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章武四年二三月間的長安朝廷,主要就忙了兩件事兒:一時整頓民政內務、二是梳理歷史問題定性,讓百官學習統一政治思想。
百官當中一部分思想覺悟不高的,一開始還覺得皇帝小題大做、丞相也辦事大而無當不分輕重。
眼下可是袁尚袁譚已經反目、隨時會演變成全面戰爭的千載良機啊!不趁機把全部精力放在打仗上,居然還搞內部統一思想、提高覺悟水平?這不舍本逐末放棄了大好時機么?
但后來隨著學習的深入,他們才漸漸意識到,首先軍事上并沒有放棄,陛下和丞相早就安排好了。
其次,正是因為袁紹死后、給關東偽朝留下了那么大的爛攤子歷史教訓,關西正朔朝廷這邊才要無則加勉,趁機強化內部團結。
學完之后,本來沒什么政治覺悟、但也淳樸直腸子的文臣武將,無非是喊幾句口號,繼續效忠。
但那些原本腦子比較活、心思比較多、腸子彎彎繞的,腦子里偶爾會閃過野心假設、也不怎么把正統當回事的。經過讀書會的學習之后,心里都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如果正統被摧毀了,取代正統的那個人自己也會陷入極大的不穩中。袁紹篡漢就算成功了,也會被后人曹操所篡,環環相篡。
袁紹如果沒上位,他家本來四世三公活得好好的,還有可能五世三公、六十三公這樣傳下去,大漢也沒虧待了他們老袁家。
但他上位了,而且當年他弟弟袁術也腦抽走上篡逆之路,結果呢?袁家滿門估計都沒了。曹操現在幫袁譚行篡逆之實,將來曹操的后人怕是也不得善終。所以消滅正統哪怕自己活著的時候站到頂峰,死后反而讓子孫絕種得更快。
何況就算原來的大漢有時會出現“昏君”,不明是非有時會虧待大臣,現在的大漢正統天子劉備,也是個仁厚之人,還設計了這么多給臣下恐懼之心松綁的新示好措施,大家要有信心。
(注:這些認知當然不是真理,而且是維護封建統治的。但帝國時代下,當時的社會生產力生產關系環境下,為了社會秩序穩定生產可以組織,大臣能相信這些,對天下是好事。)
這些認知在絕大多數心思活的朝臣內心被點破,并且看到了隔壁活生生的血腥反面教材后,理論結合實際,當然是內心更加穩定了。
所有人也意識到,別看李司空被拜為丞相之后,看似三個月也沒干啥,就垂拱而治每天泡泡澡,偶爾開個會跟大家討論讀書心得。但人家這個丞相做得值,干的真正都是千秋萬代的大業。
人家這哪里是在每天泡澡度假,那是假裝泡澡實際上在思考千秋大計、修飾歷史和政治哲學著作、傳世經典價值觀。
不耽誤正事兒。
劉備陣營忙著從袁紹的驗尸報告里吸取經驗教訓的同時,關東大地上,作為那份驗尸報告的受害者家屬,袁尚袁譚卻絲毫沒有從親爹的死后亂局中吸取任何教訓的意思。
因為劉備方面學習袁紹驗尸報告、提升朝臣思想覺悟的行動并不是隱秘的,反而是大張旗鼓廣為宣傳的,所以那邊的學習經驗和舉措,其實很快就通過細作傳到了二袁的耳中。
這些人不但不引以為戒,反而松了口氣:劉備這個假仁假義的偽君子,居然不趁著咱兄弟相殘的時候打過來,反而是在那邊為死鬼老爹的死兔死狐悲、搞思想政治工作。
正好!短時間內沒有了劉備的威脅,這倆兄弟就要趕緊分出勝負來!哪怕徹底把狗腦子打出來都在所不惜!
袁尚袁譚很清楚,劉備暫時以統一思想整合內部為重,但不會一直這么持續下去。學習能學多久?一兩個月?最多三個月!時間一過,劉備該打過來還是會打過來的。
那就趁著這兩個月,趕緊親兄弟之間見出生死!倒下了一個,另一個就能全力整合曹操對付劉備了!
