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
“進!”
彭向明推門進去,“師父。”
觀察無誤,辦公室里現在果然就老劉一個人在。
老劉,名劉冠庭,彭向明他們導演系13級的班主任,大家背地里叫他老班、老劉,當了面叫劉老師,要是有求于人,一般就撒個嬌拉近下關系,叫他師父。
他是電影學院導演系1996級的學生,導過兩部片子,可惜票房都不甚喜人,遂專心教學,偶爾寫個劇本、給人當個監制啥的,去年終于評上了副教授。仙桃大圣的導演姚清平,是比他矮了兩屆、1998級的師弟。
當然,像彭向明這樣,在網上稍微一搜,順著這根藤往上一摸,很容易就會注意到,目前正在籌備的大型歷史劇三國的第一季導演,叫賀家聲,也是電影學院1996級導演系的學生——倆人是同班同學。
你瞧,這不就搭上線了。
這個線路,是彭向明早幾天就查清楚、考慮好了的。
當然,老劉這個人,書生氣比較濃一點,行事比較方正,雖然不至于不茍言笑什么的,但的確并不是一個太隨和太好說話的人。
“嗯?你怎么來了?上午沒課嗎?”
“有!但我這不是找您有點事兒嘛!”
“哦…那來吧!”
他放下了手里的本子——不厚,A4紙裝訂的那種,看著像是個劇本。
“您這…看劇本呢?”
“沒事兒,你有什么事兒,說吧,說完趕緊上課去!”
彭向明過去,說:“前些天聽他們都吵吵,說是三國要開拍了,聽說那部戲的導演,就是賀家聲導演,當年上學時候跟您是一個班的?”
劉冠庭抬頭,看著他,“怎么著?想去實習?”
“不不!沒這意思。我就尋思,您這老同學了,肯定能說得上話,所以我想問問,看您能不能幫我投個稿子。”
“投稿?投什么稿?劇本人家早就磨完了。”
彭向明咳嗽一聲,說:“不是,不是劇本。那個…我呢,從小就喜歡看三國,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前些天聽他們一說有人要拍三國,我忽然一下子來了點兒靈感,寫了幾首歌,我尋思,您能不能幫忙遞給賀導,讓他聽聽看怎么樣?”
劉冠庭愣了一下,忽然失笑,“你…寫歌?”
彭向明咧嘴“呵呵”地笑,也是有點不大好意思的樣子,說:“瞎寫!您也知道,我從小就學鋼琴,多少算是個愛好,一直沒丟。”
劉冠庭又笑,想了想,說:“這個愛好不丟是好事兒,不過你寫歌…”他又想笑,但還是忍住了,忽然回想起什么來,手指輕捻,“你這么一說我還真是想起來了,前天…大前天,對,大前天!”
“大前天跟老賀我們還一起吃飯來著,他看外景回來,約了個局,我也去了,好像聽見他們提了一嘴,說是他們這部劇的音樂總監,叫什么我給忘了,他想用三國的開篇詞臨江仙,譜上曲做主題歌,他們還討論這事兒來著。怎么,看樣子,你也是奔著給這部電視劇寫的歌?”
只是聽到一個音樂總監,彭向明的心就猛地往下一沉。
臥槽,連音樂總監都找了?
再聽到對方想要用臨江仙譜曲做主題歌,他臉上更是下意識露出苦色來——這算是英雄所見略同嗎?
看來…晚了一步?
可是我已經花了一萬多了!
“這…樣啊!”他有些遲疑。
劉冠庭倒是來了興趣,“沒關系的,喜歡創作是好事兒,什么才能都是慢慢磨練出來的,寫得多了,總能越寫越好,你給三國寫了什么歌?”
頓了頓,又說:“你別管他們那個,你要是寫得好,我幫你推薦一下又不費事,來來,拿出來,你是單寫的歌詞,還是譜的曲?”
彭向明心念電轉:且不說應該不至于寫出來曲子一模一樣,就算一模一樣,我也早就到版權局登記過了,而他們才剛討論一個初步的想法,大概率應該是還沒出來作品呢!
而只要作品不一樣…他寫的未必就比我手里的好!
機會還是有的!
從口袋里掏出一個U盤來,遞過去,他說:“那師父您給聽聽?”
