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聲巨大的震顫聲傳來,船身驟停。
清風閣的渡船成功停泊在了藏舟浦。
最后,船艙內二人的“交心”匆匆結束。
趙戎背起書箱去找柳三變一起下船。
他表情神采奕奕,讓同行的柳三變頗為奇怪,怎么一會不見就像換了個人一樣,精神氣跟剛剛截然不同。
趙戎興致勃勃,因為他現在除了讀書之外,又多了一件有趣的事——修行。
剛剛在船艙,歸告訴他,他眉心輪中的命魂里藏著一把劍。
劍名伏矢。
雖然歸并沒有立馬告訴趙戎這把劍的來歷和秘密,也沒有向他解釋它為何從上一任劍主變成了現在的劍靈。
但在看見了趙戎的堅持后,歸決定和他約法三章。
它同意趙戎去嘗試修行,并且可以提供一點幫助,雖然它一直強調它只能提供一點,因為登天、扶搖二境最主要的就是毅力和天資,并沒用太多技巧性的東西,但趙戎還是頗為興奮,畢竟能讓歸松口,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歸和趙戎約定,如果趙戎能修煉到扶搖境圓滿,那它便會全力以赴幫他“逆天改命”,嘗試用一切它所知的方法去擴充他的氣海與經脈,改善他的修行資質。
不過它也坦言,很多法子效果都只是微乎其微,畢竟修行資質都是先天的,純粹靠老天爺賞飯吃,后天的法子除非能涉及本源,否則都是在治標不治本。
況且吾輩修士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若還妄圖更改資質,那簡直就是大逆不道,說不定還沒到金丹境,天地大道就會降下天劫。
趙戎聞言,并沒有退縮,也沒有被嚇到,歸能幫他,他已經很知足了,至于歸所說的天劫,趙戎也不甚在意,因為歸說到這,自己的語氣都是戲謔的,它就是一個桀驁不馴的人,趙戎和它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二人都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性子…
好吧,趙戎以前不是,但現在是了,因為他要逆天改命!
后來趙戎還嘗試問了之前它提到的那個能在本源上篡改修行資質的“方法”,不過卻被歸直接打斷,叫他別再想這個了,雖然修士修行就是要爭一個“萬一”,但是卻不能懷有不切實際的僥幸之心,那個“方法”,現在純屬只能依賴虛無縹緲的運氣,爭不來的。
另外歸還囑咐趙戎,替它打聽幾個消息,它要弄清楚一些事。
最后,歸鄭重的和趙戎說,萬一的萬一,若是他拼盡全力爭到了一個“萬一”,晉升了浩然境,那么它會把關于那把劍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他,包括那段虛無縹緲的宿命,并且他還會得到這把劍的所有玄妙神通。但是,如果竭盡全力后還是無法破境,那就乖乖認命,老老實實做一個普通人,別再企圖螻蟻登天,平平凡凡過完這短暫的一生。
“呼。”
趙戎輕吐一口氣,一只手有節奏的拍著欄桿,遙岑遠目,千里湖兩岸,一層層竹林,一疊疊青山,只覺得分外養眼,轉頭對柳三變笑吟。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正在注視前方下船人群的陰鷙漢子,眼神一亮,哪怕他讀書不多,也能品味到此句甚妙,而最讓他心花怒放的,是有青山二字。
他側耳傾聽,可惜身旁那憑欄書生已沒有下文。
“歸,你說本公子現在算不算是有本命飛劍的人了,以后要不當個劍仙如何?”
“咦,扶搖境都沒有的劍仙,本座還真沒見過,失敬失敬。”
“喝酒、吟詩、遞劍,嘶,帥氣啦!歸,本劍仙覺得伏矢這名字太難聽了,和本劍仙氣質不搭,要不咱改個名,叫…開天,怎樣?”
“你給本座去死。”
“不行,開天太霸氣了,不夠低調,咱們要茍,要不叫…桃花,如何?”
“滾!”
