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焦觸、韓珩那邊帶著常山中山駐軍回防幽州,畢竟還需要一段時間。
在這段時間差里,薊縣北部的燕山防線,顯然得倚靠張南、王門這些將領頂住,把時間拖過去。
四月初八,徐晃和麹義突破涿鹿后,繼續沿著桑干河東進,在初十抵達了上谷郡郡治沮陽。
上谷郡與隔壁的代郡相比,最慘的一點就是郡治直接建在了桑干河沿線,而不是選了險要的陰山、燕山隘口,壓根兒躲不過沿河推進大軍的兵鋒。
后世上谷郡這片地方,最重要的城市,便是長城邊塞的張家口,但是在東漢末年,張家口還叫廣寧縣,不是什么發達的地方,這個時代上谷的草原貿易還完全沒起來。
張家口的崛起,主要靠后來明朝晉商、往草原走私禁售戰略物資,才成長到完全體。
如今的上谷郡治沮陽,則是相當于后世的河北懷來。此地距離薊縣只剩二百五十里,距離燕山內長城大約一百里,距離陰山外長城的邊關還有二百里,算是一個重要樞紐。
徐晃的部隊抵達沮陽時,還以為要打一場大仗,至少該比之前經過桑干縣和涿鹿縣時激烈得多。這好歹也是漢軍發動解放幽州以來,第一個要攻克的郡治級別城市。
但最后的結果,卻讓徐晃頗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袁熙的守軍,居然緊急撤走了沮陽城中的軍隊和青壯百姓,還運走了全部的軍械和盡量多的糧草,剩下來不及運的糧草也全部燒光,一口都不給進攻的敵軍留。
甚至,還組織了軍隊在走之前搶劫了一下百姓,顯然是打算把走不動路、不得不留在沮陽城里的老人,也統統餓死,或者推給張飛的部隊。
幽州軍這么做倒也未必是本性殘忍,而是他們知道既然要執行堅壁清野的政策,破壞撤退區糧食庫存就成了重中之重。
這個具體命令也不是袁熙直接下達的,而是作為前方防區統籌的張南自行隨機應變下的。
張南當年在劉虞手下平張舉張純時,就跟劉備不對付,劉備好幾次讓他抗壓背鍋、劉備自己卻討好上級邀功請功。
燕山阻擊戰的時候,張南的嫡系損失最慘,撈到的功勞卻最少,都被劉備麾下的張飛趙云搶了。
最卑鄙的一次,張飛在突襲張純時,還吶喊詐稱自己是“漁陽都尉張南麾下別部司馬張北”,簡直是立功張飛立、仇恨值讓張南拉。
劉備、焦觸、張南三人,大家原本都是三郡都尉,劉備卻踩著他們的腦袋往上爬,最后還升護烏桓校尉、度遼將軍、遼東太守、鎮西將軍、漢中太守…一路飛升上去。
張南跟劉備、張飛積累了如此多的新仇舊怨,這次他當然是奔著斬殺張飛、報仇雪恨的心態來的。因此袁熙派他來居庸關堵張飛,張南才這么自告奮勇躍躍欲試。
而且焦觸張南這兩人早早身居高位,后來卻升遷不快,難免覺得懷才不遇、自視甚高,這就有一股額外的迷之自信。
(注:《三國志》上焦觸張南降曹后就沒下文了,這兩人迷之自信應該是真的。但《演義》里說他倆赤壁之戰時主動爭當水戰先鋒,焦觸被韓當一槍刺死,張南被周泰一刀剁了,這都是編的。)
到了居庸關之后,他也是殫精竭慮無所不用其極,盡量惡心削弱張飛。
