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江渡江戰役,整整打散了三韓和扶余聯軍至少兩萬人的騎兵部隊,也徹底打滅了公孫家最后一絲出城野戰的膽氣。
從此之后,無論漢軍在野外如何囂張跋扈、孤軍深入穿插滲透,三韓軍隊都一律將其視為誘敵之計!
不管看上去冒進的漢軍多孱弱,肯定有詐!背后遠處“視野盲區”里肯定埋伏著恐怖的殺招后手!
此后幾天,趙云也就沒機會再撈到什么立大功的機會。畢竟他那幾千騎兵,也不可能真的對堅城發動攻城。
只能是摟草打兔子、順手清掃拔除掉了一些公孫康留在漢江南岸的烽火臺堡壘,然后就等到了太史慈的主力抵達屯南縣外,跟他會師。
不過,趙云這場決戰,除了殺傷公孫康的有生力量外,也還是有一項別的重大意義的,那就是他極大的打亂了公孫康“堅壁清野”的計劃。
讓公孫康只做到了“堅壁”,卻沒怎么來得及徹底“清野”。
按照公孫康的原計劃,屯南縣以西的沿海肥沃平原地區,百姓是要逐步往東南方山區遷移、秋收下來的糧食也要全部聚攏,運到后方。
如果敵軍來得太快,公孫康甚至想過把一小部分生長較慢、還未徹底成熟無法收割的農作物,直接放火燒掉,不讓漢軍就地籌糧。
但是,公孫康這個計劃原本是建立在“太史慈到了之后,漢軍才能大規模渡過漢江”的基礎上的。他終究想盡量多保住一些人民和糧食,結果被趙云這么一搞,清野工作也就漏洞百出。
至少有數萬戶百姓、大批未收獲糧食,直接落入了趙云的占領區。
不過,即使如此,公孫康跟弟弟、兒子、幕僚們商議后,覺得收縮防守的戰略還是得堅持。
一方面,已經撕破臉打成這樣了,漢軍不會給他好果子吃的,這不是“未開戰就主動投降”。
而且他妹夫扶余王尉仇臺都被趙云殺了,他這時候再投降,內部也無法服眾,沒有任何人會再尊敬他,只會眾叛親離。
另一方面,既然公孫康非打下去不可,而野戰又不可能,那后退堅守就是唯一選擇了。哪怕這個選擇已經變得效果越來越差,也只能在一堆爛招里選一個相對不那么爛的。
公孫康盤點過現狀之后,心里非常清楚,知道自己就兩個點上有希望:第一,就是守城,第二,就是海戰殲滅敵軍船隊。
除了這兩個點,其他任何嘗試,都是絕對沒有希望。
那或許有人會問了:趙云不是破壞了公孫康的“清野”么?那漢軍現在是可以就地解決一部分糧草的。這種情況下,就算后續把敵人主力放上岸、水軍繞后把太史慈留在海面上的船隊殲滅了,漢軍也不會斷糧啊。
攻擊方不斷糧的情況下,只靠堅守拖時間是不可能贏的,你又沒有外援,又沒有轉機,堅守城池只是減緩死亡而已,那還有什么意義?
這番解讀到也不算太錯,但公孫康反復思量之后,還是從這種堅守拖延里挖掘出一絲意義:只要后續把太史慈的艦隊干掉,那么,他就算拖在三韓實在拖不下去了,還能渡海逃到剛剛被他征服的邪馬臺!
