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天,在大日終于落入北海,天際最后一縷橘芒收斂之際。
獨幽東城某個陳舊巷子的盡頭處,一個名為夏蟲齋的小酒館內,一眾男女終于開飯了。
趙戎、趙靈妃等八人圍坐桌前。
大廳內,可能是為了省些油錢,只亮一半的燈,大致照清了飯桌與眾人。
名為冰娘的中年婦人執燭火,從后廚回來,她笑容婉約,與趙靈妃寒暄了幾句,問了下趙戎等人飯桌上是否有缺的物件。
冰娘只道她平日里記性不好,經常忘事,很多事情都要小趙提醒,酒館里的大多數事情都是他來操持。
說到這,氣質秀氣婉約的婦人自艾自怨的一嘆,“我就是個沒用之人,有時候迷迷糊糊,忘這忘那,諸位勿要見怪。”
趙戎與趙靈妃對視一眼,二人笑著擺手,安慰了下她。
冰娘看著今日終于熱鬧些的餐桌,面色開心了起來,手在圍裙上擦了擦。
她看了看右手的古舊燭燈,又瞧了瞧有些昏暗的空蕩大廳,她面色恍了恍,似乎是記起了要干的事情來,執燭轉身,快步去往大廳內的油燈旁,點燈。
一旁,正在和小芊兒你一言我一語的斗智斗勇、爭搶酒壺的趙掌柜,轉頭看了眼自家女人興沖沖跑去點燈的背影。
默默看了會兒后,他嘴角撇了撇,面露不耐。
下一秒,趙希夫松開酒壺,讓給了瞪眼“拔河”的小芊兒,丟下一句:
“只能一杯,小丫頭片子,說好的一杯冰娘酒,敢多倒的話,看我把不把你們扣在這里洗盤子就完事了!”
語落,他扭頭,朝正在點油燈的冰娘走去。
“冰冰,七盞已經夠了,點這么多干嘛,他們又不是看不清飯菜,浪費燈油,哎,你就是喜歡瞎忙活,勸你還不聽,就是倔…喂讓開,讓我來。”
“你別來,我來。”冰娘不瞧不理他,搬來個木凳,踩上去,踮腳伸手,欲去拿高處的燈盞。
“你…真是服了你了,得給你狠狠摔一跤才知道痛…喂你小心些。”
胡子拉渣的掌柜漢子嘴里嘟囔抱怨,但靠近后,卻是默默彎腰。
他一只手掌按壓著她腳下的凳面,一只手扶著她的腰,低垂著頭,默不作聲。
不遠處的桌旁,小芊兒朝黑心掌柜離去的方向昂了昂下巴。
“切,小氣鬼,活該生意不好。”她皺了皺小瓊鼻,嘀咕了句。
正在給夫君請的客人發筷子的趙靈妃,微微皺眉,“芊兒。”
小芊兒悄悄吐了吐粉舌尖。
她抱著酒壺,扭動嬌小身板,搖了搖它。
小芊兒低頭,一只眼緊閉,一只眼睜到最大,湊著橘黃燭光,瞧著酒壺內晃蕩的水面上的酒花。
模樣靈動俏皮。
她打量了片刻后,似是滿意的點點頭,與此同時,嘴里小聲辯解道:
“我…我只是說他的。才不是說冰姨,冰姨人這么好,溫柔美麗又善解人意,卻嫁了個大吝嗇鬼,還喜歡說臟話,也不知道他年輕時有什么能耐,走這種大運…戎兒哥,你說是不是?”
趙戎之前主動起身,幫娘子的忙,眼下正作為主人,在幫來客們輪流盛熱騰騰的白米飯。
此時聞言,他笑了笑,沒有接芊兒的話。
“謝謝。”
這時,桌旁的趙靈妃正將一雙筷子遞給某個安安靜靜的小狐妖,后者接過筷子,移目沒去看她,但細語了句。
趙靈妃抬目看了一眼她,笑著搖頭。
“不客氣。”
一旁的趙戎沒有看二人,像是沒有注意,側臉對著她們。
他面色輕松,一邊替范玉樹和賈騰鷹等人盛飯,一邊打趣說笑,活躍氣氛。
只不過耳朵卻是悄悄豎起。
“蘇姑娘是哪里人?”
