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下旬,四散在外的輕騎帶回了準部敵人來襲的消息。
吳芳瑞看著已經有了防御雛形的城,詢問了一下帶回消息的輕騎,得知對方可能只有五六千人的時候,有些不知道該怎么打了。
五六千人的部隊,沒有重炮,也沒有足夠的火槍,很多人還在用弓箭…就想攻下這座城?
準噶爾人瘋了嗎?
迅速派人將這些消息帶回了后方大營,城中敲響了警鐘。
在外面放牧作為軍需的馬匹駱駝和羊,迅速地被趕回城中。
騎兵入城,步兵立刻按照既定的計劃部署在各個方向。一些守城用的兵政府運來的大炮,也在城墻上嚴陣以待。
簡單的棱堡結構,卻也擁有了外部的防護坡,附近的射界完全清理干凈了。
以吳芳瑞的計算,這樣的一座城,在對方沒有足夠火炮的情況下,除了圍困沒有任何的辦法。
像劉大人在北邊那樣挖坑靠近?吳芳瑞心想,這些準噶爾人會計算怎么挖壕溝嗎?
站在城的高處,遠眺著準部的營帳,看著來回飛馳的騎兵,吳芳瑞無趣至極地把望遠鏡扔給了副官。
他手里有一個團的青州軍步兵,工兵的大部,還有三百多騎兵,以及筑城的輔兵。
炮也不少。
準噶爾人就算挖坑掘進,也挖不過這些專門培訓過的工兵。而且自己手里還有一個連的擲彈兵,就是為了用在反擊挖坑掘進戰術的。
準噶爾人既然想要圍城,那就不妨讓他們試試。
至于說出城劫營,他沒興趣。
他是為數不多知道劉鈺策略的核心人物,知道劉鈺的策略是“能示之以不能”。準噶爾人不是以為他們只會筑城守城嗎?那就讓他們更加確定。
城外。
小策凌敦多布把營地安在了城西邊的一處平地,遠眺著這座像是刺猬一樣神展開的堡壘,無計可施。
沒有厚厚的基座和防炮坡,就是在欺負準噶爾人炮少,沒有太結實的防炮基座,省了極大的工程量,這也是一種因地制宜。
他見過亞梅什湖的堡壘,知道這樣的堡壘攻起來很難受。只不過亞梅什湖的俄軍,并沒有足夠的燧發槍,大部分還是老舊的射擊軍火繩槍和一些哥薩克。
大策凌敦多布打的是圍城戰,沒和燧發槍軍隊打過野戰。
即便如此,看著這樣熟悉的、像是星星一樣的城堡,小策凌敦多布也是一陣郁悶。
不能說他沒有炮,但他所認為的炮,在守城的吳芳瑞眼中,就是大火槍,根本算不得是炮。
精銳的“包沁”炮隊,只有二三十門炮。那個瑞典人也只是個上士,鑄炮的水平也就那么回事,而且大策凌敦多布不想提前暴露主力在這。
達林對這座城表達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我們攻不下來的。”
“是的。所以,我們要把他們引出來。不然他們翻越了大山,在南麓筑城,我們就更攻不下來了。”
小策凌敦多布拿著一支繳獲自俄國的望遠鏡,觀察了一陣,下令道:“準備嘗試攻一攻吧。不要死太多人,嚇一嚇他們,讓大城里的漢軍出來就好。等著大城里的漢軍出來,咱們就走。”
命令傳達下去,那些從西邊逃過來的布哈拉人炮手推著小小的火炮,驅趕著馱著回旋炮的駱駝,開始向前推進。
火槍手下了馬,沉重的贊巴拉克火繩槍可以打的稍微遠一些,稀松地在城下列陣。
騎兵下了馬,舉著彎刀,用附近的杉木制作了攻城的梯子。
城墻上觀察情況的吳芳瑞覺得有些好笑,就這樣攻城的嗎?
觀察著那幾十門小口徑的駱駝炮,吳芳瑞想著劉鈺講過的課程。
這東西是前朝正德年間傳入到奧斯曼的,奧斯曼又傳到了西域諸國。算了算正德年間,琢磨著這都有二百五十年了,這炮有何用?
