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拿下延津、黎陽,揮師轉向浚儀、陳留以圍困劉延的同時,河北的魏郡地界上,不少曾經袁家的舊臣,就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
畢竟黎陽是屬于魏郡的,魏郡境內的一個重要黃河港口城市已經易主,這對于魏郡的震動實在是太明顯了。
曹操留在河北防區的主帥夏侯淵,這段日子也是不得消停。
前面兩個月的農閑季,劉備陣營在魏郡這一側倒是很消停,對冀州的主要騷擾,都是從更東側的渤海郡那邊,從幽州南渡易水沿海而下。
一開始夏侯淵對于敵人這樣的部署也有點不解,后來漸漸摸清了情況,意識到這是因為劉備一方幽州軍的主要糧草,要靠遼東糜竺供應。
而糜竺對幽州攻冀戰場最便捷的馳援方式,當然是沿著渤海灣海岸運糧,誰讓糜竺手上有一支經營了十幾年的海運船隊呢,可謂是縱橫黃海、渤海。
所以,在剛剛過去的這個夏天農閑季,冀州防守壓力最大的地方,還不是西邊靠近太行的鄴城,而是東邊渤海郡的南皮。
夏侯淵本人也不得不數次親自帶隊馳援南皮、以抵擋趙云的入侵。好在夏侯淵的冀州戰區一共有八萬曹軍正規軍部隊,還有不少臨時強拉的壯丁,總兵力規模倒是勉強夠分兵把手。
然而,不得不處處救火的夏侯淵,終究是分身乏術。
加上對面的劉備陣營,也都是各路之間算好了時間差打配合的,所以關羽正式全面進攻之前,趙云在渤海郡剛剛用一兩萬騎兵騷擾了一波、把夏侯淵勾引過來后,趙云又退了回去,讓夏侯淵疲于奔命。
所以,黎陽淪陷的時候,夏侯淵本人還真就不在鄴城,鄴城的防務是委托給首席謀士程昱的,武將方面主將則是張郃,還有尹楷等當初跟著楊修一起投曹的官員,幫著從旁協助。
得知關羽沿著河南進兵,居然野心不止于河南,還敢北渡黃河對黎陽下手,夏侯淵當然是立刻警覺,并且帶著他馳援南皮的嫡系心腹部隊,立刻馬不停蹄回防鄴城。
只是大軍轉移需要時間,夏侯淵的部隊也并非全部騎兵,哪怕是不用帶糧食的內線強行軍、走到哪吃到哪,也要七八天的時間才能完成從南皮到鄴城的回防。
這個消息其實雙方都知道,所以在夏侯淵回來之前,程昱和張郃很是警覺。那些對曹操不滿的勢力,也知道要抓緊這個機會,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六月十九,鄴城,楊府。
這里曾經是關東偽朝的大鴻臚府,住的是當初年僅二十四歲便位列九卿的楊修。
袁紹在時,這座府邸在楊家人看來也不算什么,畢竟楊家上一代楊彪當時還是太尉呢,楊家父子兩代一個三公一個九卿,在袁紹當權時可謂煊赫至極,門庭府邸也都極盡氣派。
不過,隨著袁家倒臺,楊彪這個太尉被曹迫告老退休。楊修倒是有獻鄴城之功,靠著最后跟審配做局、拿了審配的首級,讓曹操暫時不敢動他,被他拖住了。
但曹操還是對楊修不太放心,把朝廷遷到臨時行在鄄城時,就要求身為九卿的楊修也隨行,好便于控制。
但楊修演技頗佳,還巧舌如簧,一方面設計讓曹操稍稍放松戒心,另一方面靠退休的老父親假裝郁悶致病,楊修祈求卸任一段時間,在家看護父疾。
曹操也樂于看到楊家人主動解除官職權柄,雙方各有所圖,便形成了默契,于是曹操另任命了一個大鴻臚,打算等楊修去職后再過個半年,沒人注意到楊修了,再另找借口罪名殺害。
如此種種操作,楊修才得以暫時繼續留在鄴城。
可惜曹操也有失算的時候,他千算萬算,就因為以己度人,所以想不到世上會有審配這種一死以掩護隊友的存在。
曹操也根本想不到,哪怕楊修不再擔任任何官職,楊修對于當初跟著他一起做局、拿審配首級獻鄴城換取活命的那些官員,依然有極大的影響力和控制力。
此時此刻,忠于袁氏的前中山太守尹楷,前魏郡太守高蕃,還有其他兩家當地文武,都秘密派人趁夜到楊修府上,秘密商議見機行事。
他們商議的內容,其實也很好猜到,那就是既然當初可以獻鄴城第一次,如今就能獻鄴城第二次。
只不過,這一次難度要大很多,哪怕夏侯淵本人不在,可程昱是非常謹慎的,不會給那些袁家舊臣以要害兵權,
唯一留在鄴城的袁家舊將張郃,還因為跟對面的劉關張有舊過節,是絕對拉不下臉面低頭降劉的,所以楊修也指望不上。
這一次,可不是他們想舉城投降就能舉城投降的,連獻一座城門都很難做到。
畢竟就算逮到換防的機會獻城門,總不可能連外城門里面的甕城都配套獻了吧?
