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劫雖然很爽,也一時解決了曹操安撫部隊、進一步擴軍的燃眉之急。不過反撲肯定是很嚴重的。
代表鄴城百官投降的楊修,最近就被無數同僚請托,請他仗義執言為民請命,讓曹操收斂一點。
畢竟除了跟楊修一起獻城抓審配的幾個家族之外,其他朝中忠于袁氏的官員被株連得太多了。
冀州籍貫的官員更是直接看戶口本按籍貫地排隊屠戮,曹操這是壓根兒要帶著冀州世家連根拔起了。
非冀州籍的世家也被借故殺了一小半,人心之惶惶,可見一斑。
那些被清洗的家伙,死到臨頭時才意識到一個問題:
曹操在跟袁紹翻臉之前,已經在兗州徐州和部分豫州建立起了自己的穩固統治系統,而且走的是唯才是舉路線,曹操根本不缺人做官。
如果曹操只盯著冀州大家族殺,安撫好其他籍貫地區的人才,局面就可以控制。
楊修幾次試圖旁敲側擊勸曹操收斂,卻終究是不敢把話說得太明。他心中也是悲憤不已,暗忖審配最后臨死安排的計謀,果然還是沒起到太大作用。
但軍隊和貧民非常擁護曹操,眼下鄴城內有重兵壓制,十幾萬正規作戰部隊看押八十多萬百姓,那是無論如何都翻不起浪的。
最后,還是鄴城內的三公中唯一還活著的、也是資格最老的太尉楊彪,實在忍不住暴脾氣了,出面在一次朝議上直斥曹操濫殺無辜、大搞株連,實為聚斂和清除異己。
曹操自然是大怒,也如原本歷史的慣性一般,差點要殺了楊彪。至于罪名么,當然是栽贓楊彪也勾結審配黨羽。
最后,還是曹操嫡系陣營內部不少官員也跟著勸阻,加上此時已是戰爭結束之后半個月了,連曹操的首席文官荀彧都趕來鄴城了。
荀彧見鄴城的有錢人和世家被清洗的慘狀,也是有些不忍和不支持的,他力勸曹操:
“丞相!楊太尉數朝元老!懷帝時便是朝廷柱石,若殺之,朝廷還剩下哪個懷帝時的三公重臣舊臣?這只會給劉備更多的借口號召天下士人!
丞相擔心楊太尉壞事,先奪其職位,隔絕其交通即可。再讓人假借楊太尉之意安撫狐疑,使他人不得借其名行事,萬萬不可造次濫殺!”
在荀彧為代表的勸說下,曹操總算是止住了屠刀。決定再過一年半載,等個別的借口,把楊彪楊修父子一起干掉!
搶劫屠戮完成后,曹操必須兌現諾言,并且按照他已經定下的路線,一條道走到黑,開始給鄴城所有貧民登記造冊分田地。
因為人口變少了,鄴城里多占土地的世家豪強也都被端了,所以凡是擁有土地不足一百漢畝的冀州窮人,官府都可以發足一百漢畝,然后屯田。
漢朝一百漢畝才相當于后世三十畝不到一點,整個冀州剩下四百萬人口,折合壯丁大約一百五十萬。
也就是只要一億五漢畝或四千多萬現代畝的農田,就夠所有百姓屯田耕種了。
而華北平原是自古就農業開發很徹底的地方,古代耕地面積甚至比現代還高(現代城市和工業用地增加了,占用了耕地),后世的河南省就有一億二畝的耕地,河北省也有一億畝。
當然了,現在曹操控制的冀州,不能簡單等同于后世的河北,因為幽州和中山、常山都被劉備攫取了。
但就算是大半個河北,而且是純平原的那大半個,休耕輪作都夠四百萬人、人人耕者有其田了。
剩下那一小半沒有被端掉的豪強,他們的土地所有權依然被保護,但因為人口減少,也找不到多少佃戶來種他們的田了,窮人都寧可直屬于朝廷屯田。
不當兵的人要繳一半收成納稅,當兵的么就自己種田自己吃,不用上繳,但戰時要打仗。
曹操手下的行政官僚系統開始全速運轉,瘋狂清查人口、分配田地。
曹操麾下的軍隊系統,也必須為行政系統保駕護航,在這個過程中干掉各種反抗的刺頭。反正冬季農閑,百姓不忙,軍隊也閑著,正好做這種事情。
鄴城周邊乃至整個魏郡的分田,在十一月底之前就結束了,隨后要波及整個冀州。
曹操打算將來再進一步推廣到其他州,主要是剛建立統治不久的青州和豫州,各種巧立名目找借口沒收田地、分給窮人、擴大統治稅源。
至于兗州和徐州,倒是不需要怎么費手腳。因為兗州是曹操的老巢,屯田多年了根基比較好,也沒有世家豪強敢在曹操腳下搞事情。(山陽郡李典家族算是兗州最大的豪強了,但是已經以另一種方式成了曹操的打手,也就無所謂了。)
徐州則是早年被曹操反復屠,富戶都不存在了,現在人口依然沒恢復,人少田多,絕對夠所有勞動力滿負載耕種。
為了深化分田,也為了更好的穩固統治,這個過程中曹操還做了一點小動作——
把冀州這邊的分田工作落實下去之后,他立刻借口鄴城太過靠近跟劉備接壤的邊境地帶,同時太行山險要之前都被劉備搶了。
加上鄴城圍城過程中損害過大過于殘破,所以不適合再作為大漢的臨時都城。
曹操下令把皇帝遷到黃河南岸、但離冀州也不算遠的鄄城。