軍艦上倒是也有回旋炮,但那根本就不是對轟用的,而是近戰之后洗甲板的。這東西…野戰當大火槍增強火繩槍的火力還好,用來攻城?
吳芳瑞忍不住搖搖頭。
后方大營的炮兵,最大的炮有三千多斤,不要說駱駝背不動,就是后坐力就能把駱駝直接撞死。
稍微一想,就能知道這駱駝炮的威力。
眼看著城下的駱駝炮正在緩慢靠近,估摸著這種“大火槍”的射程也就是百步到二百步之間,吳芳瑞下達了命令:火炮不得開火,引誘他們在射程之內集結。
命令傳達下去后,炮兵軍官們按照之前定好的角度,開始微調火炮的高度角。手持燧發槍的士兵蹲在棱角上的胸墻后面,在軍官們的約束下不準射擊。
不時有呼嘯而過的準噶爾騎手,朝著城墻拋射幾支毫無意義的羽箭,或是在護城壕溝外快速地放一槍,迅速向后退。
小口徑的大炮和駱駝炮開始向前推進,火槍手列著稀疏的陣型準備向前走。下馬步戰的騎手扛著過護城壕的梯子,在前面整隊。
砰砰砰…
駱駝炮和小炮發出一陣陣轟鳴,打在土墻上,毫無意義。
隱藏在棱角上分散布置的炮兵已經調整好了角度,如同要塞工程學課程里的經典教科書內容一樣,等待著合適的距離,來一次轟擊。
城下,從阿拉木圖遠道而來的達林正在做攻城前的鼓舞。
“勇士們!”
他只說了三個字,城上的火炮幾乎是同時發出了怒吼,大量的鐵丸子朝著集結靠近的人群砸了過去。
一枚八斤重的鐵彈,砸在了干燥堅硬的土地上,很順利地完成了一個彈跳。
刷的一下,達林的腦袋直接被這枚鐵丸砸飛,腦袋沒了,整個人也被帶著向后倒下去。
一次炮射,八十多名準部的士兵直接被砸死砸傷,第一波試探攻擊的步兵也就有三四百人,攻勢瞬間被瓦解。
看著達林被砸的看不到蹤跡的腦袋,部眾叫喊著向后逃竄。那些掩護的火槍手只能朝著城上亂射一陣。
城上的火炮很快轉移到了那些跪在地上的駱駝身上,駱駝很大,卻還是血肉之軀。
七八斤重的鐵丸子以每秒三四百米的速度飛來,稍微碰到就是傷殘。
城墻上的火槍手也開始還擊反射,形成角度的交叉火力瞬間壓制了城下距離太近了的火槍手。
準噶爾部的第一次試探攻擊,就這樣連個水花都沒見到便結束了。部眾們搶回了達林沒有了頭的軀體,可是那個被八斤大鐵丸子砸中的腦袋,怎么也找不到了。
吳芳瑞想著在課上學到的內容:守城一方的炮兵必然是要被摧毀的。如果有援兵在附近,那就轟擊敵人的炮兵,延緩攻城速度;如果沒有援兵,那就留到步兵攻城的時候,殺傷敵人的步兵。
課程是一點沒錯的,吳芳瑞看著城下的尸體,笑著對身邊的軍官道:“我看,這課程上應該加上一課,如果攻城方沒有火炮,那守城的火炮就可以為所欲為。”
工兵軍官是專門學過這些課程的,對“有炮,真的可以為所欲為”的想法大為贊同。
遙望著準噶人的大營,工兵軍官道:“吳大人,這些準部的人嘗試過一次之后,應該就不去來攻了。咱們怎么辦?”
“怎么辦?”
吳芳瑞看看遠處的準噶爾大營,心想自己雖然只是個參謀長,或者說行軍司馬。但準部的戰斗力真的不強,若是只有眼前的這幾千人,憑借城里一個團的步兵、三百騎兵還有全天下最好的工兵,直接攻其營地都不是問題。
可想了想劉鈺布下的策略,這種搶攻的想法還是忍住了。
“什么都不做。他們愿意住在外面圍著,那就住在外面圍著吧。反正消息已經傳過去了,劉大人會做出決定的。”
后方幾十里外的大營中,得到消息后的劉鈺興奮地跳了起來。
搓著手問回報的信使道:“圍城的確定只有五六千人?”
