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先生,您真的不來參加我們的慶典?娘娘與陛下對先生十分期盼,先生不能親臨,娘娘與陛下會遺憾萬分。”
營帳內,豆蔻帶著四位弦月離女來找趙戎,柔聲詢問。
在經歷了午時的那場封禪大典,樂坊司的弦樂離女們對于趙戎的態度愈發恭敬和小心翼翼了。
哪怕是司內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宮正豆蔻。
那兩輪明月齊出的萬古罕見祥瑞,現在還在帳外的天空上掛著呢。
一手創造這一幕的人,就是眼前這個端坐桌后,悠哉翻書的年輕儒生。
“下午歇息一下,就不去叨擾太后與陛下了。”
趙戎搖搖頭,謝絕邀請,轉頭又瞧了眼豆蔻身后,四位弦樂離女中靠后的那個嬰兒肥的少女。
后者真板著小臉跟在姐姐們身后,假裝不認識他。
此時見他好奇看來,嬰兒肥離女悄悄瞪了他眼。
趙戎失笑,在豆蔻察覺到異色之前,他回眸,點頭道:
“豆蔻姑娘,你們去開心慶祝即可,就當在下不存在。”
“還有,替我回去稟告下娘娘與陛下,大典已經完畢,在下已經完成職責,不日就會離去,先行向娘娘與陛下告辭了,離開時就不再打擾。”
他微笑抱拳。
豆蔻抿唇,看了眼他,點點頭,不過卻并沒有馬上走。
趙戎見狀好奇,“姑娘可還有事情吩咐?”
豆蔻垂眸,抬手朝后方輕輕揮揮。
嬰兒肥離女等四女乖巧退下。
趙戎給帳內不遠處正在‘認真’看詩經的小芊兒使了個眼色。
小丫頭剛剛在偷瞄戎兒哥,此時見他投目而來,正假裝認真學習。
此刻收到他眼色,她瞅了眼那個書卷氣的宮裝少女,然后起身,同時手上的詩經也一起帶走。
只見,一身可愛襦裙的小芊兒,一只小手背腰后,另一只捧著詩書,搖晃著小腦袋,似是沉迷于詩詞吟詠之中,渡步離開。
豆蔻入帳后,大多數時候都是目不斜視,不到處亂看。
不過此時小芊兒經過她身邊離去后,這位書卷氣宮裝少女微微偏目,瞧了眼這個似是趙先生內眷的可愛襦裙丫頭,同時,還有她手拿倒著的書…
趙戎見狀,此時忍不住抬手,拍了拍額頭。
你個皮丫頭,書都拿反了,你津津有味的讀個錘子啊…
小芊兒哪里知道她不小心漏了餡,還辱沒了老趙家風,差點要被戎兒哥給大義滅親清理門戶。
出大帳前,芊兒還月牙彎彎的,只道剛剛她那癡迷詩書十分好學的才女模樣,定是唬住了‘外面的女人’,心里得瑟喜滋著…
眾人離去后的帳內,只有趙戎與豆蔻二人。
前者張張嘴,欲解釋一下剛剛鬧的笑話,不過豆蔻,已經垂下眼簾,當作無事發生似的,直接說明了來意:
“這次來打擾趙先生,娘娘還托我…替她向您道個歉。”
趙戎面色恢復,輕笑放下手里書,看著下方的宮裝少女。
“何歉之有。”
豆蔻搖搖頭,“奴婢也不怎么清楚,只是給娘娘帶話。”
“娘娘說,之前是她誤會了趙先生,不該疑神疑鬼不相信趙先生的,還請趙先生原諒下她這個…這個婦道人家。”
趙戎想了想,大致懂了一點,不過他之前忙著封禪大禮的事情,其實并沒有怎么在于獨孤氏的態度,她的懷疑與誤會并沒有影響到他。
眼下,聽見豆蔻的傳話中,那個大離最尊貴的絕色未亡人將姿態放得如此之低,他擺擺手,沒有為難下去。
豆蔻依舊垂目,恪守本分的傳話道:
“娘娘還說…之前發生的那些誤會,愿意與趙先生一筆勾銷,不再怪趙先生了,另外,也是希望先生你以后在外面,也不要提起。”
