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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五章 榨最后一滴汁

熊貓書庫    新順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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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所有的皇帝都喜好裝嗶,但無疑李淦屬于這種,至少劉鈺是這么認為的。

  他是早就盯上俄國科學院的外籍院士了。

  今后二十年內,西法黨、守舊黨、德國黨、俄羅斯黨、外國女人、外國女人的情夫們、本土貴族…會把俄國政局攪成一團漿糊,尤其是等到小沙皇一死,樞密院把德國寡婦請回來當沙皇后更是如此。

  科學家也是要吃飯的,也是想過好生活的,研究也是需要一個安穩的環境的。

  這群人既然能去蠻荒的俄國,若是大順這邊開出更好的條件,他們肯定愿意來。

  倒不是劉鈺不自信,而是在真正的牛人面前,實力不允許他自信。

  歐拉這種人…光芒照瞎眼。

  一個憑借一己之力,給俄國科學院灌輸了數學傳統,讓俄國數學強勢數百年的強人,若是能騙到或者聘到京城,真把萊布尼茨的北京科學院的設想實現,無疑是極有好處的。

  更現實一點,大順想要開拓南洋、興盛海軍,在大航海時代最后余光中分到澳洲這道尾菜,更需要歐拉。

  因為…導航。

  牛頓等“老一輩”搞出了六分儀,緯度導航已經不成問題。

  南有南十字星,北有北極星,南北方向在何處,看星星就能知道。

  知道了南北,再知道東西,那就可以知道自己在地球上的具體位置。

  這對于沒有參照物的航海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也是大順的航海術脫離針路歌跳島法的唯一辦法。

  歐拉,是解決這個問題的關鍵人物。

  想要解決經度問題,整體上有三個學派。

  巫術派。

  技術派。

  數學派。

  英國如今開出了2萬英鎊的賞格,獎勵能夠解決經度測算的人。大約相當于八千兩黃金。

  巫術派給出的辦法,是這樣:

  巫術派相信孿生兄弟之間有心靈感應,不論人還是狗。所以,養一窩狗,讓這些狗崽子一起長大。然后出海的時候,就讓船員帶一條狗。每天倫敦零點的時候,就拿針扎留在陸地上的狗兄弟。

  他們相信,船上的狗兄弟會有心靈感應,然后就會慘叫。

  船員聽到狗叫,通過觀察太陽,判斷當地的時間,通過時差來判斷自己所處的精度。

  顯然,巫術派拿不到這兩萬英鎊。因為純他娘扯淡。

  技術派則認為,這事簡單,只要我造出一個任憑顛簸、冷熱、海水侵蝕、鹽度影響、船只轉向等等環境下,走時都準確的鐘表,根據當地時間和倫敦時間的時差,不就解決了經度測算問題嗎?

  然而…并不簡單。至少這時候,還沒人做得出來。

  大順的機械制造工藝本就落后,而且這東西也算作“奇技淫巧”的范圍之內。

  況且,劉鈺不認為自己能說服皇帝,拿出國庫的八千兩黃金、兩萬英鎊的賞格,以及皇室榮譽,去招賢招出這么一位賤人工匠。

  這樣的話,無疑會掀起軒然大波,會被人看成是大順在學蒙元,竟讓工匠爬到這么高的高度。

  這把火,劉鈺此時是不敢放的,此時容易把自己燒死。

  而且,放了估計也沒用,大順的鐘表制造水平差太遠。

  巫術派不行,技術派大順沒戲,那就只剩下數學派了。

  儒家六藝里總還有個“數”,這個反對的聲音能小很多。

  據說,牛爵爺當初接觸了這個問題,認為這個問題很簡單啊,只要畫出準確的星圖、繪制出月亮的運行軌道,不就解決了嗎?然后…他就去忙神學和炒股去了。

  數學派如今是有解決思路的。

  而這個解決思路,需要三樣東西。

  北半球的準確星圖。

  南半球的準確星圖。

  月亮的運行軌道測算、微積分。

  有道是,不瘋魔,不成圣。

  對于科學的追求,讓許多科學家的行事有些瘋魔。

  創建了格林尼治天文臺的弗拉姆斯蒂德,仰頭觀察了二十年的星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畫出了準確度極高的北半球星圖。

