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飛的部隊明明是從井陘口、常山真定縣一路沿著滹沱河而來。
按說是應該一直沿著河走,最后順著滹沱河匯入白洋淀、易水,襲取易京、涿郡。
可為什么走到真定縣與中山郡無極縣之間時,會故意靠向滹沱河北岸、甚至分兵一部分在北岸登陸、故意給北岸的敵人制造“半渡而擊”的機會呢?
如果這一切都是演的,那就顯得太刻意了。焦觸就算是個智障,也不至于中那么粗淺的計謀。
所以,張飛的部隊非要試探性靠上北岸并且分兵,自然是有兵法上的道理的。
不知兵的看客,如果打開上帝視角,看一眼地圖,就明白了。
滹沱河在真定、無極往下這一段,是常山郡、巨鹿郡與中山郡的界河。但是在無極縣往北大約八十里,也就是安喜縣的位置,有另一條河流衡水,從安喜無極開始與滹沱河平行流動。
此后滹沱河往北拐,衡水也往北拐,最后平行注入白洋淀,這兩條河之間的距離,也從八十里漸漸收窄到四五十里。
張飛的部隊從滹沱河而來,他的船只當然是全部只能在滹沱河里航行,沒法飛到平行的衡水里去,除非是抵達白洋淀后再從另一條河繞回來。
但是,因為衡水和滹沱河相距太近,又有二百多里路都是一直平行。張飛要沿著滹沱河進兵,如果不把稍微北邊隔壁的衡水沿岸幾個縣城拿下,導致焦觸在衡水沿岸諸縣繼續駐兵。
那等張飛的主力過去之后,袁軍隨時都可以從據點里出來,陸路騷擾張飛的后勤糧道。反正走個六十里就能斷糧,又不遠,也沒什么危險,被發現了隨時可以縮回去。
所以,為了保護糧道安全,把衡水沿岸那幾個城防并不嚴密的小縣城也摟草打兔子,一路推進一路拔除,也算是解決了張飛的側翼隱患。
只不過要做到這件事情,張飛在具體打法上,要承擔一些不利影響:
首先,前面說了,張飛的軍糧絕大多數靠船運,那就只能放在滹沱河里。導致張飛攻擊衡水沿岸諸縣的部隊,得離開己方糧道六十到八十里遠作戰,最多隨身帶幾天干糧,吃完后還得靠糧船隊補給。
其次,既然糧船隊留在滹沱河里,張飛總得留兵力護糧吧?不然被袁軍劫了一把火燒光,張飛就得潰敗了。
他總共這次就兩三萬人馬走井陘口滹沱河這一路,至少留下一萬多人保護,那么用于陸路掃清側翼的兵力就少了一半。
如果這一半人還是在被半渡而擊的狀態下被焦觸軍撞上,那焦觸軍主動尋求決戰的信心就更膨脹了。
這,就是龐統給張飛設計的示弱誘敵決戰方略。其實不算很高明,但誰讓對面的是焦觸呢。
焦觸就興沖沖地來對張飛“半渡而擊”了,還自以為逮到了“張飛不得不沿著滹沱河和衡水分兵”的薄弱良機:
先殲滅張飛準備去衡水攻打安喜的部隊里、已經上岸立足剛穩的一半;再殲滅立足未穩還在登陸過程中的另一半;最后殲滅張飛留在滹沱河里的部隊。
循序漸進,有熱身有爆發,穩了!
張飛看似頗有戰斗力的部隊,被分成三口吃完,不怕每一口太大噎著了,美滋滋啊!
龐統這次出井陘,等于是在井陘口對付呂翔時,把韓信“背水結陣”的伏兵偷家那一半計策,給反其道修飾了一下,然后使用,把呂翔的守口部隊坑了。
到了真定、無極,又把韓信“背水結陣”策里的故意示弱誘敵那一半計策,也調整了一下使用,然后又把焦觸給騙了。
不過,都是勝之不武,誰讓對面的武將智力值普遍不高呢。
呂翔焦觸就好比兩個高中生,不說經歷過題海戰術,但好歹是做過一點模擬題的,至少看過韓信當年對付陳余的那道模擬題。
但是到了自己高考的時候。出題老師龐統把題面稍稍變個樣,他們又不認識了,明明提前告訴他們要考哪些知識點,結果還是掛科。
當然了,龐統這個命題老師的變種,還是比較陰險的。
類似后世抖音上某些段子:考前劃知識點,是給考生四個圖標,分別是、支付寶、淘寶,問哪個是微信的圖標。考生都覺得這太簡單了,不是一眼就看出來?
