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正面戰場的亂戰和反推持續進展,漢軍在一線投入的兵力越來越多。
終于連劉備和諸葛亮、魯肅、沮授都親自來到防線前五百步的距離,找了一座望樓觀測敵情,旁邊自然還是有上萬的親衛步兵方陣拱衛。
反正劉備在汝澧防線正面投入的部隊就超過了十萬人,還有一半人馬則是部署在一直能綿延到附近兩個縣城的寬大正面上,連續結硬寨。今天這場反擊也動用不了十萬人,預備隊很是充足。
劉備觀察了正面的廝殺情況后,也忍不住跟諸葛亮探討:
“曹軍居然這種情況下還敢試圖發動偷襲反擊,想殲滅我軍的工兵部隊。這正是天賜良機,若不趁機反撲、把曹軍的外圍汝澧防線徹底突破,那就太對不起黃老將軍和高順將軍、陳校尉的殊死奮戰了。”
諸葛亮:“陛下所見甚是,臣剛才也趁機分析了,曹操有此之敗,說到底還是輕敵了。
他們一是不清楚黃老將軍率領的那數百巡邏鐵甲騎兵,在更換裝備了我軍的新式馬鎧后,究竟能有多大的爆發戰力,是否足以沖殺撐到援軍主力投入。
二來,他們也小看了我軍精銳工兵的戰斗意志,看樂進剛才的戰法,完全是那種覺得‘只要騎兵把步兵縱深包圍了,步兵就會不戰自潰,然后就能追殺’的想法。
而只要陳校尉頂住了恐懼,讓士卒們發揮出平時操練過的壕溝戰防守操典,做到被騎兵從頭上跨過去都不怕,樂進其實就已經無法成功了。
我軍現在的反撲,不過是順勢利用好曹軍這兩個弱點,本就應得此勝。”
諸葛亮的點評很中肯,也可為切中敵弊。曹軍決策打今天這場反擊,最大的錯誤就是低估了漢軍工兵的戰斗意志。
任何時代,坦克從頭頂開過去后,依然能堅持在塹壕里不逃的步兵,本就非常難得。
陳到的工兵能做到這一點,與三年的運河工程期間,諸葛亮反復強調紀律、功必賞過必罰的嚴格軍紀執法,以及對壕溝應用的反復技戰術操練、讓士兵們模擬對抗訓練膽量、增加士兵的常識,都是分不開的。
說到底,工夫在場外。
諸葛亮算是如今世上最擅長用深入淺出、通俗易懂的訓練方法,來讓普通士兵掌握技戰術常識的名將了。
他當初要讓工兵們意識到騎兵砍不到貼墻蹲在壕溝里的士兵,用的都是最直觀的實驗方法。
見過現代軍隊練兵的都知道,就好比要訓練士兵們對爆破的恐懼耐受,最有效的辦法都是定量分析、算好了導火索的長度、讓士兵們自己傳遞炸藥,然后數夠時間往中間坑里一扔,所有人全部往外側撲倒臥倒。
諸葛亮練工兵,也是讓人蹲在壕溝里貼墻,讓己方騎兵在壕沿上策馬馳過,真刀真槍往下砍,發現壕太深確實夠不到。
這樣實際測試過之后,士兵們知道真的砍不到,也就真心不怕了,實踐出真知嘛,比靠軍紀逼士兵不許怕,要有效得多。
套用一句現代心理學的術語,這是讓士兵自發摸清自己的能力邊界、從而產生不怕的自驅力——當然諸葛亮不知道這些術語,這些術語也還沒出現呢,但諸葛亮就是會實際應用。
而且這種實踐訓練方法,并不需要士兵識字,文盲也能練,非常接地氣,這也很符合諸葛亮的一貫風格。
比如,后世曾有不少黑諸葛亮“應變將略”軍事才能的評論家,他們經常攻訐的一個點,就是“諸葛亮的軍事創舉也沒那么多,很多都是拾人牙慧”。
其中最重要的一個證據,就是說《三國志》上說諸葛亮發明“八陣圖”的事跡,其實也沒多牛逼,前人已經有過類似八陣的東西了。
但殊不知,有“八陣”和有“八陣圖”,那完全是兩回事,文字兵書描述是給有文化的將領看的。
諸葛亮哪怕只是進行一個“接地氣化改造”,配上圖,進行通俗解說,讓普通文盲都能跟著操練,那也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一個創造了。
此刻他以通俗實踐的方法訓練漢軍工兵部隊數年,才有了陳到宗預實戰時的沉著不慌,可以說一切戰果都是諸葛亮應得的。
對面曹軍將領,沒一個能有這么接地氣的練兵,更不可能教會文盲士兵掌握復雜技術配合。
劉備跟諸葛亮觀戰許久之后,也把勝敗之機朦朦朧朧理解透徹了。
不過眼下畢竟前方還在血腥廝殺,戰機瞬息萬變,并沒有到總結勝利經驗的時候。
劉備督戰了一會兒,很快注意到一個問題,那就是對面郭嘉部署的那些連接各條防線的縱向甬道,確實也起到了相當程度“減益漢軍Z型壕內遠程火力對曹軍預備隊殺傷效果”的作用。
漢軍神臂弩手一排排對著防線上那些近戰堵口位置后方的縱深區域拋射,但曹軍后續投入的預備隊都躲在甬道內前進,弩箭也就沒什么用了。
劉備連忙詢問:“卿可有破曹軍甬道防護的良策?我軍修筑望樓多日,卿應該也有觀察到曹軍的部署變化吧?難道沒有想過應對?”
