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戎忍不住看了一眼朱葳蕤的笑顏。
漂亮秀雅的柳葉眼,如蘭瓣上翹的嘴角,一種說不出的幽蘭氣質,只要稍微靠近她便會一直縈繞于你鼻尖的清馥蘭香。
趙戎前世曾經很長時間堅定的認為男女沒什么不同,什么“女子是水做的”他一直保留著懷疑的態度,覺得男子、女子都是“水泥”做的,總有或多或少不盡如人意的瑕疵,不管如何修飾。
只是,此時此刻的趙戎想說一句“真香”,各種意義上的。
眼前的這位朱先生,目前給他的觀感真的像是水做的一樣,柔美無缺,對了,還要加上一點蘭花,嗯,就像是趙戎現在捏在手上的這杯蘭花清茶,光是注視著、聞著便能望梅止渴般品出她恰到好處、不淡不濃的味道,蘭茶清澈剔透,茶霧溫濕沁甜,又很是暖手。
讓人忍不住想要抿上一口。
與之相同給過趙戎一樣感官的,還有心頭上的青君和小小,還有他在太清府見過的一些山上仙子。
可能是因為修行的緣故,她們讓人第一眼望去無垢無暇,就像水做的一般。
趙戎偏頭,視線從朱葳蕤的臉上挪開,他將右手握著的紫檀茶杯換了只手拿,眼瞼收斂的看向桌上剛剛朱葳蕤玉指沾水寫著字。
只見八字小楷。
‘方寸之字,自有天地。’
字體飄逸嫵媚,是典型的帖派書風,也是,這方世界估計還未有碑派呢。
一時之間,趙戎目光停留了下來。
一直關注著他的朱葳蕤,瞧見這一幕,眼睛頓時清亮。
她抿唇凝視著趙戎的側臉,與他目光所及的她剛剛寫的字。
眸光來回移著,似乎有些小心翼翼。
朱葳蕤的腰肢與削肩挺得更端莊筆直了,她兩只手攥著袖子,呼吸都放輕了些,安靜不語。
一旁的魚懷瑾此時正好抬目,與這方小天地之外那些只能看見畫面卻無法聽聲的學子們一起,看見了這一幕似成相識的景象。
魚懷瑾微微張嘴,有些錯愕,因為眼前的朱先生,此時就像是一個親手交作業給老師后,就地等待他批改的學生一樣,表情有些忐忑不安,可卻又帶著些能獲得夸獎隱隱期待。
這一幕,魚懷瑾和空地上的率性堂學子們很熟悉,不就是以前的他們嗎…
朱葳蕤其實也沒有察覺到她自己的變化,因為目前的全部心神都牽在了那人身上,動作與神態都是不由自主,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之處。
學無前后,達者為師。
而且書法一道,本就是極為式微,到了她的這個位置也幾乎已經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極難找到他物可以借鑒,只能在茫茫長夜之中,孤身前進,一步一步的小心摸索,然而就是在這時,趙戎突然出現,就像深夜迷茫前進的旅人,突然看見遠方比她走的更遠的同路者,而且還是點著一只耀眼的燈盞,這讓朱葳蕤如何不情難自己。
這也是為什么當初在楹聯上見到趙戎的字后,她反應這么大的原因。
等待了好一會兒后,朱葳蕤打量著趙戎的表情,忍不住開口,語氣帶著些許的柔怯。
“趙公子…小女子的這些字如何。”