“回大人,一點沒錯。但是不是還有伏兵在遠處藏著,那就不知道了。吳大人聽到預警,就緊閉了城門。”
“好!做得好。”
讓信使下去,自己在軍帳內轉了幾圈后,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一旁的驕勞布圖見狀,回憶了一下自己看過的兵書,說道:“大人,會不會是準噶爾的誘敵之計?”
劉鈺停下腳步,大笑道:“我管他是不是誘敵之計?”
“不是誘敵之計,擊潰小策凌敦多布后,直接翻山。是誘敵之計,我正巴不得他誘我上鉤呢。憑這萬余青州兵,橫著走,準部哪個敢攔?”
“野戰打不贏,任何得計謀都無濟于事。就像是我當日說的薩爾滸之戰,若是當日是數萬青州兵,管他用什么計策,干就是了。準部之戰的難點,不在戰場,而在于后續的安穩。后續的事,我才不管,我是來搶功勞的!”
驕勞布圖知道劉鈺最擅搶功,想到當年在黑龍江上的舊事,心下也是大喜。
當年在黑龍江,搶功搶的膽大包天,誰都不看好的情況下搶贏了,驕勞布圖也是跟著沾了大光的人,這時候焉能不跟著興奮?
“大人既是要搶功勞,我可是高興的不得了。之前最怕的就是輕兵冒進,大人這兵法讀的可是不怎么好。”
“哈哈哈,此一時彼一時嘛。兵法這東西,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你見過老虎害怕一群羊用兵法誘敵深入嗎?”
驕勞布圖也是跟著大笑起來,劉鈺喊來了副官,讓他們敲鐘,升帳。
喊來了兩名信使,稍等了一下后,把兩封信交到他們手里,又囑咐道:“你們去后方大營,把這兩封信交給鄂國公。告訴鄂國公,請鄂國公移營前出至此。”
信使得令離開,劉鈺又把駐守在這里的其余部隊的軍官叫來道:“我走之后,你們就在城中守著。提前把我之前安排下的糧食、彈藥都準備好。一旦得到我的消息,立刻押送著這些東西追上我。”
留下了兩名參謀官和三百名步兵協助守城,一名參謀問道:“大人,若是…若是萬一前線出了什么事…”
劉鈺仰頭一笑,無所謂道:“若是前面出了事,堅守不出。不準救援。”
“是。”
把城中的事安排好,到中午,部隊已經集結完畢。
五百余輛大車跟著,里面裝著糧食和彈藥。所有人配發了攜行的干糧,但是不準吃。火藥袋里,每人發了九十發紙包的鉛彈。
偵查的輕騎散開,嚴密偵查四周四十里內的情況。
輕騎在兩側,大軍按照營行軍隊列,緩慢出城。
參謀部的人詢問了劉鈺的要求,劉鈺給了一個“緩慢行軍,不要讓敵人知道我們走的有多快。夜里宿營,嚴防劫營”的要求。
青州軍的行軍速度很快,這里算是無人區,補給都需要自己攜帶。
帶轉向機構的四輪馬車可以讓馬不需要承擔車身的重量,攜載量很大,雖然未必能夠翻越阿爾泰山,但是在這里行軍的一段還可以用得上。
青州軍也沒有像其余部隊那樣,把軍隊分成前鋒后衛等拉長一線。
而是大軍憑借組織力,憑借變陣速度的自信,集體行動。只要讓輕騎保證四十里內之內的軍情通報即可。
吳芳瑞新筑的小城距離大城只有幾十里距離,如果急行軍,一天半就能抵達。可參謀部卻按照劉鈺的要求,把這段路程分為了三天,劉鈺還是嫌棄稍微有一點快。
士兵們這個冬天吃得飽、穿得暖,還吃了不少的羊,養了一冬天的膘,正可以熬一段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