在張南看來,沮陽縣百姓里那些已經老得不能納稅也走不動路的老頭老太,哪怕都殺光也不可惜,這些人本來就不會為國家做貢獻了。
何況現在不用他動手,他只要搶光這些老人的口糧,丟給張飛的部隊,張飛不分出軍糧接濟,那這些老頭老太就會自行餓死在張飛治下。
要是分糧食,張飛就會更快缺糧,后續四百多里來路上那些據點,斷張飛糧道就見效更快。
徐晃輕輕松松殺進只有老弱病殘的沮陽,眼見如此景象,也是頗為震驚。不過他倒是沒空過問當地百姓情況,只能是不再搜刮當地人就是了(也搜刮不出東西)。
在戰爭狀態下,同情百姓是來不及同情的,哪怕是歷史上劉備救陶謙的徐州時,半路上“略得饑民數千人充軍”,也只是說給那些徐州饑民一口飯吃,讓他們臨時充軍打炮灰,干最危險的消耗戰。
徐晃和麹義能做的,最多也就是如此,不可能無償救濟被敵人搶了糧食的百姓,最多是拿點糧食讓要餓死的百姓去打前陣、擔土挖壕填塞防守方的防御工事。
徐晃思索之后,也確實是這么決策的,設了一個價碼,臨時征兵,挖土填塞居庸關外的壕溝,肯來干這個活兒的,說明是真的被搶得一口飯都沒得吃了,不干也會餓死。
不肯來應征的,那就說明他們肯定在張南實施焦土策略的時候,偷偷藏下了口糧,餓不死,才不屑于干。
這也算是用“市場的無形之手”,把需求最迫切的一批人篩選出來給飯吃,比全面救濟壓力要小得多,同樣也不損名聲。
而且好歹徐晃也執行了劉備陣營一貫的對敵占區百姓政策,沒有嫌棄老頭力氣小來混飯吃,只要肯來都雇傭了擔土填壕。
這也不是徐晃的本意,而是他知道皇帝的一貫要求,按照大領導的文件精神辦事。
麹義的脾氣比徐晃更臭,看到張南留下的慘狀都忍不住破口大罵。
兩天之內,把沮陽的爛攤子收拾干凈后,確保了后勤道路暢通,徐晃和麹義繼續進兵,很快在四月十五殺到了八達嶺長城,殺到了居庸關下。
徐晃吩咐士兵擺開陣勢,破壞外圍防御工事設施,并且建立起攻城陣地、打造投石機和云梯沖車。
徐晃并不指望完全靠自己突破居庸關,畢竟戰前的任務分派早就說好了的。但他得確保黏住這邊的幾萬主力,保持壓力讓袁熙后方和其他方向都空虛,所以不演像一點不行。
四月二十日,外圍的陷坑壕溝、拒馬鹿角被初步破壞出一條通道后,徐晃就帶著麹義,親自到關外擺開陣勢,擂鼓助陣,辱罵搦戰。
不管張南是否出戰,先把張南乃至袁熙祖宗十八代罵個狗血淋頭總是不虧的。
能激怒守軍出關野戰那是最好。不出關也能打擊敵人士氣、揭露他們劣跡以略微動搖軍心,還能拖延時間促使他們更加堅信張飛真的打算主攻居庸關。
畢竟你要是來了之后在那兒拖著看戲不真打,袁熙肯定會意識到有陰謀,會不會從其他方向另有奇襲。
徐晃來到關下后,先讓麹義出去叫陣,順便辱罵譴責袁熙殘害百姓。
麹義本來就樂于如此,當下罵得不可開交:“城上將士聽著!我乃原袁紹帳下左將軍麹義!袁紹卑侮漢統,更兼無謀,累死三軍,如今更是羞愧氣死。
我尚且棄暗投明,爾等還跟著袁熙逆賊送死何益!城上賊將,狼性狗肺!為了堅壁清野,竟然殘害沮陽百姓!
你們都是上谷士卒,難道在沮陽城里沒有家人么!還跟著這種豬狗不如的賊將賣命作甚?早早棄暗投明,陛下寬仁,還能既往不咎!