趙戎一怔,下意識想問問說的是不是她藏的那些消磨光陰流水的小玩具的事情,不過還是及時頓住了。
他看了眼垂目靜立的宮裝少女,平淡的點了點頭。
上位者估計最忌諱在下屬面前暴露隱私丟面子。
特別是女子。
誰知道心眼會有多小。
哪怕是在他陌生人面前失了面子,但也不能在下屬們面前不體面。
不多時,豆蔻將獨孤氏的話語傳達完畢,告辭退下了。
趙戎本想讓她幫忙帶話,向那孤兒寡母二人叮囑幾句,不過頓了頓,還是沒開口,讓豆蔻離去了。
“呵,都說了要不管閑事,趙子瑜啊趙子瑜,你難不成真想當趙丞相不成…”
空蕩蕩的大帳內,趙戎拍了拍桌沿,自嘲一笑。
豆蔻走后,少頃,某個手捧詩書裝模作樣吟詠的小丫頭返回了帳內。
年輕儒生撐桌而起。
“走,下午有空,帶你去找會之兄,喝酒去,去浮一大白。”
小芊兒點點頭,又好奇道:
“戎兒哥,你很看好他,要與他拉進關系。”
趙戎拍了拍衣擺上的灰。
點頭又搖頭。
“是,也不是。只是覺得這位師兄挺有意思,應該故事挺多,而且有點像我認識的一個好友,嗯,就是和你說過的終南山的那位林文若。”
他牽起趙芊兒的小手,帶頭走出了大帳,想了想,又解釋了句。
“只是不知他能不能在這大離用所學的扶龍術,走到文若在終南山的那個高度,有點期待…”
小芊兒淺笑看著他,安靜聽他講話。她都愛聽,嗯,說她笨丫頭時除外。
“走吧,前些日子答應過他一起喝酒聚聚,結果忙,一直推脫,前日他還派了老仆來請我,我不在,上祭月山考察去了…現在快臨別大離,有些時間,得去找這位師兄喝杯酒了。”
小芊兒:“哦,行,聽你的。”
趙戎看了眼蕭瑟秋涼的遠山,抿了抿唇,又輕笑道:
“這次有酒,也不知會之兄有沒有故事要說,哈哈…對了,喝完酒回來時,我再帶你去個有趣地方,救些人。”
年輕儒生想起某事,補充了句。
小丫頭摟他胳膊,歪頭:“什么地方?救人?救誰。”
趙戎沒有多說。
“一些可憐女子…走,去了就知道了。”
二人腳步不急不緩,愜意遠去。
獨幽城,東城。
太清四府。
一柄產自望闕山上某頂級商號的傳書飛劍,趁著快哉秋風,飛速抵達了。
南辭精舍內,一間雅致院落的閨樓的西窗旁,正有某位秋眸佳人望穿了秋水。
趙靈妃又一次在窗前醒來。
她微微斜著頭,癡怔出神的看了會兒窗外,瞳孔略失焦距,無意識的神游。
午后的清風正好。
闖入女子的閨房。
吹散了些她眼角的慵懶困意。
趙靈妃回過神來,第一時間挺直纖腰,低頭看了看被紅繩系在皓腕上的那枚漆黑玉牌。
將它握在掌心,感受了下。
冷冷清清。
她輕輕瞇眼,胳膊放在窗臺上,柔荑撐著青絲蓬松的螓首,垂目瞧了會兒冷清玉牌。
此時剛剛睡醒,秋眸佳人臉頰上有幾道粉紅的睡痕,同時還沾著幾縷青絲。
她專注的盯著手心里捧的墨色玉牌,秋水眼波全在它上面。
剛剛夢里,又被那人欺負了。
是小時候一次放風箏的事情,不知為何,又被夢到。
她難得歡喜的奔跑,在綠茵草地放著高高的風箏,大聲喊著飛喏飛喏飛高高喏。
他卻討厭的冒出來,扯了扯她的蓬松馬尾,害的她踩到裙裳衣擺,摔了一跤。
雖被他從背后抱住,沒有摔倒,但是手中風箏卻是永遠的飛高高,再也回不來了。
他哄她,說是風箏飛去了月亮上,過上了吃香的喝辣的幸福生活,讓她不要瞎操心,讓它多玩一會兒,回頭他有空了,就把它和月亮一起摘下來。
然后,她竟還沒多少猶豫的就相信了…