畢竟只要干掉太史慈的船只,漢軍就不可能快速渡海了,到時候他在三韓的都城一破,城破之前他假裝縱火焚燒宮室、對外宣稱自己義不受辱,全家畏罪投火自戕了,到時候偷偷渡海、改頭換面繼續當他的蠻王好了。
所以,步步堅守拖延還是得執行!雖然最終的終極目標,已經不得不又降低了一級要求。從保住三韓,降低到確保逃命,而在大陸上的那部分地盤,極端情況下只能是全部舍棄。
公孫康的慫和識時務,也就導致了趙云和太史慈后一階段的進展看起來非常順利。
太史慈還挺郁悶的,他的船隊抵達漢江口之后,分出小船繼續逆流而上跟趙云會合,大型海船因為航道問題,留在了后世仁川附近的河口位置。
前前后后過去了五六天,太史慈幾乎沒有撈到仗可打,野戰都被趙云那一波打完了,剩下的都是些工事堡壘。
太史慈也沒法渡海直接帶來重型投石機,最多是帶一些關鍵復雜的部件、金屬零件,而投石機的木質主體,乃至其他攻城器械,都得到了三韓之后,就地采伐木料打造。
所以最初十天八天之內,太史慈也不可能直接攻打公孫康的國都,只能是拔除外圍縣城、據點。
太史慈憋著一肚子的求戰欲,在攻堅時也就有些冒進,他看三韓人的城池都是木頭的,應該跟中原的營寨堅固程度差不多,便很是輕視,
稍微籌到幾個輕型投石車、幾輛稍微加個頂蓋、一根撞木的沖車,就直接要求攻城、拔除烽火臺堡壘。連云梯都沒造,就造了點簡易的飛梯。
而在太史慈心目中,他覺得這些飛梯都不需要用上——木頭墻有什么好登墻的?直接撞倒不就好了?
結果,太史慈還真為他的輕敵,略微付出了一點代價。
好多公孫家部隊守衛的堡壘,還真就堅固難攻,輕型的投石砸擊和撞木撞墻,居然幾乎沒有效果。而且三韓人擅長弓箭、射術精準的優勢,在守城墻時也是發揮得淋漓盡致。
對好幾處縣城的試探進攻,都以漢軍付出了百十來人的傷亡為代價,不得不暫時撤回來。
而守軍只是被漢軍以神臂弩覆蓋墻頂拋射、射殺了一些。雖然守方傷亡也不低,可漢軍畢竟是統一了天下的久戰之師,跟這些蠻夷之地的敵人換命,顯然是不劃算的。
太史慈不得不略作休整,搜集情報思索對策。
“這些三韓蠻夷的木墻怎么那么難撞塌?看上去不是跟中原那些夯土砌尖樁的營壘差不多么?打這種堡壘沖車還不夠?”
回營之后,太史慈立刻招來部下幾個負責具體攻城戰的副將,好生盤問。
幾個部將也各自陳述了一些困難,說法不一,總之是強調三韓的防御工事確有獨到之處,讓太史慈有些郁悶。
他這邊正開著戰爭會議呢,另一邊趙云聽說他進攻受挫,也派了人過來協調,交流經驗。來的人正是田豫,他更了解情況,撞見這場面,就給太史慈一方的將士們講解。
“太史將軍稍安勿躁,這些敵人雖為蠻夷,但筑城之法還真是確有其獨到之處,某久居遼東,對三韓、扶余多有了解,故而知之。”
太史慈耐著性子,虛心求教:“哦?愿聞其詳。”
田豫便用他們的實戰經驗來解說舉例:“將軍您抵達之前,我軍在驃騎將軍率領下,也攻破迫降過十余處漢江南岸的烽火臺堡壘,那些容易打的都被驃騎將軍順手拿下了,所以留給太史將軍您的就難啃一些。
某曾進入過幾座攻下來的烽火臺堡壘看過,果然印證了戰前的猜想,這些蠻夷修堡壘,都是用的扶余以巨木為筋骨之法,中實夯土。
故而極為厚重堅固,可不能以中原的夯土埋木樁式的營壘視之。而且此物造價低廉,建設快速,故而可以廣筑堡壘,比中原更為儉省。”
太史慈聽了這個簡略的概述,還有些似懂非懂,只是不得不相信敵人在防御死守方面確實有獨到之處。
田豫也覺得這樣講解效果不好,就邀請太史慈去一座趙云之前拿下的烽火臺堡壘實地看一下。
太史慈一行策馬出營,來到漢江之濱,田豫帶著他們登上一座被半拆卸研究的陷落堡壘,太史慈這才看得分明。
原來,扶余人筑造木質堡壘,是拿粗大堅實的圓木,一部分沿著墻體長度排布用的木頭就不砍,另一部分沿著墻體厚度方向排的,就砍成八尺長的段子。
兩者先搭成“井”字形的交叉長方格——嗯,說“井”字形還有點過了,因為四周露出的部分沒那么長,確切地說應該是介于“井”字和“口”字之間。
第一層兩根橫放的、上面一層就兩根縱放,第三層再是兩根橫放…然后搭到足夠高,就瘋狂往框子里填土,一直到填滿為止。
木頭和木頭搭接的位置,為了確保穩固,所以稍稍拿木錛刨平一點,好讓兩個平面的部分搭在一起。
當然,這樣的搭建,還是會在每層縱橫木頭之間留出比較大的縫隙,夯土填進去壓實的過程,會有很多土從木框縫里漏出來,但施工的人也不管,繼續往下塞,塞到徹底夯實為止。
這樣筑出來的堡壘,墻體還是會呈現一定的坡度,跟重力壩一樣,下面被漏出來的土堆得更寬,上面窄一點,還是比較容易被沿著墻爬上去的,但結實絕對結實。
畢竟墻體有八尺厚甚至一丈后,中間的木框子等于是起到了鋼筋籠一樣的效果,投石車都不太容易砸毀。
也虧得太史慈不是穿越者,所以他只是覺得這玩意兒精妙,沒看出別的端倪來。
而要是讓李素今天親自來檢閱,看到這種扶余人的原始堡壘,他肯定會詫異——這貨怎么跟一千年后,羅斯人征服西伯利亞時修的克里姆林那么像?