“聽?”老劉伸手要接U盤,又愣了一下,“呦,你還錄出來了?”
說話帶笑的,他接過去,插到電腦上,晃晃鼠標激活屏幕,很快就打開了這個U盤,點開,里面是三首壓縮過的mp3格式。
原盤母帶存在彭向明的電腦里了,那個格式很大,還需要專門的播放插件來解碼才行,所以拿出來見人的,是當天杜鵬飛給做好的壓縮格式。
當然,就是原聲,沒經過任何的后期修音、調整之類的,甚至是能清楚地聽到演唱者的換氣聲的——修音的活兒杜鵬飛也能干,但那就是另一單活兒了。
彭向明一來覺得沒這個必要,他要的只是把自己的詞曲展示出來,二來心疼錢,再加上做后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弄好的,得要工夫,所以他就沒做后期。
“呦,你這還寫了三首?”
鼠標滑過,將點未落,他又說:“滾滾長江東逝水?這就是臨江仙吧?你不會是也用的三國開篇詞臨江仙譜的曲吧?”
“還真是。”彭向明說。
老劉抬頭看了他一眼,想說什么,但最終卻只是拿起了耳機,點開了播放。
稍稍的一點前置空白,沒有伴奏,很快一個雄渾的男中音響起來。
就第一句,老劉一下子就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他下意識地抬頭又瞥了彭向明一眼。
眼神中似乎頗多驚奇。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老劉忽然靠到椅背上,抿著嘴,表情極嚴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清唱,沒伴奏,也就一分來鐘,一首歌就結束了。
老劉摘了耳機,擰頭又看了看彭向明,右手幾根手指來回的捻,“你這個…”
忽然,幾頁折好了又剛打開的譜子,遞了過來。
“要不,您再聽聽第二首?就是錄的簡陋了點兒,我也沒辦法,我也請不起伴奏,錄音棚還是想辦法跑華夏音樂學院那邊,找高中老同學蹭的。”
老劉接過譜子,明顯的全手寫復印件。
他略微一翻,扭頭看看電腦,隨后就把第二頁翻到最上頭,伸手點開了第二首歷史的天空。
女生起嗓并不驚艷,老劉的更多注意力,反而是放到了歌詞上。
但是很快,他的注意力還是被拉了回來。
驚艷雖然談不上,但還是那句話,傳情達意,展現一首歌的整體面貌和風格,還是完全沒問題的——歌當然是好歌。
很快就聽完了第二首。
老劉再沒有絲毫多余的動作,直接就翻出下一首的曲譜,并隨后就點開了mp3。這中間,他甚至都沒有再看彭向明一眼。
很快,這一拜也聽完了。
放下耳機,他似乎是回味了片刻,手指敲敲桌子上的譜子,“這個,桃園結義,還有那個…關羽走麥城,很合適。”
彭向明傻笑。
老劉也沒打算得到什么回應的樣子,很快就又伏下身子,把曲譜認認真真地又看了一遍——當然,更大的可能是在看歌詞,沒聽說過他懂音樂。
看完了,他抬手撓撓眉心,又捻手。
抬頭看看彭向明,他問:“確定是你寫的,不忽悠?”
彭向明點頭,“當然!我都跑版權局登記過了。”
他點點頭,手指捻啊捻的,片刻后從桌子上拿起手機,撥號。
電話很快接通,那邊傳來一個粗豪的聲音,“有屁就放,忙著呢!”
老劉不以為忤,認真地說:“我這兒有幾個東西,得讓你聽聽。”
“嗯,那你微信給我傳過來吧,我晚上聽!忙著呢啊,沒別的事兒我先掛了。”
“別!這東西不能給你傳,你在哪兒呢,我馬上帶東西過去。跟你說,不胡鬧,這事兒很重要!你只能當著我的面聽。”
“臥槽,什么玩意兒你神神秘秘的。”對面略遲疑了一下,報了個地址。
聽著像是個什么酒店的會議室。
掛了電話,退出U盤,拔下來,老劉這才終于又扭頭看彭向明,手里捏著U盤,他說:“回去等信兒,我一定盡力。至少我保證讓他能聽到。”
彭向明愣了一下,說:“您覺得這幾首歌…”
沒等他把話說完,就被老劉的眼神兒給逼停了。
“怎么著?想讓你夸你幾句?”