她側后方的魚懷瑾聞言,眼皮一跳,忍不住看向老師,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趙戎盯著桌上娟秀的八個字,眉頭忽皺。
朱葳蕤削肩微微抖了抖,她咬唇,沒了聲兒,只是好看的蛾眉已經緊緊的聚攏在一起。
儒衫女子眼眸一眨不眨的看著她自己的字,表情嚴肅。
“字已經很好了。”趙戎皺眉看了眼她,“只是…”
朱葳蕤一愣,急切道:“公子,只是什么。”
趙戎無奈,“只是先生你能不能不要再這么稱呼我了,在下是墨池學子,你是書院先生,‘公子’二字,我承受不起。”
魚懷瑾早已合上了嘴,她看了眼趙戎。
朱葳蕤頓時松了口氣,隨后,她眨了一下眼,唇角又寫上了笑意,輕輕點頭,“好的,不過我們今日算是正式認識,要規定下稱呼。”
趙戎兩只胳膊撐在桌子上,繼續拿起了那只紫毫筆,在手上轉玩,略微思索,“可以,只要別再叫我公子就行。”
朱葳蕤瞇眼道:“子瑜在書院外的名字是什么。”
“單字一個戎,投筆從戎的戎。”
朱葳蕤頷首,唇齒品著,“戎…趙戎,字子瑜,戎,兵戈,瑜,美玉,化干戈為玉帛,好名字。”
趙戎灑然一笑,“朱先生,你呢。”
朱葳蕤張了張嘴,突然又閉上,同樣笑道:“子瑜,你猜猜。”
趙戎挑眉,沉吟片刻,“先生姓朱,字葳蕤,葳蕤二字,有草木茂盛,蘭花繁盛下垂之意,長輩賜字,大多是名與字相反,那么先生你的名,含義很可能與‘葳蕤’相反,而這又是個適合女子的名,并且不可太繁瑣,要通俗順口…”
所到這兒,他頓了頓,旋即搖頭失笑,“范圍太大,要猜的一般無二太難,不過…在下觀先生風姿,與蘭花有緣,那就姑且猜一猜,先生的名中,有‘幽’或‘靜’二字,或者其實就是‘靜幽’或‘幽靜’?”
語落,趙戎好奇的看著朱葳蕤,等待她的答案,只是后者卻笑看著他不語,可是笑容似乎比剛剛更盛。
朱葳蕤輕輕點頭又輕輕搖頭。
趙戎停下手中把玩的筆,眼睛明亮的看著她,來了興致,“朱先生勿要賣關子,到底對還是不對?”
朱葳蕤臉上寫滿了笑意,她雙手端在腹前面,瞅了眼趙戎捏在手上,一直未喝出蘭茶,里面冒出的白煙已經逐漸稀少。
趙戎了然,旋即舉杯,低頭抿了口。
舌尖微甜,口感清洌,剎那間,這溫甜的茶水從舌尖沁到咽喉,像拉扯出了一條火焰,溫暖喉胃。
他深呼吸一口,只覺得依舊齒頰留香。
趙戎忍不住再次仰頭傾杯,一飲而盡,隨后,不禁吐了一口氣,感覺格外的舒爽。
朱葳蕤瞇眼點頭,伸手接過茶杯,提壺又倒了一杯白霧繚繞的清茶遞去。
趙戎接過熱茶,并未客氣道謝,不知為何,他感覺剛剛一杯茶水下去,身子說不出的舒爽。
趙戎定睛看了眼手里的第二杯熱茶,里面就是正冠井的井水。
此時,他雖然沒有抬頭去看,但也余光也感覺到了率性堂同窗們直直的眼神。
應該是心理作用,趙戎扯了扯嘴角。
一直安靜垂目的魚懷瑾在聽到趙戎關于老師名字的一番推測后,不禁側目去瞧他一眼,目光難言,而這種目光變化從剛剛朱葳蕤在這兒落座起便已經漸漸開始,就像是…重新認識了一番一樣。
而在看見此刻趙戎與她家先生這么一番順其自然、默契投意的談笑相處后,魚懷瑾的眼神更加復雜。
趙戎又喝了口茶水,抬頭,“朱先生不喝嗎?”