“壞蛋,從小壞到大…”
此時,窗前,趙靈妃認真盯著玉牌看了好一會兒,卻還是沒有動靜,她忽然輕罵了句某人,然后回過神來,伸手拂下臉頰上的青絲,露出了正微微鼓起的桃腮。
往日里冷冷清清的秋眸佳人,此時竟露出了些難得的生惱模樣。
有些可人,只是無人看見。
趙靈妃將玉牌握了又放,放了又握…
才不主動去揉。
“別回來了…哼。”
她驀然起身,微抬了抬高傲的下巴,轉身去梳妝臺整理了下姿容,將他喜歡撫摸輕嗅的如瀑長發高高挽起,盤成儒生之妻的端莊發鬢,插上一枚簡單玉簪子。
墨色玉牌垂在白皙手畔,趙靈妃垂目嗔了眼玉牌,似是在嗔怨某個遲遲不歸的夫君。
下一剎那,身為太清府絕世天驕的秋眸佳人瓊鼻輕哼一聲,轉身下樓。
只不過,在離開南辭學舍前。
某女子前進的腳步微頓,旋即一轉,朝門旁女官處走去,又似是漫不經心的檢查了一番寄存信件…
信箱依舊滿滿當當,各色信件都有,但是在她眼里卻還是空蕩蕩。
不多時,手畔的那枚玉牌又被某女子一甩,想要丟掉。
然而替某人養的墨玉被紅繩牢牢系在她手腕,如何甩得掉。
片刻后,某只白皙纖手又悄悄伸回,將玉牌抓進手心。
趙靈妃今日下午本來無事。
到了她這種高度,在府內幾乎沒有約束了,上課或說修練都是隨心所欲,師長們不再干涉,鼓勵她率性即可,若是還束手束腳守著給弱者制定的規矩,反而是著相了。
下午來一堂逍遙府,是要上一節特殊的課,課是她來上,其他人老老實實的聽。
這是前幾日受逍遙府首座越老前輩所托,來幫忙上的課。
此時,趙靈妃冷清淡漠的坐在大殿上首,芊長手指輕輕敲著青銅扶手,袖子下,另一只手將一枚墨色玉牌拋了又握,握了又拋,一下又一下的,打發時間。
她瞥了眼下方矗立在大殿的一群青澀卻神采風揚的少女少男們。
只不過在趙靈妃的氣場下,被她偶爾的幾眼掃去,這些剛入府不久銳氣十足的師弟師妹們神色都帶上了些拘謹與躲閃,不復進大殿前的傲氣。
這些都是最新一屆逍遙府府生中,在短時間內,似錐立囊中冒出頭來的最優秀一批府生。
說起來,這也算是太清四府的老傳統了。
在各府,上一屆府生中最優秀的那位師姐或師兄,會被派來給新府生中最天才的一群府生們上一節課。
上課的內容很簡單,甚至坐著不說話都行。
只要能磨一磨他們的傲氣與銳氣即可。
眼下,一向獨來獨往低調淡泊的趙靈妃還是沒逃過這個無聊差事。
被越老前輩笑容和藹的安排了過來。
甚至除了逍遙府外,其它幾府聽說趙靈妃要來上這節特殊之課,還把自家府的新晉天才府生們送了過來,讓他們一起來上下‘趙師姐’的第一堂課。
大多數沒資格前來的府生們艷羨不已,少數來上課的拔尖府生,則是又驕傲又拘謹。
此時,靜坐大殿上首的趙靈妃并不知道她成為了新一屆師弟師妹心中的女神師姐,絕美又妖孽。
也不知道下方師弟師妹心中的復雜心思。
就算知道了,估計也是輕哦一聲,漫不經心。
嗒…嗒…嗒…嗒…
某根纖指輕輕敲擊青銅材質扶手的清脆聲,一下又一下響徹在寂靜的大殿內。
同時,也敲擊在了大殿內一眾天才府生們的心頭,似乎契合了心臟跳動的旋律,讓不少人呼吸都不自禁的屏住了。
像是被上方那位冷漠不說話的女神師姐,用奇特的神通給攥捏住了心臟。
她冷清垂眸,安靜不語。
某種壓抑的氣氛逐漸彌漫在寂靜大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