諸葛亮又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確認前方的實際情況,這才放下望遠鏡:“臣也有所構想,但沒到實戰檢驗的那一刻,也不知究竟需要應對到何種程度。
現在看了郭嘉所筑甬道的實際防護效果,臣自忖有點辦法應對了。”
劉備:“那還不快快說來、朕自會讓前軍依法部署。”
諸葛亮指著郭嘉修的甬道說道:“我軍神臂弩手不僅有拋射普通箭矢,也有用火箭的。現在俯瞰觀察戰場,火箭射到甬道頂部完全沒有燒起來。
可見證實了臣的猜想,這些甬道的頂部是用樹枝涂抹泥漿建成的。因為時間太倉促,郭嘉不可能另架嚴密的梁架頂椽,只能是隨便橫架樹木枝杈,再以泥漿填縫。
郭嘉顯然是模仿了我軍的壕溝,有樣學樣,但他沒學到精髓,也不明其中每個細節的算學原理——臣所挖壕溝,都是曲折前行的,為的就是防止敵軍墻頭弓弩沿著壕的方向平射時,命中率過高。
挖成曲折之后,蜿蜒前進的過程中,壕溝任何時刻都不可能正對防線護墻上的弓弩手,守軍弓弩手的箭矢自然會射在壕溝的側壁土地上。
現在郭嘉偷工減料,臣估計一方面是因為他不知道曲折的必要性,另一方面也可能是他為了快速、省事,覺得自己是防守一方,不用擔心攻方居高臨下對著壕溝延伸方向水平側射。而且他覺得有修了簡易的頂,拋射也不怕了,才如此施為。
臣以為,我軍此戰不是還帶了一些戰車、少量駝隊,可以模仿車載輕型投石機列車陣的戰法。
既如此,可在望樓上仔細觀測敵軍甬道朝向,隨后把載了輕型投石機的戰車部署到正對甬道延伸方向的陣前,然后按照預定角度全力拋射。
投石機相比于弓弩,在準確率方面最大的劣勢就是遠近難以控制,因為其彈道過于高拋。但左右方向很容易瞄準。
如果是正對甬道延伸的方向,調好了左右,那就無論偏遠還是偏近,總能砸到甬道,郭嘉修的那些樹枝泥漿的頂,也就防住箭矢,防不住從天而降的碎石。”
諸葛亮后面這番解釋其實有點多余,倒不是說他說得不對,而是劉備不懂數學,沒有幾何學常識,所以聽不懂。
但劉備知人善任,他只要知道諸葛亮說的這番道理似乎很厲害的樣子,可以果斷用人不疑、聽從其部署,就夠了。
“就依卿言,讓我軍的戰車全部由卿安排部署!”
劉備軍在使用車陣和高機動性移動投石機方面,也是頗有經驗的。早在數年前的平涼戰役中,馬超就研究過輕型機動投石機,當時是李素和關羽為主帥負責平涼,馬超還只是打手。
在西域頗多駱駝的環境下,李素還模擬后世西夏“潑喜軍”的模式,嘗試過駱駝上運一個小型扭力彈射器,丟一些只有拳頭大小的石彈。到了中原之后,把駱駝換成車,也是很容易想到的。
漢末的戰車,正在從傳統的沖陣兵器,越來越向遠程火力載具和機動掩體的方向發展。原本歷史上諸葛亮的八陣圖里,也是用到偏廂車提供掩護和載具,便于平原上結陣以步破騎。諸葛亮本就有這方面的天賦,一切自然是水到渠成。
隨著劉備的命令,裝著輕型投石機的戰車很快按照諸葛亮的要求,如臂使指開始部署。
而且還是在望樓上望遠鏡瞭望手的反饋指點下,精確選取陣地、確定射擊朝向。
對面的曹軍完全沒意識到數萬人殊死搏殺的戰場上、漢軍陣后那滾滾煙塵和車陣機動,代表著什么。
因為有殘缺的防線長墻掩護,曹軍甚至對漢軍的騎兵和戰車完全沒多加注意,他們都知道騎兵和戰車是不可能從狹窄的土墻缺口里直接沖進來的,那樣只會白給在萬矛攢刺之下。
這種輕視和疏忽,讓諸葛亮輕易完成了全部變陣部署。
幾次校準之后,車載輕型投石車逼到了長墻前區區五十步,然后隔著墻在沒有視野的情況下,按照望樓瞭望手和旗號兵指示的方向,開始了拋射盲射。
因為扭力和拋射仰角的細微差異,漢軍投石戰車射出的無數碎石雨,翻越防線后呈一個縱向橢圓散布、落在后方曹軍預備隊投入的甬道上。
碎石有遠有近,這種移動射擊平臺不是很穩固,加上每次丟的碎石也不是一樣重量的,所以誤差挺大。
輕的石頭就會飛得遠,重的飛得近。遠近誤差能有五十步以上,最夸張的能有近百步誤差。
這也沒辦法,畢竟碎石彈的要求本來就低,這樣才好廉價地找到足夠多的彈藥來源,以犧牲數量換質量,提高火力密度和持續性。
只有那種幾十斤一顆的獨頭彈,為了確保射程統一,才會相對精確地打磨、粉碎石料,把石彈做成每顆都大小重量差不多。
可是在此時此地、郾城防線的戰場上,在諸葛亮精微奧義的揚長避短使用環境下,輕型機動投石機配碎石雨的打法,劣勢全部被回避了。
不管石頭丟遠丟近,反正總是七八不離十,砸在郭嘉修的甬道各處。角度找準了,遠近根本不重要。
郭嘉學諸葛亮挖交通壕、卻學了個半吊子、不知道要把交通壕挖成曲折前進。這個技術弱點的弊端,此刻便徹底顯現了出來,
但凡曹軍甬道稍微彎幾下,都能讓漢軍碎石雨丟遠了和丟近了的都砸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