歸有一件事情沒有告訴趙戎。
一旦趙戎晉升浩然境,伏矢便會認主,趙戎便要接受一段宿命,那它便與趙戎完全鎖定在了一起,劍主一死,劍靈也會被隨之抹去。
而一個可能一輩子只能留在浩然境的伏矢劍主,可能是伏矢從某個不可知的時代以來,遇到過的最弱的一個吧。
安陵國,某處深山老林內。
有一道瀑布從百尺高崖墜入一汪碧潭。
潭水幽幽,深不可測,瀑布也并未濺起多少動靜。
一只幼鹿在岸邊覓食,偶爾抬起初具鹿茸的頭顱,警覺的四處張望一會,便又繼續低頭吃草。
突然,遠方某處山林飛起一群鳥獸。
小鹿驀地偏頭望去。
但下一秒。
碧潭炸起,湖水蒸發,瀑布倒流。
一道黑影竄出。
竟是一條猙獰蛟龍。
通體漆黑如墨,雙目赤紅如血。
池魚感應到自己在百里外所布障眼法已經被人破壞,此刻靈識更是察覺自己被兩道氣機鎖定。
是司寇府的人族修士!
池魚驚恨,化為一道遁光,向西逃離。
不遠處,兩道劍光襲來,疾如雷電。
經過潭水已經蒸發一半的碧潭,一道劍光驟然停下,另一道劍光繼續追逐妖蛟。
趙千秋停在空中,身旁懸浮一把藍色小劍,目光掃視下方。
碧潭旁十分狼藉,倒下的古樹,小鹿的尸體,剛剛炸飛的湖水此刻才化為雨滴,徐徐落下。
趙千秋發現并沒有古怪,不是調虎離山之計,便急忙遁去,追趕妖蛟。
萬丈高空。
一道黑色遁光在前逃逸,兩道劍光在后追趕。
三者已經路過千里山河,從日出到日落,從日落到日出,卻依舊速度不減,甚至一次次加速,仿若不知疲倦的逐日巨人。
妖族本就體魄蠻橫,化神境妖蛟更是天生具有行云布雨神通,體力強盛,速度極快。
但它身后兩道劍光,兩位人族太宗的元嬰境劍修也不是善茬,丹藥、神通極多,也不見體力有何枯竭,一直窮追不舍。
某一日,三者經過一座繁華的人類城池。
那個名為池魚的黑蛟,猛地爆發出一簇黑光,倏忽加速。
身后追逐的兩道劍光,一道同樣加速,所過之處響起一陣陣音爆,繼續追趕;一道劍光卻再次停下。
依舊是趙千秋,在城池上空,他抬起右手,一指劃過眉心,開出一道天目,臉頰上紅色劍紋亮起,洞察下方人類城池。
不多時,趙千秋收回神通,轉身遠遁。
他走后,下方城池依舊熱鬧非凡,仿佛沒人察覺到剛剛發生過的一切。
街道上行人如織,販夫走卒絡繹不絕,商賈牙郎沿街叫賣。
街道一角,一群孩童圍在一個手拿冰糖葫蘆架子的黑臉老漢身旁。
有眼饞的孩童拉著家中大人的衣角,嫩聲撒嬌。
有的孩童卻只是眼巴巴的看著,見有其它小伙伴舔著冰糖葫蘆,便目光羨慕。
黑臉老漢邊收錢邊遞冰糖葫蘆,滿臉笑意,突然,一只白嫩小手鋪在了他面前,手心上躺著稍顯破舊的兩文銅錢,老漢轉頭看去,是個梳著總角的紅棉襖小男孩,正咬著拇指,童真的眼里帶著渴望。
老漢臉上笑意更重了,接過兩文銅錢,從架子上摘下一枚糖葫蘆,頓了頓,又插了回去,重新挑了一個山楂果更大的糖葫蘆遞給了紅棉襖小男孩。
紅棉襖小男孩開心的接過,放下沾滿口水的手指,津津有味的吃起了冰糖葫蘆。
正在這時。
此處街道的高空,突然閃現出一人,是趙千秋,他竟然去而復返。
趙千秋面色陰沉,再仔細探查了下這座城池,但還是沒有收獲,搖了搖頭,化為一道劍光,轉瞬不見。
紅棉襖小男孩繼續吃著糖葫蘆,只是某一刻輕瞥了眼上方,繼續不動。
不多時,街道高空,又驟現一道身影!
趙千秋第二次去而復返,眉頭緊皺的看了眼下方,冷哼一聲,拂袖離去,繼續追趕黑蛟。
紅棉襖小男孩嘴角微微勾起,又等了一會,見再也沒人回來,心里松了一口氣。
一具化神境妖蛟肉體,外加一個陽神身外身,換自己一條命,不虧。
池魚有些肉痛的安慰著自己。
反正那人答應了自己,只要去了那邊,便會給自己一具大圣境的上古魔龍遺骸,到時候自己不但能重鑄肉身,還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千年以內,大圣境可期!