趙靈妃隨口道。
“淺棠山。”
“淺棠…山?這是什么地方,在何處。”
“淺棠山就是淺棠山,在那片茫茫群山里。”說到從小長大的地方,蘇小小面色少了些拘謹,語氣認真:
“那兒春有桃花,夏有棗,秋有桂子,冬有梅。”
只是…沒有趙郎。
她語落后心中默念一句。
趙靈妃轉首,一眨不眨的看著她眼睛,認真傾聽。
蘇小睫毛輕顫,覺得趙郎的這位青梅娘子,說話時很喜歡看著對方眼睛,有時候給人一些壓迫感,特別是她還…還這么厲害,各種光環纏繞,就這樣直直凝視你。
和他有些像了,唔不過趙郎是喜歡盯著別人鼻子看,聽他說,這樣既可以讓對方感受到他在認真聽,又能減少些壓迫,雙方也沒那么尷尬…小狐妖心里默默想著。
以前趙郎說過很多她不懂或一知半解的話,雖迷糊,卻也傻傻的記在心里…
此時,有著一汪秋水似長眸的女子,似乎是被蘇小小的話語勾起了童年時在公爵府后山的爛漫往事。
她唇角翹起,含笑嫣然。
“蘇姑娘,那兒肯定是個綠水青山、春雨冬雪的好地方,如此,也才能走出你這樣鐘秀靈氣的姑娘。”
被趙靈妃夸獎,小狐妖微愣,旋即微微移開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和她對視。
只是下一秒,蘇小小鼓起勇氣抬目,學著某人,盯著趙靈妃精致的鼻尖。
“謝謝趙仙子夸獎。”
二女面對著面,外人看來,狀似在目不轉睛的正視對方。
這一幕,落在了旁邊不少人的眼里。
特別是某人,心跳更是忍不住快了幾拍。
青君與小小面面以對的畫面,他在夢里已經不知夢到多少次了。
模擬過無數種可能,今日終于出現在了眼前。
雖然只有一方知情,暫時還瞞著青君。
但是小小的表現看起來不錯,似乎…平穩度過了?
不過怎么感覺…小小和青君在一起,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化學反應在慢慢發生?
到底是什么…額,錯覺?
趙戎微微皺眉,決定先靜觀其變…
此刻,被夸獎后的蘇小小并不知道趙郎在想什么。
小狐妖只是突然感覺眼前這個比她幸運的早一步遇見趙郎的太清府天驕,似乎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盛氣凌人、高冷傲氣,而是有些…平易近人,落落大方。
未接觸時,只覺得趙靈妃可遠觀不可褻玩焉。
接觸后才發現,原來就近在眼前。
這可和蘇小小來這兒的路上,傷心害怕時所想的有很大不同。
小狐妖腦海里原本早就細細琢磨好了兩個未來的劇本,咬牙準備迎接:
一個是,她是話本小說中所寫的那種,前期可愛善良又弱小的女主,無助面對情郎男主身邊突然冒出來的高貴強大的未婚妻女配。
要經歷一番成長與挫折,唔唔以后再也睡不了懶覺了肯定是不用問的,得很辛苦很辛苦的奮發圖強,比為了趙郎學針線活還要早起早睡…
嗯,自律的小狐妖有多可怕!
最后她會變得強大漂亮,全天下一大堆追求者,但小小都不瞅一眼,唔,好吧,得假裝瞅那些男子們一眼,只是假裝,得讓某人吃大醋,她傲嬌的抱胸,昂首等待,讓趙郎迷途知返,拼命寵她,然后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
另一個是,她原來才是插足男女主的狐貍精女二號,前期純潔白蓮花,結果嫉妒心冷,因愛生恨,狠下心來…
后面巴拉巴拉一大堆,最后順利黑化病嬌唔,反正就是不能穿習慣的紅衣裳了,得穿著黑衣裙,高冷寒笑,想想…嗯!想吃了趙郎這個臭負心漢。
唔當然,最后肯定會因為臨時猶豫什么的失敗,被趙郎和女主追著揍,被打的滿頭是包嗚嗚嗚…
蘇小小早已嚴肅的想好的以后的劇本,只是現在面對這樣的趙靈妃,又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若是趙戎知道了小狐妖腦海里在一本正經的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狗血劇情,肯定現在就得讓她滿頭是包。
二話不說給蘇小小來一百個大板栗吃。
板臉教訓她“想啥呢咱們這是大男主文全都要”、“再敢偷看那些狗血言情才子佳人書本公子就把它們一把灰揚咯”…
“蘇姑娘。”
此時,剎那間“狐”思亂想了很多的蘇小小,回過了神來。
只見趙靈妃正微微歪頭瞧她:
“叫我趙姐姐或者靈妃姐姐都可以,不要這么生分,況且‘仙子’二字現在都爛大街了,山上的茶樓飯館里,清倌歌姬都是仙子哩,蘇姑娘,你可是在罵我?”
