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怎么說,先輩的傳統會像夢魔一樣縈繞在現在人的頭頂呢?
法國后來搞得這一套東西,實質上和約翰·勞搞出來密西西比大泡沫的情況有點類似。
都是通過吸納“中產”階層的資金,投資到“應該投資的”地方。
只不過,約翰·勞的時代,密西西比并沒有黃金,印度公司、非洲公司、加上美洲公司,一共也吃不下這么多的金銀,世界經濟的盤子就那么大。沒地方真的投資實業,那最后就只能左腳踩右腳上天。
擊鼓傳花,到玩不轉的時候,跑路。
而拿三時代,工業時代的曙光已現,法國需要投資的地方多了去了。靠著把國民財富集中起來的手段,縱然說最后玩崩了、甚至把自己完成了高利貸帝國主義。
但在那一段時間內,法國的工業可是爆發式的增加。
也即雖然一開始也是左腳踩右腳上天的套路——股息回報干過40——但這不是工業時代來臨了嘛,不至于跟約翰·勞那時候似的,沒地方可投,而是正趕上“在一個世紀創造的財富,比過去所有時代都多”的時代。
鐵路、輪船、城市照明、礦山、公共交通、報紙這些東西,終于拿到了資金,使得法國的工業力量在短時間內飛速提升,謂之起飛,也不算錯。
甚至靠著這一輪操作,擊敗了邁耶·羅斯柴爾德和塔拉伯特的聯盟,阻擋了金融家趁著北美淘金熱和澳洲淘金熱期間的大量熱錢徹底控制法國政治的可能。
作為拿三的左右手,佩西尼公爵毫不掩飾地承認:我想要一個工具,將第二帝國從金融家通常持有對政府的控制解放出來…毫無疑問,如果沒有這個(披著圣西門空想社外衣的投機銀行)工具,帝國的政策將不得不向大金融家們妥協。
只不過,法國的盤子就那么大,普法戰爭又打成那個鳥樣,最后指定是玩崩了。
因為,法國的情況和大順類似。
錢不想往實業上跑,因為回報率太低。
錢想往投機、倒賣、囤積、買地等等這些地方跑。
而往這些地方跑,那你就得拿出更高的回報率,吸引“資本”投入到這個大實業銀行中。
有錢,才能辦事。
錢到了大銀行,才能讓那些礦山、實業、鐵路、城市交通、市政建設這些實業,拿到發展所需的資金。
事實上,效果也是顯著的。
法國的鐵路,從3500公里,暴增到20000公里;法國的蒸汽機工廠,數量增加了四倍;法國的年工業增長率,是當時英國的2.5倍,數年內工業產值狂增73;農業人口從62急速降低到54;1855年成為法國有歷史記錄以來的最后一次大的饑荒從那之后法國不再饑荒。
但是,問題也在這種高速增長中埋下。
首先,法國的盤子就這么大。人口不足、煤鐵不集中、海外市場不足,高速增長之后,咋辦?
其次,和大順的問題一樣。你得給出足夠高的“回報率”,得比投機、買地、囤積等等基本上要差不離,那么錢才能投進來這個大銀行,然后這個大銀行才能再把錢投向實業——金銀時代,錢不是印出來的。
而這么高的回報率,怎么辦?
能,也只能依照老馬諷刺的那種辦法:快進快出、賺貼水;利用專營權投資工礦業,再把這些必然升職的工礦業股票賣掉…
但這顯然,不可持續。
于是,靠著類似的這一套操作,54年股息是12、55年據說有40但可能沒兌這么高;56年也有22…
老馬說過,這一套,不可持續,早晚要炸。
而老馬也說了,這一套炸了,會怎么辦?那么,就有也只有一條路可走了——學1797年的英國,直接宣布不兌付債券,金本位凍結,一直凍結到1821年。為什么凍結金本位一直持續到1821年,因為那一年拿破侖死了。
凍結貴金屬兌付,直接債券不兌付。
這一套能不能玩?
靠什么?
國家強力、信心、威望、對外戰爭的勝利、以及時代紅利恰好趕上一輪新的工業革命。
1797年的英國,玩成功了——后世,實際上也有一個同樣玩成功的。
因為打贏了。
也因為恰好趕上了一輪工業革命的爆發。
老馬說,法國遲早也得玩這一套,也得學1797年的英格蘭。
但問題是,1797年的英格蘭,最終暴了法國,還把拿破侖扔島上了,同時也趕上了第一次工業革命。
而法國,則是普法一戰,使得這一套東西,法國徹底沒機會玩了。最后,這條路被打斷,那也只能玩高利貸帝國主義了——錢,法蘭西作為老牌殖民國家,是有的;賠普魯士12億兩庫平銀,小問題,積攢了幾百年的底子,12億兩庫平銀還拿得出;即便拿出來,依舊還有錢,可實業還是發展不動、資本也是壓根不想把錢往實業上投,其實也實在沒太多的地方可投,沒辦法,只能當高利貸帝國主義了,把錢拿出去放貸。
當然,如今的大順,包括劉玉之前的一些改革,還是很容易看出來這一套東西的大致影子的。
最簡單來說,扶桑移民這件事,實質上走的就是這么個形式。
通過吸納資金,承諾高回報率,利用產業革命和美洲金礦的契機,在高回報率可以兌現的情況下,讓資本去向劉玉想讓去的地方。
這里面,既有鞭子。
也有,棍子上的胡蘿卜。
那么,他現在所做的一切,是不是會成為將來實學派、改革派的“如夢魔版縈繞的先輩傳統”呢?對將來,算不算是為將來,創造了既定的、從過去承繼下來的條件下呢?