朱葳蕤搖了搖茶壺,想了想,也給她自己盛上了一杯。
這正冠井的井水自從她得來后,還一直未嘗過,今天若不是想著要提高率性堂眾人的積極性,特別是眼前這似乎無欲無求的家伙,朱葳蕤估計要把這井水忘在腦后了,只是目前來看,拿出這井水做彩頭,還是沒什么用,沒有從趙戎這個“忽悠”出一個讓她寤寐思服的字來,于是只好親自出馬,以身飼虎…
朱葳蕤一笑,又搖了搖茶壺,將已經倒盡的茶壺和倒完了的大竹筒一起收好。
“朱先生還未告訴在下答案呢。”
儒衫女子姿勢優雅的端起茶杯,在氤氳茶霧之中,紅唇淺淺的抿了一口,暖和的抬頭,輕瞇柳目,嗓音脆脆暖暖道:
“幽容,小女子姓朱,名幽容。”
趙戎呢喃,“幽容…朱幽容,字葳蕤,蘭花茂然盛開,這是葳蕤,卻又孤立空谷,雅姿寂寥無人目賞,這是幽容,好名字。”
朱葳蕤抿笑,低頭。
瞧見這一幕,魚懷瑾眉頭皺起。
趙戎正品著這女子閨名,表情卻突然一愣,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忍不住看了眼朱葳蕤和她…正埋首到胸脯。
“那個咳咳…”
趙戎輕咳一聲,趕緊非禮勿視到收回目光,低頭抿了口茶,將想要問朱幽容有沒有一個名喚軒然的姐妹的問題咽了下去。
朱葳蕤察覺到了什么,有些奇怪的看了眼趙戎,疑惑道:“子瑜,我的名字,幽容,可是有何不妥?”
趙戎撥浪鼓似的搖頭,“沒不妥沒不妥,是個很貼合先生你的好名字,朱幽容,朱幽容,咳咳。”
朱葳蕤聞言,不好意思的一笑,“謝謝子瑜。”
趙戎點頭,只是眼睛依舊有些管不住,還是忍不住向某個食堂瞥了一眼。
他微微倒吸了口氣,之前相處時還沒發現,現在一看,這位朱先生穿著寬大的鵝黃色儒衫,雖然趙戎現在一眼望去,遠遠沒有波濤如怒,峰蠻如聚的壯闊景象,只是如此時離瀆對岸遠處青山一般的正常起伏,比小小那丫頭的相差無幾。
可是,要明白的一點是,現在的朱先生和魚懷瑾、李雪幼、蕭紅魚等女學子一樣,都是束發戴冠穿著男子衣衫,按照不成文的規矩,在書院內活動都是會緊緊束胸的。
所以…不過趙戎忍住了,沒有去看,他眼睛盯著書桌上,朱葳蕤用普通清水寫就,即將干涸的八個字,微微出神。
這么看來,朱先生這規模已經是他在書院里見過的女子之最了。
“…好名字。”趙戎低頭嘟囔一句,舉起茶杯將茶水一飲而盡。
朱葳蕤總覺得身前男子有些奇怪,可是卻又說不上來是哪里。
她搖了搖頭驅散這些念頭,轉而笑道:“還有些事,子瑜,我們要提前規范下。”
“何事?”趙戎放下杯子。
朱葳蕤:“若是在書院內的人前,我們依舊執師生之禮,我喚你子瑜,你叫我朱先生,而在人后,獨處之時,我們平輩相交,你可以叫我朱幽容,我喚你趙戎或子瑜都行,如此可好?”
趙戎點了點頭,“可以的,朱先生。”
“趙戎,你叫我什么?”
“幽容?”
聽到這個直接忽略了姓氏的親密昵稱,朱葳蕤微微偏開目光,沒有直視趙戎,她輕輕搖頭,“不是,是朱幽容。”
趙戎轉了轉筆,“好的,朱先生。”
朱葳蕤正過頭來,認真看著他,“趙戎,叫我朱幽容。”
趙戎抬頭一笑,與她對視,收起了嘴角的玩味弧度,朗聲道:
“在下趙戎,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朱葳蕤莞爾,“小女子朱幽容,趙公子,請多多指教。”
魚懷瑾安靜的看著這一幕。
朱葳蕤端起茶杯準備抿一口。
正在這時,盯著朱葳蕤看的趙戎突然表情一愣,因為某個劍靈剛剛在他心湖中驚訝出聲。
旋即他指著朱葳蕤端起的茶杯道:“朱先生,你這水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