  但他是個“真·處·女座的完美主義強迫癥”,認為自己畫的星圖不夠極端完美,因此一直拒絕發表,必須要完美無瑕才行。

  都說力學和數學上,天不生牛頓,萬古如長夜。但牛爵爺的人品著實就有點…

  為了拿到這份星圖,牛頓讓哈雷彗星的那個哈雷去偷弗拉姆斯蒂德的北半球星圖。

  結果弗拉姆斯蒂德出于完美主義強迫癥的性格,一把火把北方星圖給燒了許多。

  直到幾年前他死了,他的后代和弟子才把這份星圖出版了出來。牛爵爺剽竊了一些成果,果斷在《自然哲學數學原理》第二版出版的時候,把引用名單里的弗拉姆斯蒂德刪掉。

  現在,“學閥”牛頓已死,后輩整理好的北半球的《不列顛星表》剛剛問世。

  數學派的三個問題解決了一個。

  南半球的星圖,作為數學派的第二個難題,有個法國“瘋子”拉卡雷,為了畫出來南半球的準確星圖,一個人跑到此時尚且荒涼的開普敦好望角。

  此人在那獨居了十幾年,終于完成了南半球星表。

  數學派的第二個問題也解決了。

  剩下的,就只有第三個問題了:月球的準確軌道。

  如果這兩張星圖,能早問世三十年,或許牛頓就能殺下心來計算月球問題。

  但這兩張圖才問世,牛頓去年春天剛死,都說少了張屠夫照吃無毛肉,但在科學上,有時候少了張屠夫就真的很難吃到無毛肉。

  月球軌道計算,不可避免要考慮“三體問題”,因為除了月球和地球,還牽扯到一個太陽。

  三體問題很難。

  歐拉是第一個嘗試解決三體問題的人,他被三體問題困擾了整整四十年,最后沮喪地認為三體問題沒有通解。

  但他在論文里找到了幾個特殊點,被下一輩的拉格朗日發揚光大,也為月球軌道的計算提供了基礎。

  可以說,沒有歐拉研究三體問題,月球軌道也就沒有辦法準確計算。

  月球軌道沒辦法準確計算,也就沒辦法做出天文年歷和月相圖。

  做不出天文年歷和月相圖,就算有北半球星圖表和南半球星圖表,也沒辦法通過計算獲得此地的經度。

  算不出準確經度,制霸七海是做白日夢,制霸南洋澳洲就是黑日夢,都是夢。

  劉鈺清楚自己那兩把刷子,心里很有嗶數,根本沒資格研究三體問題。

  只有靠歐拉這個讓后世大學生考試前恨的牙根癢癢、噩夢連連的大牛。

  一旦獲得了準確的月球軌道,剩下的就是雇傭一批“腦力勞工”,把月相圖和軌道經過計算,寫成類似于“三角函數表”、“對數表”之類的表格,讓水手和航海者不需要微積分水平,死記硬背。

  翻看一下表格,看看月亮和星星,查表就能判斷出此時的經度。

  一旦大順第一個把月相圖和天文年歷搞出來,也不只是一個航海導航的利益,更重要的是將來世界的話語權:格林尼治天文臺,憑什么是零度經度?因為英國搞出了航海鐘,最早搞出了天文年鑒月相圖。

  若是在大順這邊搞出來,很自然的,泉州或者廣州亦或者寧波,才是本初子午線嘛。

  想航海,人手得拿一本京城出版社的天文年鑒月相圖表,自然而然就會影響許多規則的命名。至少在五十年內,航海鐘還是一個奢侈品,尋常人買不起,也不是一般工匠能制作的。

  如果能把歐拉引誘到京城來,不管是實利還是長久的數學傳統,都是一筆難以計算的財富。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不是問題,花一千兩銀子,叫人從歐洲捎兩份星圖表,不成問題。

  花幾千兩銀子,雇一群西洋的腦力民工算月相圖和經度對照表,也沒問題。

  但還有很多,是錢解決不了的。

  對俄一戰,劉鈺要把所有能榨到的利益都榨干,而不是那幾塊土地。

  他本身對那幾塊土地就不甚在意,這時候得了,若是變革不成功,日后還得丟;這時候丟了,只要變革成功,那就還在手里。外東北和西伯利亞的真正歸屬,在于第一個在那建成的火車站寫漢語還是寫俄文。

  所以劉鈺才極為重視這一次羅剎使團,壓榨俄國的最后一點汁液,希望使團能夠傳遞一些信號。

  借助千載難逢的俄國政局二十年的大混亂,讓歐拉這樣的人物多出一個選擇:或許可以去大順。

  航海死亡率太高,一般科學家不會選擇乘船,畢竟還有老婆孩子。

  走西伯利亞,就安全的多。

  一旦能在羅剎那邊駐派使節團、羅剎沙皇登基就去慶賀,只要機會允許,俄國政局一亂,就可以嘗試忽悠歐拉等人。

  當然,還有個前提:

  得讓歐拉認為大順這邊,不是數學的荒漠,而是有可以和他探討數學問題的人。

  正好皇帝在劉鈺看來,又是個喜歡裝個嗶的性格,這就是一個完美的機會。

  他說有十成的把握,就真有十成的把握。

  出幾道題,為難為難那群隨使節團來的科學院學生,還是沒有問題的。

  若能出幾道題,傳回彼得堡后,引起歐拉的興趣,那就為日后忽悠歐拉打下了基礎。

  想著皇帝既然脫口問出劉鈺有幾成把握,劉鈺便知道皇帝心動了。

  “陛下,臣聽聞羅剎使團有意演武,這個可以不看。我朝已在北邊獲勝,武功已有,他們縱然有心彰顯武力,我等不看便是,又能如何?反正拓土的是我朝,退守的是他們。”

  “文治武功、文治武功。武功既有,另當該有文治。陛下可以‘考教學問’之名,震懾一番羅剎使團中的‘博學者’,使我朝文治之名,波于遠方。也讓他們不敢再生心思。”

  “若是演武,羅剎見我朝仍用火繩槍、仍用厚實大陣、仍用冷兵器保護,便知我朝軍備落后。反倒可能生其輕視之心,后續談判中,也可能敢于要價。”

  “而若治文題以懾,其國有識之士便知我朝底蘊之深。”

  “何也?若數學強,則炮兵強;若科學盛,則軍備盛;若幾何強,則筑城攻堡皆易如反掌。”

  “我朝相較羅剎,富庶十倍、稅收高出五倍。縱然京營還在用火繩槍,羅剎見我朝科學數學也強,定能明白只要有錢、只要有心,數年之內我朝便非是羅剎所能及。日后談判,定會多多讓步。”

  “至于書經,羅剎不懂,他們也不知我朝文華之盛。所以只能在這件事上做做文章。”

  自當日金水橋問對,劉鈺就一直在說大順的軍制落后了。

  這個李淦原本不太懂到底落后在哪,北疆一戰也沒見到羅剎的正規軍戰法,可是攻堡一事算是側面印證了劉鈺所言非虛。

  之后劉鈺也做圖解釋過刺刀的重要意義,無甲的線列兵快速機動的好處,以及…省錢。

  這時候劉鈺又說到這個事,李淦心里覺得倒也是這么回事。

  演武的話,不懂行的看個熱鬧,懂行的是能看出來大順的軍制有問題的。

  之前西北幾戰,都是因為龐大的厚實方陣和冷熱兵器掩護配合出現了問題,導致準噶爾人抓住了機會。

  到時候本來是彰顯軍威的“大閱”,被羅剎人懂行的看到,再給個“落后八十年”的評價,那就弄巧成拙了。

  前幾日翼國公也說過這個問題,堅決不能同意羅剎演示西洋軍陣技巧和炮術,也在于此,就怕演示了之后無人看到其中妙處,更怕搞什么大閱叫羅剎人看清底褲。

  李淦雖說喜好裝個嗶,但這種喜好始終站在一個皇帝的角度去裝:攻堡,出謀劃策的是劉鈺,在皇帝看來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劉鈺既為臣子,借用一下讓皇帝裝個嗶,這是可以接受的。

  抓了羅剎王的教子,想要學學李二弄個外國的大人物在身邊當優伶,這是臣子抓的,等于是自己抓的,這個嗶也是可以稍微裝一裝的。

  但他不是個掩耳盜鈴的人,自己或是臣子沒實力裝嗶的地方,他是不干的。

  最起碼這一次羅剎使節團來訪,他就嚴令各地:不準把羅剎使節團的大車上,都掛上彩旗,寫上“貢品”二字。凡有這么干的,以“蒙蔽上聽”論罪。

  因為人家確實不是來朝貢的,西洋傳教士出于各種目的說是“朝貢”,還能裝不知道,畢竟不是自己主動讓他們說那些禮物是“貢品”的。

  就像將來有一日真打到羅剎朝貢,可能不是皇帝打的,但是那時候享受朝貢的榮光也就理所當然、心安理得。

  如今劉鈺提出要在“文治”上裝裝嗶,這馬屁拍的很是地方,李淦對此還是挺心癢的,臣子的就是自己的嘛,皇權思想,自是如此。

  皇帝想爽,劉鈺想要實利,正好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如今劉鈺又把馬屁之外的內容,用關于日后交往談判的角度一說,更讓李淦沒辦法拒絕了。

  劉鈺辦事,他是放心的。

  說是十成把握,那就是十成把握,之前幾次也看出來了,他不需要過問,劉鈺自然會把事情辦好。

  現在劉鈺在等著他點頭,李淦略作沉吟,便道:“卿言甚是。羅剎使團如今已到了張家口,不日將要抵京。”

  提醒了一下劉鈺時間馬上到了,劉鈺一聲不吭,那就是用默認轉告皇帝:時間也沒問題,足夠了。

  兩人默契地完成了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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