她輕瞇眼眸,俏臉上露出佯怒之色,語氣微冷。
“沒有沒有。”蘇小小有點小委屈,連忙擺手。
趙靈妃正將一雙干凈筷子遞給悶油瓶似的賈騰鷹,隨后朝他笑了笑,又轉回頭來,看著有點傻乎受氣包似的狐眼少女。
她抬了抬手,欲探去做些動作,只是剛抬起又放下了。
趙靈妃轉而朝蘇小小傲嬌的哼哼兩聲,瞇眼佯裝威脅:
“蘇姑娘別學玉樹藤鷹,他們調侃就算了,才不與男子一番見識,但是你可不準,否則…”
她氣質冷清,此時這模樣又御又霸。
“哼哼。”
攻氣滿滿。
“哦哦我不學唔…不對,真沒有學他們,趙姐姐別誤會小小。”
本來還想大戰女二號的某只小狐妖估計是想到了被揍的滿頭是包的闊怕畫面,撥浪鼓似的搖著小腦袋。
活活像個小受。
看見這一幕,趙戎眼皮忽的一跳。
終于知道哪里不對勁了。
這他娘的該不會是那種奇葩女同文里,女一號和女二號攻受相逢,看對了眼,修羅場時摩擦出了真情的火花,最后強強聯手,宰了男主狗命,浪跡天涯,雙宿雙飛吧!
男人只會影響那啥的速度?
趙戎嘴角忍不住狠狠抽搐一下。
心里大警。
他一邊手里端著范玉樹的碗盛飯,一邊余光暼著有說有笑起來的青君和小小,心里道:
不行,這是碳基生物能整出來的奇葩劇本?
本公子絕對不能讓它發生!
…嗯,好吧,只發生其中一半,比如攻受部分可以,但要他狗命可不行。
咳咳,得帶著他一起。
嘶好像有點刺激…
正在這時。
“子瑜,子瑜?你別再鏟了,小弟我吃不下這么多,都滿了你還壓,哎子瑜你聽到了沒,在想什么呢。”
范玉樹疑惑看著趙戎。
只見眼前的年輕儒生正低頭抿唇,像是在直直盯著桌上飯桶,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緊捏著飯鏟,拼命的鏟飯往他的碗里壓,動作有力且不停。
大廳內,眾人聞言,紛紛看向“懟飯”的趙戎和苦臉范玉樹。
包括瞧起來聊的挺開心的青君和小小。
“啊?”趙戎頓時回神,強笑的迎著眾人投來目光,連忙開口解釋:
“哦哦。我在想女同呸呸,在想大離的事,剛有些出神了,抱歉抱歉玉樹兄,哈哈沒事,這些飯你干的完的,相信自己,晚飯要吃飽,哈哈。”
范玉樹:“???”
眾人:“……”
嘴瓢了的趙戎,打著哈哈。
只是這時,旁邊突然冒出了某個好奇寶寶的聲音。
“戎兒哥,不應該是晚飯要吃少嗎,你以前都這么說我的。”小芊兒背著手,鼓嘴看著他。
“額,有…有這事嗎,可能是你記錯了吧。”
趙戎笑搖頭,下一秒,他風輕云淡的瞧了眼愛干飯的小芊兒,然后滿臉誠懇的看著她,當著眾人面道:“你再想想。”
小芊兒:“……”
哼你這樣看著我,我哪敢開口啊唔…十分熟悉某人的小芊兒癟了癟嘴,點了點頭,向黑惡勢力低頭了。
一旁,范玉樹搖頭,準備接滿滿實實的瓷飯碗,嘴里語氣無語道:
“好吧。不過,子瑜,你剛剛說女同…”
下一秒,范玉樹話音戛然而止,像被掐住脖子的鴨子,并且眼睛微瞪。
只見快到他手旁的飯碗,又“嗖”一聲縮了回去。
某人面帶微笑,繼續鏟飯。
范玉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