唯一指望比較大的,也就是戰事一旦膠著,趁著有機會控制某些城墻墻段,然后在敵人蟻附登城時,獻出一段城墻,接應敵人直接爬進城巷戰了。
這一點是否能做到,要看關羽是否上進,是否趕著來攻打鄴城,敵軍反應速度如何。
只要漢軍能趕到,鄴城的城防倒是問題不大,去年鄴城一直打到了冬天才淪陷,城防被曹軍攻城時攪爛得極為殘破。
后來曹操也急于搜刮,擴軍鞏固自己的嫡系地盤,還真沒余錢好好修繕鄴城的城防。所以現在鄴城的設施跟去年袁尚剛剛守城時,差距還是很大的。
砸爛的位置只是簡單補了夯土,也未必夯得很實,更不是用的三合土。城樓塌了的地方,也沒錢沒人工重新用粗壯上好的木料重新蓋樓。
只能是直接堆砌一個高聳的土臺子代替城樓,上面沒有頂蓋遮蔽,防防弓弩倒是還行,但遇到遠程投石機的高拋彈道碎石雨,絕對會壓得土臺上的守軍慘不忍睹,難以躲避。
“楊公,這次能不能敢在夏侯淵親自回防坐鎮之前,就獻出鄴城,可就全看您能不能帶領大伙兒一心、想個妥善的辦法了。”
“曹賊對我們冀州世家實在是太殘暴了,別看我們當初靠著假裝出賣審公,暫時留了性命,但咱都看得清楚,被曹操繼續掌權下去,不出兩三年,我們這些冀州忠袁舊臣遲早被清算。”
“故司空崔琰,固然是華歆、孔融投曹后,被袁尚強行提拔任命為三公的,可他也算是頗有清名,做過司空又不是他的罪過!曹操當權不過數月,便殺了崔公。
他連崔公都能這么不眨眼地下毒手,對我們又怎么可能有憐憫之心?其他名士如應劭、李孚,都殺了多少了!在鄴城里拷餉的時候,那嘴臉我們怎么忘得了!”
楊修面前,另外四家當初一同串謀的同伙里,尹楷、陳琳、高蕃三方都紛紛表態,請楊修不要再多疑,要帶領他們一起舉事。
楊修面沉如水,今夜他原本只是置酒相待,看看大家的反應。此刻見群情激奮,他先是安撫幾句:
“我們這幾個,除了尹府君稍掌兵權,有些去年從中山、常山敗退時的潰兵私兵,其他可是全無兵權,只能湊起些家丁。
我們楊家算好一些的了,畢竟家父擔任太尉多年,依朝廷禮法還有三百虎賁為侍衛。這些人全加起來,如果沒有漢軍圍城,那就是以卵擊石,還是要慎重。
荀公,您怎么說,您當初可是做過袁公謀主,而且在曹操那兒也有親戚,我們四家怕曹賊清算,你是不用怕的,有荀令君保你,似乎犯不著跟我們一起冒險。”
楊修這后半段話,問的是當初他保下來的其他四家忠袁舊臣里的最后一家、潁川荀諶。
歷史上,荀諶可是在官渡之戰前夕,擔任過袁紹的謀主,尤其是在田豐沮授失去信任之后。
這一世,荀諶的地位更低一些,主要是早在袁紹和劉備陣營的河內之戰前,荀諶就先有過誤判的經歷,導致了袁紹的損失。所以后來早早就地位低于沮授、許攸、審配、郭圖四人了。
袁紹死前,荀諶在袁營謀士中的地位,最多排到第五。袁紹死后,他就更是愈發被漸漸邊緣。
但楊修不敢完全信任荀諶,一個重要的原因是荀家在曹袁兩邊兩頭下注。他堂弟荀彧在曹操掌握朝廷后,擔任尚書令。
所以哪怕曹操要清算其他死忠袁紹的文官,也絕對清算不到荀諶頭上,荀諶就不用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問題,可以置身事外大不了當個富家翁。
楊修此言一出,其他尹楷、高蕃、陳琳自然是頗有變色。
其中當過太守掌握過軍隊的尹楷、高蕃二人更是下意識摁住了佩劍的劍柄,似乎荀諶膽敢背主出賣同謀,他們就要清理內奸了。
純文人陳琳倒是沒有多想,也沒能力多想。
荀諶也是警覺智謀之士,他當然知道眼下的處境,所以被楊修問道他立刻應聲表態:
“賢弟何出此言!某與本初,本該是生死之交,他未能成就大業,中道薨勢,基業土崩瓦解,某也深感痛惜!如今自當與諸位共襄盛舉!
至于賢弟所言我們荀家自保的事兒,不必多慮。舍弟確在曹操處為尚書令,可舍侄也在劉備處為尚書令。投哪家對我們荀家而言都是一樣的。諸位賢弟今日盛舉,愚兄甘附驥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