陛下也是幽州人,是涿郡人。你們這些幽州兵,在袁家治下被冀州人欺壓,還不趁機而起!城上狗賊,有種就出來與某決戰!與張將軍決戰!”
還別說,麹義讓無數罵陣手跟著這個套路罵,還真讓居庸關上的守軍都偃旗息鼓,一時不知如何回罵。畢竟麹義講的都是真的。
這也不是麹義智商多高,能總結出有道理的說辭。這些話難度也不大,是之前幾個縣城一路勸降總結出來的。在實踐中打磨,臺詞自然越來越雅俗共賞,效果明顯。
城上張南一開始都不想搭理,看軍心士氣微微有些懈怠,他也顧不得了,親自到城樓女墻垛堞之后,破口回罵:
“麹義你這背主匹夫!竟還有臉上陣?你爺爺張南在此!別以為你當年贏了公孫瓚,就能壓過我們幽州軍將領!
張飛小賊當年也不過是爺爺帳下狗一般的人,當年打張純時,他還腆著臉詐稱‘漁陽都尉張南帳下別部司馬張北’,拿著爺爺的名頭招搖撞騙,這筆債爺爺一直沒跟他算呢!
讓那狗東西自己出來跟爺答話!你們算個什么東西!他敢來,爺爺就清理門戶跟他做個了斷!你們還不配污了爺爺的鑌鐵長槍!”
張南這一番辱罵,別說還真就氣勢壓了回來一點,至少幽州軍將士一聽自己家主將輩分這么高,當年是跟劉備平級、被劉備陷害才沒快速高升,而張飛更是曾經冒認張南的屬下偷偷出戰。
這種黑歷史一揭露出來,幽州將士心理優勢馬上就有一點了,張飛要是有能耐,當年干嘛要冒充張南將軍的屬下招搖撞騙呢?
看來關西偽朝的車騎將軍,也不過如此啊。
麹義被這么一問,也愣了一下,沒想到張南這么勇這么虎,居然說張飛敢親自上陣,他也就應戰出關單挑?!
早知道這樣還讓張飛去井陘口和常山郡繞后迂回個屁啊!直接來居庸關下把張南一矛刺死不好么?
當然了,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就算把張南一槍刺死,也拿不下居庸關。畢竟數萬將士、長城雄關擺在那兒,哪里會因為斗將死個人就投了。
所以繞后奇襲還是不虧的。
只是眼下這問題,張飛不在,這個局可如何搪塞?張飛可不像是被人激將單挑不敢應戰的人吶。
身在中軍的徐晃,聽說了前方的戲劇效果后,也帶著親衛騎兵拍馬舞斧而來、吶喊救場:
“張南匹夫!原來是你個生逢亂世還當了十年都尉的不長進廢物鎮守此關!都說有些人日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說的就是你這種廢物吧。車騎將軍如今身份尊貴,你也配跟他動手?
河東徐晃在此!想斗將便下關,看我大斧取你狗頭!要是能勝過我手中大斧,車騎將軍自會應你挑戰!決不食言!”
張南大怒,還真就自負勇武,騎上一匹高頭大黑馬,渾身披掛重鎧,綽鑌鐵槍上馬,帶著百余騎開門出關挑戰。
徐晃愕然,他是真沒想到亂世持續了那么多年,諸侯之間打死打活到如今,還有那么輕易言勇的敵將。
這張南怎么活到今天的?
但徐晃也沒時間多思考,策馬揮斧應戰。別說這張南也算是勇力之輩,力氣確實很大,而且脾氣暴躁剛勇。
徐晃與之奮戰三十余合,一斧剁張南于馬下。
居庸關上守城副將王門,簡直不忍直視地捂臉,連忙吩咐弓弩射住陣腳,也不敢開城門放張南身邊從騎回城了。張南身邊的親衛騎兵被砍殺了數十騎,就直接光棍地投降了徐晃。
不過好在居庸關倒是沒有被鬧劇般地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