歷史上,鄄城這地方也曾經在曹操挾天子至許昌后,被袁紹主動提議作為皇帝的臨時落腳點,反對定都許昌。
袁紹當時這么想,就是考慮到鄄城在黃河岸邊不遠,是兗州離河北比較近的一個點,便于袁家也分享對皇帝的控制。
如今這個時空,曹操遷到鄄城,顯然也是類似的地緣政治考慮。他希望臨時新都在他的老巢兗州,同時又要兼顧控制剛剛被拿下的冀州,所以盡量靠近黃河、瀕臨黃河南岸建都。
而且建都鄄城,也能在軍事上獲得最大的安全。
因為劉備已經奪取了幽州,甚至還奪取了冀州的中山、常山二郡,燕山易水之險盡在劉備之手。
劉備還有幽并涼各州草原養馬地,現在論騎兵之利,已經形成了絕對優勢。
關東偽朝的都城再留在黃河以北,被鐵騎一馬平川橫掃過來,那就一點戰略縱深都沒有了。放到河南才算稍微有點安全感。
這些軍事安全上的考慮都是很實在的,不能說曹操是為了一己私利,所以劉和朝廷剩下的大臣也都只能認了,公議同意遷走。
只不過曹操日子過得也緊巴,不會再花錢給劉和大興土木造行宮。
就只是把曾經鄄城侯的府邸稍稍修飾,直接作為行宮了,反正到了這個節骨眼,“朝廷”也講究不起。
遷都鄄城的過程中,曹操也每日跟一群丞相府的曹掾集思廣益,琢磨全面分田屯田的落地策略。
殫精竭慮之下,還真被曹操想明白一些關竅。
他首先意識到,自己畢竟不是代表農民揭竿而起,他代表的還是地主階級的利益,所以他的分田必須師出有名。
曹操自己想到的辦法,就是恢復法家的耕戰制度,官方定性耕戰是正義的階級,所以民屯和軍屯都要被保護。
但同時可以名正言順地打擊“工商奸邪之輩”,尤其是涉嫌通敵、勾結劉備的“工商奸邪之輩”,把那些家伙的田全部收了。
讓人口相對還算稠密的豫州、乃至多山少平原的青州,都做到人人有足夠田種。
(注:按照原本的歷史進程,曹操不用費那么多事,因為歷史上豫州、青州的戰亂更多,持續時間更久。把人口殺得少了,空出來的田足夠種。
但現在這個世界,青州黃巾危害的年限短了很多,豫州被袁術禍害的時間也縮短了兩年。整體打仗瘟疫少,活下來的人口多了好幾成,就得分地主的田才夠種。)
不過,曹操這個想法畢竟是剛剛拍腦門想出來的,多多少少有點病篤亂投醫,很多細節并沒有想明白,貿然執行也會激起很多亂子。
對此,他身邊的主要內政幕僚,也都一個個跳出來反對,或者至少是勸說曹操要注意尺度,不能胡作非為。
如今曹操身邊的三大主要謀士,郭嘉是只問軍事和外交策略的,不會涉及民政人事,加上郭嘉一直在郾城前線,也就沒有參與討論。
剩下的兩大謀士,荀彧就是專注內政,不過偏人事為主、民政為輔。而且隨著曹操成為丞相、控制了朝廷,他手下的文官總算是得到了一波普漲,荀彧也升為尚書令。
程昱是軍事謀略和內政兼顧,畢竟程昱當年給曹操籌措過人脯軍糧,可見程昱對后勤征調和戰爭潛力挖掘很有心得。
曹操挾持朝廷之后,程昱進為九卿,官居衛尉。
十二月上旬的一天,鄄城的丞相幕府之內,曹操還在討論新的整頓經濟教令,就被荀彧和程昱聯袂前來勸阻。
荀彧開門見山,指出曹操操作的失誤:
“丞相!聽說您下令嚴查工商豪強勾結劉備、賣地潛逃,凡遇此狀者皆抄家征地。屬下以為此舉極為不妥!只會引發人心惶惶,將來更難抵擋劉備入寇!
賣田賣地之便,起自商鞅‘廢井田、開阡陌,民得買賣’,至今七百余年矣。民得賣買,長遠來看百姓才會自愿開拓墾荒、繁衍擴張,于國有利。
若強令百姓不得買賣,豈不是倒退到了王莽復古時‘改天下田為王田,皆不得買賣’?王莽是何下場,丞相不可不查啊!”
荀彧言辭懇切激烈,連一旁同來勸諫、但相對變通的程昱,聽了都有些害怕,唯恐曹操大怒。
他連忙幫著居中解釋:“丞相切勿動怒!文若也是為了長遠計。文若,你剛才這番話過了!怎能以王莽之法比擬丞相!
王莽行王田,那是把天下土地都收歸國有,田過九百畝而丁不滿八口者、朝廷會征收余田分于平民。
丞相今日之法,只是禁止田地買賣,如果不賣,也不犯別的禁忌,那田再多也始終是原有人家的,并不轉移為國有。
況《漢書》有云:‘至秦不然,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買賣,富者田連阡陌,貧者亡立錐之地。’可見商鞅之法的弊端也是古人早已知之,便是每到末世,貧者無立錐之地。如今正當興其利而避其弊。”
程昱一段話,先是讓曹操息怒,中間半段是轉而跟荀彧辯論,最后又轉回曹操:“不過,還請丞相看在文若出于公心,聽完他后續剖析之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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