二月初,雙方拉幫結派的工作就完結了,然后從局部沖突轉入全面戰爭。
先是青州牧袁譚下轄的平原郡,因為是地處黃河以北,而且當地的太守劉琬似乎跟袁尚一系比較沾親帶故,也跟審配等河北本地派文官利益集團多有瓜葛,所以被袁尚給策反了。
并且把袁譚囤積在黃河北岸東線出兵基地的糧草物資大量獻給了袁尚,為袁尚去除了東線的后顧之憂。
因為平原一倒戈,青州和冀州就等于是隔著黃河對峙了。袁譚在黃河北岸的橋頭堡被拔了,再想渡黃河進攻,難度就比平原地區推進難得多。
然而,袁譚這邊好歹也有忠義之士。為袁譚守家的東萊籍大將管統,奉命率軍從齊郡、濟南郡反攻平原。而青州別駕王修也不畏刀兵,在管統的保護下秘密出使平原各縣。
王修以袁譚曾經對眾人的恩義相責,還說廢長立幼取亂之道,許以好處,一番軍事打擊結合政治拉攏,居然又說服了太守劉琬下屬的一些官員殺了劉琬重新歸袁譚。
種種操作,幾乎就跟歷史上官渡之戰前,張楊、楊丑、眭固等一系列河內官員,一個個弒主另投差不多亂了(楊丑殺張楊投曹,眭固再殺楊丑投袁)
袁尚想挖角袁譚的同時,袁譚肯定也不會閑著。不過袁譚對于冀州系地方官的吸引力不大,吸引不到郡太守級的地方實權人物投靠。
誰讓冀州目前是審配在主持日常行政和后勤調度,而審配是魏郡人,是冀州本地文官和世家大族的代表,審配鐵了心支持代表冀州利益的袁尚,袁譚便一個太守都策不反。
整個二月份,還被那些太守們殺了三四個袁譚派出送金銀許官職的使者,把人頭送到了袁尚和審配那兒。
袁譚吃了虧之后改變了路線,意識到他要拉攏冀州地方官是不可能的。他應該拉攏的是朝廷中樞的重臣,而非地方實權派。
因為中樞重臣很多不是冀州本地人,也跟冀州本地人沒有利益關系,更容易與代表外地派的袁譚沆瀣一氣。
好在袁尚自己基本盤也不穩固,二月底和三月初,隨著袁尚為了團結本地人、進一步向本地人利益傾斜,導致連續出現了兩波原本袁紹手下的外地派朝廷重臣,出走投奔袁譚、曹操。
位居三公的許攸,投奔了老朋友曹操,愿意給曹操當帶路。雖然許攸從河內戰役后,就被袁紹不信任、架空了,但他曾任三公的頭銜還在,袁紹也沒拿掉,這就很致命,導致了劉和朝廷中樞很多人心不穩。
當然許攸投奔肯定也不是白投,估計是這一兩個月里曹操許了多少重利、比如給許攸將來繼續當實權三公的許諾,還給了無數金銀財寶,讓為人貪鄙的許攸總算是徹底投曹了。
除了許攸之外,袁紹死前擔任侍中的郭圖,也因為跟審配和冀州派的矛盾,伺機投降了袁譚。
另外還有曾經在青州北海郡干過的孔融,倒不是因為跟冀州人有矛盾,他純粹是出于一種道德優越感,覺得自己身為孔子后人,不能跟廢長立幼的亂命邪徒站在一起。
而且袁尚之前誘降部分青州的郡太守的舉動,也讓孔融很是不滿。加上王修把平原郡反正回來之后,還冒險潛入朝廷,各處分化勸降朝臣。孔融這種道德吉祥物本來就不被袁尚重視,也沒人監視盯防,就被王修勸降出走了。
孔融的走對袁尚沒有絲毫軍事和后勤實力上的打擊,只是讓袁尚在意識形態之爭和大義名分上愈發被動,因為道德楷模都走了。
好在袁尚也意識到之前只注重實利不注重大義名分的行為是不對的,所以及時分出一些資源補救。首先他需要重新立起一些道德楷模,就重用冀州本地士人代表的大名士崔琰,把崔琰從普通的副郡級官員一步提拔為侍中,取代郭圖逃走后的空缺。
再把墻頭草派代表的“道德君子”華歆大加賞賜,讓崔琰華歆二人負責穩定朝中文官人心。
至此,兄弟倆的互相挖角、暴露內部短板的骯臟活兒總算是干完了,剩下就是純真刀真槍硬仗。
三月初,袁譚集結起十五萬兵馬,包括他自己的青州兵八萬,和曹操支援他的精銳部隊七萬。
在黃河南岸的延津、白馬,和黃河北岸的黎陽之間,反復拉鋸相持,打了幾場消耗戰,試圖突破黃河后,從黎陽直撲鄴城,把三弟拿下。
這交戰態勢,幾乎已經是歷史上本該發生在這一年的官渡之戰的翻版,無非交戰方從袁曹對峙,變成了袁家已經分裂、有一半跟著曹操干,打剩下一半袁家。
只能說,河北的地理形勢如此。在想直接一鼓作氣干掉對方腹心要害的情況下,從河南想北渡奪鄴城,只能是在黎陽渡河,所以不管誰來指揮戰役,戰場選得都差不多。
而雙方的將領,已經變成了曹操這邊是夏侯淵、李典、樂進、曹休、夏侯尚為主,而袁尚以張郃、高覽為主。
袁尚看似將才缺乏,但因為父親死得早,死前沒有把田豐殺了,袁尚倒也因禍得福,能委曲求全請田豐擔任黎陽監軍,督促張郃高覽作戰。而地位最高最受信任的審配,還是留守鄴城主持全局防務。
袁尚一開始還想過反撲的,主動壓到延津,但很快就發現曹操和大哥聯手后實力遠超過他,就放棄了,死守黎陽。
袁譚和曹軍扛住最初一波后,展開反攻,張郃高覽只堅持到三月中旬,黎陽防線就漸漸不支了。連張郃高覽的內心也開始產生動搖,覺得自己侍奉主公幼子而非長子,是不是選錯了。
而這時候,張飛和趙云都早已蠢蠢欲動。
趙云更是二月底之前準備好了全部船只和航海補給物資、軍需軍械,三月初就已經拔錨起航,出海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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