殊不知,歷史上羅斯人就是從東北漁獵民族那兒擴散過去的技術,發展出征服寒溫帶原始森林所需的堡壘的。
“克里姆林”這個詞,一開始就是指羅斯人在寒溫帶原始森林里修的木質要塞,也兼作冬季伐木人的聚居堡壘。
大約出現在13世紀、也就是蒙古人西征又離開之后,羅斯人趁著蒙古人把當地原有的漁獵民族驅逐干掉了,回來填補真空,這個時期就大肆修了克里姆林,逐步蠶食西伯利亞。
當然,后世經過近千年的發展,羅斯人的克里姆林肯定比長白山區原始森林里的扶余人修的木質堡壘要完善很多——
至少羅斯人知道把壘墻的圓木削出半圓柱形的凹槽,確保上下層圓木可以嚴絲合縫地堆好,木頭和木頭之間不會有土漏出來,然后再往木框子里灌滿土夯實。
這種要塞連15XX年的早期原始火炮轟擊都能扛住,再往后羅斯人才需要在喀山修建石質包土的近代棱堡要塞。
具體缺乏想象的看官,可以去看《帝國時代4》羅斯族戰役的技術講解實拍視頻。那里有詳細介紹克里姆林是怎么蓋的。
當然,克里姆林類要塞的修建,也不是沒有劣勢——真要是那么強,可以輕易防住投石車甚至原始火炮,那也不會一直在東北長白山區、大興安嶺發揚光大,卻無法傳入中原了。
克里姆林類要塞,最大的缺點是怕火攻,尤其是夏季高溫又干燥的時候,畢竟外面包的都是木頭嘛。
其次,就是克里姆林類要塞會消耗巨量的木材,在東北和西伯利亞茫茫林海中,伐木工村落小范圍修個堡壘是可以的,要跟中原城市那樣把幾萬人口都包進去住在城里,那妥妥會把當地樹木全部砍光都不夠用。
而且南方也沒那么多樹木可以長到參天大樹的程度。
最后,這些未經處理、干燥的原木直接筑壘,也就只能在極寒低溫環境下確保常年不腐爛。在西伯利亞,克里姆林要塞是能耐久五百年左右的。到溫熱潮濕的中原,可能幾十年就腐爛了。
這些因素,導致了這種城寨結構只能在西伯利亞和大興安嶺長白山使用,推廣不到中原的。
而歷史上的匈奴、鮮卑、蒙古這些草原游牧民族,其實也不掌握這些技術,也沒法用。因為他們是草原民族,不是更北方的原始森林民族。
后世蒙古和羅斯的分界線,基本上就是草原文明和原始森林文明各自的發展極限了。草原民族也不是越往北就越適應、越強的。
他們只能在漠南漠北草原、以及那塊“漠”中間耀武揚威,真到了比漠北草原更北的貝加爾湖,草原游牧也會被制約,得換上漁獵樵采民族的舞臺。
只可惜,古代中原王朝的皇帝大多數不知道這個道理,從劉徹到朱棣,腦子里只有一個大而化之的空泛概念,覺得“草原游牧肯定是越往北越強,一直到最北面的世界盡頭,都是這些游牧蠻子如魚得水的地方”。
殊不知真到了西伯利亞,其實就換了另一套生存邏輯了,那兒哪來的草原給你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