“沒,沒有。我是說…”
“回去上課去,再廢話,這節就算你曠課!”
老劉這一去,約莫得兩三個鐘頭過去了,這邊彭向明剛吃完午飯回到宿舍,就接到了他的電話,依然是那個冷峻平靜的聲音,報了個地址,直接說:“盡快趕過來,直接上十一樓,我去電梯口等你。”
彭向明勉強壓抑住激動的心情,卻還是忍不住臉泛潮紅。
這就成了?
這算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的意思嗎?
可他們不是已經有個音樂總監了嗎?
他扭頭,趙建元跟陳宣、郭大亮他們三個,正聯機打游戲呢,好像是剛進去沒多大會兒,大呼小叫的。
收起手機,平抑片刻,彭向明拍拍趙建元的肩膀,等他摘了耳機,說:“建元,有個急事兒,送我一趟?”
趙建元抬頭看他面色潮紅,滿眼亢奮,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隨后他立刻就把耳機扔到桌子上,轉身出門,推開斜對過309的門,“老王,我機子剛連上,替我一把,我得出個門。”
王建軒正在吹牛逼,聞言應聲而起,“成!”
308宿舍里,已經響起郭大亮的叫罵聲了。
彭向明趕到大鐘影視傳媒所在的第十一層的時候,是一點半,他們這一路過來,只用了不到四十分鐘。
劉冠庭果然就在樓梯口等著呢。
拍了拍彭向明的肩膀,他一邊轉身帶路往里走,一邊說:“情況多少有點復雜,他們這部戲剛建成劇組,就請了音樂學院的霍銘教授來做音樂總監,我拿了東西過去找到老賀,他聽完了二話沒說,就帶我到這里來了,隨后霍教授也趕過來了,現在是這么個情況,霍教授說要見見你。”
彭向明一邊聽一邊飛快地轉動腦子,當即問:“賀導什么意見?”
劉冠庭抬頭看了他一眼,說:“他很喜歡,制片人也很喜歡,但合同已經簽了,你明白嗎?他們這家公司跟霍銘教授是長期合作的關系。”
彭向明秒懂。
腦子飛快運轉的時候,兩人穿過了一段繁忙的走廊,兩邊有不少那種工作卡間,大家都忙忙碌碌。
走到一個房間門口,劉冠庭敲了敲門,然后推門進去。
里面的人都陸續站起身來。
彭向明跟在劉冠庭身后走進去。
這是一間面積很大的辦公室,怕不有至少一百平米。
裝修奢華。
“他就是那幾首歌的作者,我的學生,我們導演系的,大三了,叫彭向明。”
劉冠庭先主動介紹了一下彭向明,然后又反過來為他介紹房間內的幾個人。
一共五個人。
最挨著門口的,是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微胖,個子不矮,一身休閑裝,帶個鴨舌帽。這是三國第一季的導演,老劉的同班同學,賀家聲。
坐在超大辦公桌后面的,是個看上去不到五十的胖子,笑起來慈眉善目的,有點彌勒佛的感覺。他是大鐘影視傳媒的老總,姓姜。
還有三國的制片人,姓趙,微瘦,不茍言笑的樣子。以及三國的執行制片,一個女的,約莫四十來歲,姓劉。
最后一位,也是坐在沙發區最里面的,約莫五十歲上下的樣子,但看上去相當精神,則就是三國的音樂總監,華夏音樂學院教授,霍銘。
彭向明微微躬身,主動上前,劉冠庭介紹一個,他就主動握手,做足了晚輩后學的姿態,很恭敬。
簡單認識一遍,還沒等別人開口說話,霍銘教授剛回身坐下,就直接問:“這幾首歌,你計劃怎么編曲?”
彭向明愣了一下,然后不知怎么,進門前他心里還頗多計較、頗多籌算,多少有些緊張而又亢奮,但這個時候,他卻忽然就平靜下來。
想了想,他認真地回答說:“如果按照我的構思的話,我覺得滾滾長江東逝水適合放在主題曲,電視劇的片頭位置,開頭就先切入征伐的場面,戰場收音,然后浪花席卷,江水洶涌的聲音,把號角、喊殺聲,都切進去,加一點古箏做前奏,最好能加上編鐘。”
“歷史的天空的話,洞簫的音色比較好,最好能找一個聲音比較大氣的女嗓來唱,這里不太適合再用箏,因為這里不需要再著重突出殺伐的感覺了,而應該是切換回我們現代人的視角,去緬懷歷史,所以我覺得,在這首歌里,應該是加入古琴的音色比較好一些。”
他說到這里,霍銘教授一拍大腿,“好!太好了!”
