仇的正確味道。
今日,折騰了這么久,他終于好好的享受到了。
就在這時。
可能是龍棺內漏出的秋風秋氣多了些,也可能是某個復仇的老者不想要某人死的太快。
還有可能是某人身上已經碳黑一片沒有太多血肉可以奉獻肉香的了。
在地上翻滾如野獸般咬牙鼓腮憋聲的趙戎身上灼熱的烈焰,劇烈的搖擺晃動了一陣,然后漸小,最后緩緩熄滅了。
然而,那深入骨髓咬碎牙齒的痛苦卻依舊如附骨之疽。
趙戎臉龐模糊,牙齒都燒黑了大半,捂臉的手也似乎已經粘在了臉上,血肉燒融,凝固在了一起。
此前,他因為痛苦的蹬腳,踢到了幾腳旁邊的龍棺,導致身子有一小半越出了血色六芒星,劍鞘也被擠落到了六芒星外。
甚至因此,還將六芒星的血線給抹的模糊了些。
這一切,無不宣告著大殿中央地上這個奇異圖案的虛有其表和無用。
空城計徹底宣告破產。
秦簡夫睜開眼,瞥了眼地上他的‘杰作’。
獨臂儒生一手捂臉,身子掙扎扭曲,呻吟聲痛苦。
老者手捧灰色煙袋,平靜抬腳,邁過血色六芒星,走到趙戎身邊,抬起一只腳,‘砰’的一聲,踩壓在后者黑炭似的側腦門上。
他微微彎腰,平靜斂目,垂視這個斷臂毀容的年輕儒生:
“你這模樣,就算放你回去,那些牽掛的佳人紅顏們見到后能接受嗎?呵…”
毀容老儒生嘴角牽起些弧度。
皮笑肉也笑。
“現在,我們都是喪家之犬了。”
地上,被老者踩住腦袋的漆黑如碳的男子,被燒的烏黑的牙齒死死咬合,他咽下了些喉嚨中不住外溢的呻吟,燒的辨別不出的嘴唇顫動了一下。
似乎在說些什么。
低語的趙戎胳膊肘撐地,欲用力昂頭,卻被毀容老儒生死死踩著,腦袋無法動彈絲毫,一雙流黑血的眼眸低斂了下,像暗淡干澀的星辰。
秦簡夫居高臨下注視著這個不成人樣的男子,腳改踩為挑。
老人的腳尖挑起他的下巴,然后低了低頭,平靜端詳起下面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嗯,或者說是已經是一團血肉疙瘩了,之前捂臉的手都被粘黏在了里面。
獨臂儒生唯剩下一雙暗淡星辰似的眼眸,布滿血絲。
眼皮子像兩片薄薄的煤碳耷拉著。
他下巴被一只腳挑起,仰頭看著大殿鑲嵌滿夜明珠的天花板,沒有去看上方俯視而來的老者。
獨臂儒生嘴里呢喃。
秦簡夫側了下頭,似是想要豎耳聽清楚他到底在說些什么。
獨臂儒生又輕念了一個單音節字,然后默然的撕下了‘臉上的手’,手掌上,黑的紅的白的模糊摻合一片,其中的五指顫抖著攏成一只拳頭,抬起。
朝秦簡夫笑意消散的老臉緩緩錘去。
期待某人在死前求饒的老者點點頭,枯手抓住這只速度緩慢的拳頭,將他的中指隨意一撇,徹底折斷。
斷指連著皮,耷拉在手背上。
再也握不成拳了。
某座心湖旁,有一個紫衣劍靈不顧形象的抱膝坐在湖旁,它沒有去看外面的慘烈景象,而又惑又默的凝著眉,注視著某人的心湖。
心湖水面,與那痛苦死亡之色分庭抗爭的,依舊是那一道讓紫衣劍靈覺得很美的‘冷靜色彩’。
它突然覺得,就算很大可能馬上要陪著這個不理它的渣男劍主一起徹底死翹翹死,但是死前能看見這么一座好看且有趣的心湖,似乎也不太虧。
紫衣劍靈伸出根手指,似是撩了撩鬢畔的一縷發絲,然后眸光下垂,緩緩落在了心湖水面下的一尾玄青琉璃色龍鯉上,它有些好奇的看著這只在某一條警戒線上方盤繞的龍鯉…
大殿內,某個毀容的獨臂儒生兩片嘴唇顫了顫,好像又是一個單音節的字。
秦簡夫這一回像是聽清楚了些,眼皮抬了抬,下一秒,‘砰’的一聲結結實實聲響,趙戎仰頭倒飛出去,身子翻滾數下,被大殿東南角的一只三足大鼎擋住去勢。
一腳踢遠獨臂儒生的毀容老儒生微微皺眉,左右四望。
“八?”