到了真正上考場,看到的真題是四個都很像微信的圖標,只不過有兩個是左邊的聊天氣泡圈面積大、另兩個是右邊的圈面積大。上面兩個是左邊的圈蓋在右邊的圈前面,下面兩個是右邊的圈蓋左邊的圈。
然后平時記特征記得不扎實的考生,就直接傻眼。
考試掛了,還有機會人生彌補。
兵法沒看透,就得死。
很公平。
計策互騙需要很多彎彎繞,目的無非是誘敵野戰決戰。
真到了臨門一腳的時候,場面反而會很無聊,因為工夫都在場外。
只要焦觸帶著數千騎兵以及背后的萬余步兵,黑壓壓沖上來跟張飛硬扛的那一刻,他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怎么殺反而不重要。
焦觸殺到的時候,張飛這邊,看似只有先頭的五千人登陸列陣、立足已穩,后續大部隊都還沒上岸呢。
但張飛心中有數,他知道把眼前這五千人扎穩陣腳,再加上兩翼游走的少量騎兵,就綽綽有余了。
后面船上的部隊,雖然無法直接支援戰場,但好歹也提前下了碇石,把船都穩定好位置,然后在船舷上布列盾牌,讓神臂弩手列隊準備輸出。
張飛這次用的船,質量倒是不咋滴,畢竟滹沱河上游開來的,也就是原本呂布軍投降時遺留下來的破爛,劉備陣營還沒時間在滹沱河、桑干河上造好船。
所以這些船本身也表現不出什么戰斗力,沒有艨艟的木板垛堞防護,更沒有斗艦的船艙射擊孔,就是靠甲板上豎盾牌提供遠程防御。
這才導致焦觸對張飛的輕視,何況焦觸久未經歷中原輪番血戰,也就沒在實戰中見過神臂弩這種射程和威力遠超舊時代傳統弓弩的新式兵器。
張飛看似五千人列陣,實際上能輸出火力的人數是不止五千人的。
“殺!!!”焦觸帶領的幽州軍,士氣和勇猛還是有的,兩軍相遇,立刻就是長槍大戟列隊而沖,背后弓弩射住陣腳。
一兩萬人梯次進攻,看起來氣勢如虹。河北軍少用刀盾,多半是長槍大戟,防守的時候還會配個盾,扎穩陣腳,進攻時則是不帶盾,雙手端平了槍矛猛烈沖刺。
焦觸也不是沒看到張飛軍前排有些明晃晃的鐵甲精銳士卒,估計是部署了一個陷陣營,但他依然不怕。
因為鐵甲也就對刀劍和弓弩之類的兵器有較強防御力,但長矛重戟之類的雙手兵器帶著全身重量和慣性、全力捅刺,鐵甲也是很難防住的,畢竟物理動量擺在那兒呢。
最多就是扎到的時候槍矛頭部有所崩折,但絕對可以把對面的士兵捅個人仰馬翻。
不過,他們對面的張飛軍,卻是安靜得可怕,但也看不出絲毫動搖,面對四倍于己的敵軍這么鼓噪吶喊沖刺,始終是冷靜應對。
他們也多半裝備了長槍,輔之以少量的雙手斬馬劍。張飛軍槍矛的長度,也不遜于對方,大不了就是公平換命而已。
更重要的是,張飛軍前排有鐵甲,還有大盾,對敵方接戰前的弓弩覆蓋傷害可以免疫掉至少七八成。
而焦觸的士卒,在這個沖鋒的過程中,對遠程傷害的防御幾乎是零。
“嗡——嗡——”一波波的神臂弩弦震顫的聲響,化作死亡收割的尖嘯,數以千計的勁銳箭矢破空攢射。
把焦觸軍的前排士卒射得七零八落,還未接敵先死傷數百,更關鍵的是全軍氣勢為之一窒。
焦觸也是頗為驚訝,張飛的部隊居然離得那么遠就開始放箭,還有從陣后船上放箭的,在進入肉搏之前,焦觸的部隊遠遠超出往常的預期,被整整射了五輪。而焦觸一方雖然也對射了三輪,對面卻沒什么損失。
五輪箭雨,死者近千,負傷者更多,關鍵是氣勢被打掉了不少,沖鋒陣型也變得沒那么嚴整了,前排七零八落,接敵有先有后,愈發導致了局面的惡化。
“噗嗤——噗嗤——”的長槍大戟入肉之聲不絕于耳,還夾雜著金屬鐵甲被撕裂的牙酸摩擦聲、和戟刃隨之崩折的可怕聲響。
兩軍如同精密的殺人機器,就這樣硬扛著互相捅刺,前排死完了后排上,很快就被各自消耗掉了好幾排人命。
“全力沖刺!把張飛的正面擊退!兩翼包過去!把張飛三面合圍!”焦觸大聲催督預備隊全部投入血戰。
隨著雙方陷入混戰,張飛的神臂弩輸出環境也越來越差,要避開兩軍犬牙交錯的正面,只能是“徐進彈幕”射擊焦觸的后排。
焦觸顯然發現了這個問題,所以他也要把陣勢的縱深攤薄,盡量貼上去纏斗、利用自己人多陣型正面寬度大的優勢,把張飛三面包抄了。這樣同時也能讓張飛的神臂弩越發難輸出,怕敵我混雜誤傷了自己人。
不得不承認,焦觸能跟著陶謙劉虞袁熙承擔幽州邊防十幾年,戰術基本功還是扎實的,只是更高層面的戰略智商實在不敢恭維。
“這焦觸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這才剛接戰不久,就敢自恃穩住了陣腳、敢往兩翼延伸?他這是覺得咱無力發起反擊、中央突破了不成?”
