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懷瑾和趙戎相續離開后。
候客亭內的男子都躁動了起來,看著趙戎漸漸遠去,進入花圃的背影,神色遲疑,想要跟上。
韓文復更是紅了眼,用力攥著袖子,無指發白。
“額,韓兄,你沒事吧?”
顧抑武側目打量了幾眼韓文復,語氣'關心'。
韓文復沒有理他。
不行,一定要追回來!千萬不能讓懷瑾也吃下這枚朱果!
下一秒,他不敢再猶豫,身子前傾,大步向亭外走去。
韓文復突然心里很慌,有一種要被戴上某個很難摘下來的奇怪東西的感覺,而且好像還是他自己親手戴上的…這就更慌了。
那是一對奇特的墨心朱果,本來魚懷瑾無聲婉拒后,韓文復準備做罷的,畢竟這對果子也保存不了多長時間了,后來那個叫趙子瑜的家伙要了顆嘗嘗,他想了想也就給了,不好拒絕,不過卻也惡趣味的想著要不要回頭將另一枚給一些有趣的東西吃,就當個樂子看…結果!懷瑾在接過那個什么青瓜后,竟然又回來接下了剩余這枚朱果!
韓文復欲哭無淚,腳步更促。
亭內的另外四位學長見狀,對視幾眼,也連忙跟上。
正在這時,路旁的花叢中忽然蹦出一個矮小的身影來,擋在了帶頭的韓文復的前方。
靜姿有些后怕的回望了眼剛剛趙戎離去的方向,小手拍了拍很為朱幽容省布料的胸脯,還好之前閃的快…
藍衣女童松了口氣,回過頭來,瞧見韓文復、顧抑武等人正迎面走來。
她眼睛一瞪。
要造反啊。
眾人腳步驀然剎住。
韓文復看見這姑奶奶又突然冒出來,叫苦不迭,他眉間帶著急促之色的看著花圃的方向,“靜姿姑娘,在下有急事…”
“回去,在候客亭等著,不能亂跑。”靜姿繃起小臉。
“可是…不對…那個趙子瑜,你看…”韓文復言語急切。
“什么趙,什么瑜,本姑娘怎么沒看見,沒看見就是沒看見,你們趕緊回去。”
靜姿小手一揮。
“靜姿姑娘。”
靜姿雙手叉腰,“嗯?”
不多時,‘造反’又被某個藍衣女童鎮壓了下來,眾人悻悻然重新回到亭內。
靜姿扶了扶又調皮滑下了書童帽,環視了一圈亭內男子們,眼神兇巴巴的,如小野貓面對侵犯領土的家伙一樣,帶著些警示的意味,隨后,她背過身子,背手看著亭外。
只是,剛轉過頭去,她的小臉就一垮。
靜姿又想起了剛剛先生百般叮囑她的事,眼睛里閃著些晶瑩,嘴唇癟起。
當魚懷瑾板著臉走進花香四溢的蘭花圃時,提著螢囊寫了一夜字的朱幽容,剛剛停筆不久。
花圃內。
一張小小的精雅案幾上,一壺混著朝露和幽蘭的蘭茶正在烹煮,案上除了幾只茶杯,還獨獨擺著某個人隨手寫的‘正’字。
在小案幾旁邊的一叢蘭花前,一個身姿婀娜修長的儒衫女子,正彎著腰肢,提瓢澆水,側顏寫滿了專注。
“先生,晨安。”
魚懷瑾行禮。
朱幽容緩緩放下手中伙計,眨眼回頭,瞧了眼弟子面無表情的神色。
她言笑晏晏:“唔,我家玄機竟然生氣了。”
魚懷瑾垂目,“沒有,先生說笑了。”
朱幽容噙笑回過頭去,自家這弟子,就算是一天到晚板著臉,但是生氣和不生氣時也是有區別的,特別是在她這樣熟悉之人眼里,只是生氣卻也是很少很少的事了,有些稀罕。
朱幽容將木瓢內剩余的朝露澆在了另一只芊芊玉手上,凈了凈,又取出一片海藍色綢巾擦拭著五根蔥指,寧靜了一會兒,忽笑道:“是不是趙公子?”
魚懷瑾沒有說話,斂目看了眼手上的青瓜。
朱幽容凈手之后,走回桌案,跪坐下來,腰肩筆挺,姿勢優雅,她伸手示意了一下案幾對面的空位,“玄機,請坐。”
魚懷瑾行了一禮,端坐下來,沒有說話。
朱幽容提起茶壺,輕輕搖了搖,隨后,偏頭看了眼正在凝視她的弟子。
“玄機是想說,為師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
魚懷瑾收回目光,抿嘴,將手上的青瓜和那只不好意思不收的小小朱果一起擱在了案幾上。
她眼眸偏著右下方,瞧著紅木桌面上那個被框起來的‘正’字,沒有言語。
儒衫女子見狀,忍俊不禁,“我只是覺得著書院之內,除了性子跳脫率性與玄機你八字不合的趙公子,應該沒人能惹你生氣了,大清早的就臉上寫滿了不高興。”
她提壺為這位親密的弟子,倒了一杯滿是清晨味道的蘭茶,沐浴拂曉天光的朝露,被秋霜洗滌的蘭瓣,壁上凝著清晨寒意的茶杯,還有坐在清晨初陽之下品茗的雅人。
二女,一對師徒,相對而坐,遵著茶道禮儀,端杯抿茶。
魚懷瑾端起茶杯,盯著蘭瓣飄蕩道茶面,隨后又不禁偏頭,看了眼那人寫的讓她不得不嘆的‘正’字,沉默片刻。
“他一點也不像個正人君子,一點也不正,我…不喜歡他。”
她說。
朱幽容舉起茶杯的手微微一停,旋即又繼續,沒有去看弟子,“哦,那就以后不理趙公子,少與他說話。”
魚懷瑾抬頭,目不轉睛的凝視著敬重的先生,也是領著她進入儒門的傳道人,唇齒一啟,“先生呢?”
“我?”朱幽容抿了一口清茶,“我覺得趙公子挺好的…”
她放下茶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驀然一笑,抬頭迎著對面古板弟子的眸光,笑言:“我覺得,是我覺得,趙公子很有趣的,人與字一樣有趣,我…都很喜歡。”
魚懷瑾微怔,隨后沉默不語。
她們剛剛嘴里的喜歡,都是說的同一個意思,二人默契,不是那種男女間的鐘意。
只是,就算如此。。
魚懷瑾點頭:“行的,先生是先生,學生是學生。”
朱幽容一笑。
只是,魚懷瑾頓了頓,再次強調道:“但是,先生也必須是先生,學生也必須是學生。”
朱幽容默然。
兩句話不同的意思。
古板女子一板一眼認真道:“我與趙子瑜,都是先生的學生。”
桌前,一時之間沉默下來,只有裊裊的茶煙依舊如故。
約莫安靜了三息,儒衫女子垂首斂目,輕點螓首,“這是當然。”
魚懷瑾握緊茶杯手微松。
隨后,席間繼續安靜下來,一時無人再說話,各自舉杯品茶。
二人太熟悉。
熟悉到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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