這奄奄一息的獨臂儒生剛剛嘴里呢喃的單音節字好像是‘八’。
這是在…
秦簡夫如鷹般的渾濁眼睛一掃空蕩蕩的大殿,然而還沒等他來得及警惕,一道美妙悅耳的歌聲驟起于大殿內。
或者說。
只是起于他一人耳畔。
今日,重回金丹境的老者聽到了鯨歌。
“…九…十。”
大殿內,有早已聽到歌聲的扶搖境儒生呢喃一句,只不過這一次,秦簡夫卻是沒空聽見。
他驀然低頭看手,面容驚恐的發現靈氣修為徹底消失了!
為他源源不斷提供澎湃強大靈力的四品金丹,像是一只被死死掐住脖子的旱鴨,再也呼喚不出那響亮的嗓子,斷聲窒息。
是鯨歌琥珀,在大離寒京某個熬夜補課的夜晚芊兒順手送給趙戎防身的北海神異迷香,再強大的金丹境修士也撐不過十息!
某座心湖旁,正抱膝的紫衣劍靈猛然起身,臉!是臉!原來趙戎是提前把鯨歌琥珀抹在了他的臉上!然后故意激怒秦簡夫,明里暗里引導老者‘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烈焰毀他容!隨后臉上混著血污的鯨歌琥珀被點燃,隨著趙戎被烤熟的肉香一起,讓秦簡夫在最意想不到的情況下吸入鼻中…
饒是歸此刻也忍不住心情激動感慨,而就在這時,它的余光之中,那一尾旋繞在警戒線上的玄青琉璃色龍鯉,身影不見了…
大殿內,氣氛死寂。
被‘熄滅’金丹的老者一時間驚恐交加,似是又察覺到某些動靜,宛若驚弓之鳥的他猛然抬頭。
視野里,原本癱倒在東南角的那道身影緩緩站了起來。
“爾…爾做了什么!?這是什么歌!”秦簡夫震怒萬分。
此時此刻,原本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年輕儒生像是突然被換了一個人似的。
他原本虛弱瀕危的表情漸漸收斂,低著腦袋,手扶著旁邊的三足大鼎,慢慢站起身來。
這個渾身烏漆嘛黑的男子低頭,平靜看著左手。
只剩四指。
他心湖深處,有一尾龍鯉入淵,旋即便被一只崢嶸惡蛟吞吃。
然后。
惡蛟化龍,魔焰滔天,轉頭吞吃起了其他惡蛟!
一息一只。
獨臂儒生仰頭閉目,深呼吸了一口氣。
“爾要干嘛?找死!爾敢!!”
有老者五感敏銳的察覺到了什么,心神大顫,朝那個靜立不動的獨臂儒生怒喝。
然而他腳下。
卻后退了一步…兩步…三步…
獨臂儒生忽然睜眼。
這是一雙血目。
這血目儒生抬手,張嘴,咬掉左手上那根被折斷的礙事中指,嚼了嚼,吞下。
鮮血淋漓的四指重新握拳。
他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這“四指拳頭”間的力量。
是入品武夫。
他有…九息。
血目儒生一步十丈,來到了秦簡夫面前,一拳直轟面門,老者倒飛,重重撞在龍棺上。
他吐血不已,手中煙袋亦是落在身旁地上。
趙戎一步跨到秦簡夫身前。
后者身后的龍棺內,依舊有秋風秋氣漏出。
死寂大殿內,今日秋氣颯然,宜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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