說話間,他轉身,看向那位姜總,又看看姓趙的制片人,說:“就這樣吧,就這幾句話我就知道,這小伙子是真的很深入的思考過的,而且特別有想法,有靈氣!咱們也算夠熟了,不用瞎客氣,回頭咱把合同一作廢就成了。”
這時候,彭向明看見,那姜總明顯是皺了下眉頭,伸手,做出虛按的動作,“別急別急,霍老師你別急!這幾首歌,我們的確是都覺得不錯,但我還是那句話,這小伙子也不是外人,歌,我們想要,我們買嘛,我們買下來就是了。但整部劇的配樂,還是得你來把關!”
霍銘教授擺手,“你小瞧這小伙子了,他這幾首曲子,我坦白承認了吧,我覺得我寫不了那么好!這部戲的配樂,你們放心的交給他,不會有問題的。”
“再說了,第一季總共也就需要四首歌,他已經寫了三首了,還都那么出色,直接就可以用,這個…你再讓我做這個音樂總監,我已經沒有多少工作可做了!只剩下一點配樂,也大多是要從這幾首歌的旋律里化出來,那不就是抄嘛!對我們來說就是抄!這個工作,這小伙子肯定沒問題!”
頓了頓,他扭頭,看向彭向明,很認真的樣子,“小伙子,有天賦啊!回頭你做這個劇的時候,有什么想法,盡可以找我交流,好吧?你別覺得是你擠掉了我的活兒,不存在的,咱們多交流!”
彭向明有些張口結舌。
他一是沒想到事情的進展會那么快,二是沒想到,這位霍銘教授居然會那么爽快干脆,甚至干脆到已經簽了的合同要直接毀約,把機會讓給自己。
別的不好說,三國投資那么大,預計得拍個好幾季,這可是一單大活兒!
當然,換個角度想,能接到三國這種頂級大戲配樂的音樂教授,估計壓根兒也不可能會缺活兒干,人家倒是真未必有太過在意這些。
但這個時候再次扭頭,他見辦公室里的幾個人,尤其是制片方幾個人,臉上卻似乎都仍是多多少少帶著點不愉悅——或者說,叫不確定。
心念電轉之間,彭向明說:“霍老師,是這樣,我的確是特別喜歡三國演義,聽說要拍這個戲了嘛,而且是大投入,全是名家出馬,我才忽然想要寫首歌,然后才寫了這么幾首,也不知道算不算的是作品,就是個習作,您能看重,諸位老師能喜歡,我特別高興,真的!但我只是多少有點音樂基礎,可不是什么內行,寫這幾首歌,我行,但您讓我給一部電視劇做配樂,我可真做不來!”
趁著霍銘有點愣,辦公室里其他人都有些詫異的工夫,他又繼續道:“您看能不能這樣,這幾首歌呢,就當是我的一塊敲門磚,您要是同意的話,您做配樂,能不能讓我在身邊待著,給您打打下手什么的,我跟您學習,您帶帶我!”
霍教授聞言有些微愣,又有些猶豫。
這個時候,賀家聲導演忽然開口說:“叫我說,這事兒好辦!歌寫得好,是的確好,咱們就用這三首歌了,這小伙子,我的同門師弟,哈哈,有才華有天賦,這都沒的講,但是畢竟還年輕,經驗肯定是少,還是得老霍來把關!”
“那就這樣嘛,老霍繼續做音樂總監,負責把貂蟬舞那一段的音樂做出來,其他三首,咱們就用這三首,我這個小師弟呢,就做音樂副總監!怎么樣?倆人通力合作,老帶少,一加一大于二嘛!”
啪的一聲!
始終坐在辦公桌后面的姜總猛地一拍桌子,“這個主意好,就這么辦!霍老師,咱就這么辦了,你就當帶個徒弟!一個才華橫溢的徒弟,怎么樣?這樣一來,咱們這部劇的配樂,就算是徹底穩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