一直待在陣后督戰的張飛,看到對面的焦觸被神臂弩的縱深拋射打得受不了了、變陣為鶴翼陣圍裹上來,不由冷笑。
焦觸的變陣,確實可以防止后排縱深過深,被神臂弩白白射殺死傷過多。但是沒有留足預備隊,一味追求正面寬度,帶來的弱點也是很明顯的:
如果敵人發起反擊,中央突破,陣勢不夠厚的話容易被鑿穿。
焦觸這是篤定了覺得自己才是進攻一方,沒提防到張飛還有余力僅僅靠目前這點部隊,就至少在某一個點上發起重點突破、轉守為攻。
既然如此,張飛怎么能錯過這樣的機會?他當然要讓焦觸看清,他還有余力!
“集結全部騎兵,讓中軍偏左王平那一側發起反沖,爭取把正面之敵撕開一個口子,騎兵全部從缺口里沖出去,擴大戰果!”
張飛果斷下令,漢軍立刻按照指揮如臂使指地執行。
焦觸的部隊在陣型變薄后,果然漏洞不少,王平派出生力死士人人長矛鈹槍發起反推,很快懟出一個口子。
焦觸見狀大驚,他確實沒留足步兵預備隊,也沒提防張飛打出防守反擊,他還一直想的是如何在持久消耗戰中降低被弓弩殺傷的比例呢。
畢竟,他兩萬人打對面五千人,誰會想到五千人居然還敢反擊?哪怕只是某個點上的局部反擊、而非整條戰線上的全線反擊。
沒辦法了,仗打到這一步,肯定不能讓張飛把缺口越撕越大。
焦觸預備隊不夠,也不讓騎兵繼續兩翼迂回找機會了,直接帶著軍中的數千幽州騎兵上去堵口,順便鼓舞士氣催督缺口兩翼的士兵死戰。
“張飛狗賊休要猖狂!幽州大將焦觸在此!”焦觸揮舞大刀,身先士卒,帶著騎兵隊瘋狂沖刺砍殺,堵住缺口。
雪刃翻飛之間,焦觸也成功斬殺了十幾名漢兵,一時氣勢無兩,勇不可當,甚至還斬殺了漢軍一名軍司馬和兩個曲軍侯。
不過,隨著親自沖殺堵口了半盞茶的時間,焦觸也不可避免地在亂戰中裝上了張飛。
焦觸對張飛的長相當然還是挺有印象的,畢竟十二年前焦觸張南跟劉備都是郡都尉時、都跟著劉虞平過張純之亂,所以焦觸對關羽張飛趙云都很熟。
正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焦觸的大刀雖然不及關羽的青龍刀有八十多斤,那好歹也是一柄四十八斤的沉重厚背闊刃利器,直接全力灌注飛馬往張飛猛劈而來。
張飛也是毫不花哨,雙臂振奮,力貫蛇矛,胯下那匹八尺高的大黑馬也是狂奔豸突,把慣性加到最猛,人馬配合極為嫻熟。
“焦觸受死!喝啊!”兩人相距不到三丈時,張飛開始暴雷一樣怒吼,同時蛇矛奮力狂捅而出。
焦觸只覺腦中鐘鼓齊鳴,似開了個全堂水陸的道場,雖然有所心理準備,雙臂也本能地繼續揮刀猛砍而下,卻終究是慢了一步。
焦觸直接被直挺挺地捅斷了一只胳膊,蛇矛從肩窩與心臟之間扎進去,后背透出,把肩胛骨都捅飛了。焦觸一臂已斷,那原本照著張飛腦門砍去的致命一刀,自然也被硬生生打斷,大刀直接鏘啷墜地。
焦觸整個人被張飛的蛇矛挑著,被巨力脫離馬背,凌空甩出,張飛又奮力橫向一振矛刃,把焦觸肩胛骨到鎖骨這一段肌肉斬斷、鎖骨也斬斷,焦觸的身體才在重力作用下重重墜地。
雖然還不知道墜地那刻死沒死,但下一秒鐘張飛的戰馬就飛馳而過,直接馬蹄鐵一腳跺在焦觸腦殼上,把焦觸的頭顱像西瓜一樣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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