想到這,他便抑制不住的想笑,思緒不自禁的發散開來。
哈哈哈,老子忍你們司寇府很久了,哈哈哈哈哈哈,把你們大司寇的弟子殺了,你們能拿我怎樣?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還好遇到了那人,不僅干了件讓自己痛快的事,有人幫自己鋪好后路,之后還能得一樁大機緣!
那人幫自己在止水國南部的山水窟安排好了接應自己的人,保證自己能夠順利逃掉,并且之后還會再送自己去往那邊,到時候,我池魚便能得到真正的大逍遙,大長生!
在池魚思緒天馬行空之時,距離這座人族城池百里的某處山頂,趙千秋正在一棵樹下閉目養神,突然,某人在他心湖上傳了一句話,他驟然睜眼,御劍向東,那是止水國方向。
此時,那處人類城池內,一條街道上,紅棉襖小男孩還站在原地吃著冰糖葫蘆。
他心里此刻很是暢快,便沒去拘束心猿意馬,思緒更加發散了。
呵呵,不怕你們不來救我,若是我被抓了,會把你們全部供出來,你們敢不救我?
你們在望闕洲針對趙氏做的這些事一旦見光,那可是要面對人族太宗的怒火的,到時候可就不僅僅只是天涯劍閣的人了,而是太阿劍閣親自派人處理,甚至還可能引來隔壁南逍遙洲的那位選帝侯,到時候你們跑的掉?
一念剛歇,一念又起。
他不由想到自己這些年來的遭遇,當年還只是結丹境的幼蛟時,被一個人族修士圈養,被打上鎖龍釘,那位人族修士準備在他養成妖丹后,剝下蛟皮,攝取蛟丹,抽出龍筋,幸虧自己運氣好,乘那修士修行走火入魔之時,掙脫法陣,吃掉了他,奪取了他的丹藥法寶、神通秘法,取得了第一份大道機緣,之后一路披荊斬棘,才有了今天的成就與修為。
這些年來,雖然一直受到司寇府修士的遏制與監視,但自己能屈能伸,終于熬到了化神境,本以為受司寇府律法的約束,再也不能進一步觸及大圣境了,但沒想到,無望之時,那人找上了門來,提出了自己無法拒絕的條件,代價是只要幫他做一件小事,滅安陵國趙氏滿門,并且一定要包括那個身為司寇府大司寇關門徒弟的趙氏少年!
想到這里,池魚更加感謝那人了。
咦,那人說他叫什么來著,我怎么突然想不起來了,奇怪,為什么......他的面孔我現在回想起來,卻無比模糊?!
下一刻,熱鬧街道上,一個吃著冰糖葫蘆嘴角還帶著微笑的紅棉襖小男孩,全身慢慢綻放出一道道紅光,一枚枚詭異的符文在他小小的身體上浮現,像是在…舉行某種可怕的儀式。
此時,池魚感覺自己的元嬰熾熱無比,一顆妖丹悲鳴顫抖,一道道裂痕慢慢生成。
這是......元嬰消融,妖丹自爆!
直到這一刻,它才感覺到事情很不對勁。
他想要掙扎,但被剝奪了對元嬰的掌控權,身子僵硬在原地。
好狠!你們是要滅口!!
池魚驚心駭神,悲憤欲絕。
他的元嬰與妖丹被人下了未知禁制,他想不通到底是被那人何時所為。
他的思維已經停滯不懈,無法去阻止妖丹的自爆,連暗算自己的兇手的面孔此時都是無比模糊,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在下一刻帶著周圍百里所有生靈一起灰飛煙滅!
街道這一角,一個紅棉襖小男孩逐漸被體內溢出的紅光淹沒,可怕的風暴正在醞釀,一步一步攀升至頂峰,下一秒,一只化神境大妖積累了一千九百年的修為便會“抹平”這座人口百萬的龐大城池。
只是。
一截干枯的手。
仿若無物般從紅棉襖小男孩的胸口伸入,無視他皮膚上的可怕符文禁制,穿過元嬰的重重魂力阻礙,抓住了那顆已經濺射出碎片的妖丹。
風暴,平息了。
像一粒燭火被人掐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