應該說,是的。
這里,要注意的就是普魯士模式、英國模式、以及這種法國模式的區別。以及其背后的小農土地所有制、容克制轉型、完成的圈地運動的區別。
大順在無法做到均田、土地國有制的情況下。
在小農、耕地買賣、地契承認的前提下,以及劉玉之前改革的思路,只怕這種“圣西門實業”的思潮,會在大順扎根。
同時,還要注意的,便是這種實業的發展,皇權、地主、貴族、官僚們,會不會反對?會不會支持?
只能說,老馬說,以股份制發展實業,繼續搞下去,就會如傅里葉講的那樣,搞出來“工業封建主義”。
而工業封建主義,皇權、貴族、官僚們,未必就反對。
至于怎么搞成工業封建主義,這個也不需要逆練的理論指導,自發搞下去,基本會成。
這是不是好事呢?
應該說,是“好事。”
老馬說:(工業封建主義)使得資本的積聚加速了,其必然結果就是,小資產階級的破產也加速了。(工業封建主義集團)他們的權力同他們的責任成反比,因為他們只對他們持有的股票負責,而支配的卻是公司的全部資本。他們形成一個比較固定的集團,而大多數股東卻不斷變更,形成寡頭董事會寡頭之下,有一個由從事實際工作的公司管理人員和代理人組成的官僚集團,他們直接管理著大批數量日益增加的普通雇傭工人。隨著雇用工人的資本數量的增加,工人的依賴程度和孤立無援的程度也相應地加深,但是隨著代表這種資本的人數的減少,他們也越來越具有危險性 這種模式,對大順的封建統治集團而言,自然是可以接受的。
無非,以前收地租。
現在,收工業“租”。
結果就是,一步步把小資產者弄破產、把資本持有人的數量降低,最終搞成工業封建主義,可雇傭的工人也在增加,而小資產者一步步淪為雇工,大爆炸的危險性也就越來越高。
說是“好事”,在于這種危險性。
同時,對此時的大順而言,不怕大順搞工業封建主義,而是怕大順根本就不搞工業。工業封建主義,也是工業;而不搞工業,連工業封建主義都沒有,只有農業封建主義。
這就又繞回了劉玉說的“折騰”還是“不折騰”的問題。
也即,不怕大順折騰,就怕大順不折騰。
不折騰,有不折騰的玩法。
所謂不折騰,就是反正王朝一般也就250年國祚,哪有什么千載萬世?
能混一天是一天,折騰啥呀?
既是鹽業改革成功,證明這一套玩法,在生產力提升的條件下,是可以完成“鹽鐵論”的設想的。
那么,發展技術搞高爐鐵和蒸汽鼓風,提高產量到足以擠死所有私自冶鐵的,就確保農具、兵器、鍋碗瓢盆的使用。
和鹽業改革一樣,也搞生產端征稅,增加一下稅源。
剩下的,就不折騰了,保證朝廷手里有錢,剩下的基本不變,那就往上奔一奔,250年國祚使使勁混到300年,或者350年。
這,是在技術發展下,不折騰的玩法。
通過劉玉的鹽業改革,使得這種不折騰的玩法,也有了個明確的方向——即通過生產力的發展造成的成本優勢,解決從唐明時候就一直難解決的鹽業私營問題。
大明的玩法,是造巨大的煮鹽鍋、通過控制燃料、保甲制度等,來盡可能控制生產端。這,是生產力不足之下,以統治術來進行解決。
劉玉的玩法,是搞資本密集、人力密集的蒸汽提鹵、日曬出鹽法,依靠成本直接壓死還在玩蘆柴棒煮鹽的小生產者,直接形成生產端的壟斷,以生產力的進步廢掉那些復雜的統治術,以萬鈞之力破那些微妙技巧。
那么,冶鐵業,當然也能這么玩。還有諸如別的什么行業。
總之,就是復到鹽鐵專營、小農經濟穩固的路子上,不往前走了,愛咋咋地,混個300年國祚。
問題在于,伴隨著扶桑移民、工商業可以容納足夠人口的“經書”完成了理論計算、硝石肥料的“進貢”到西苑皇帝親耕田等等因素。
使得,皇帝認為,反正不折騰還有個百十年的國祚;折騰折騰說不定還能興周八百、旺漢四百。
劉玉是對癥下藥。
得明白,皇帝到底在害怕什么、在擔心什么、到底什么樣的技術能讓皇帝眼前一亮而不是讓皇帝認為是奇技淫巧、什么樣的政策看起來是對王朝有利而不優先是對中華或者對民族或者對百姓有利的——即便說,有時候可能是重合的,對王朝似乎有利的政策也是對百姓有利的,但要是真傻乎乎地以為是本族的皇帝就秉持為百姓服務的心,去講百姓之利、民族未來,皇帝就蹦著高改革,那就純粹是腦子有問題了,沒挨過封建皇權的鐵拳,真以為天子是萬民之父肯定會好好照顧兒女,殊不知實際上會提前草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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