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來找李素,當然是有正事兒的。
了解一下李素拜相之后的心態,順便吃喝玩樂聊聊皇親國戚的事兒,那都只是捎帶的。
安排妥了甄儼甄堯這些紈绔子弟的差事后,劉備很快切入了正題,問起對最近關東諸侯之間內戰趨勢的應對。
看看一切是不是按計劃行事,還是李素有發現更好的機遇、可以隨機應變調整、加快收割。
李素也沒有更多的情報,所以并沒有拿出什么讓劉備覺得驚艷的新想法。其實這也正常,奇謀妙策哪那么容易想。
“陛下不必過于擔憂,二袁如今的沖突,還處在試探階段,即使動武了,一開始也會找借口,說對方那邊有奸佞欺上瞞下、篡改袁紹遺命云云。
袁紹的領地覆蓋三州,也算廣大,既然是內戰,肯定不能全靠武力解決,袁譚袁尚更多是指望拉攏對方州內的官員承認自己。
所以臣料定,開戰之初第一個月,肯定雙方內部都會有反水變節、自居大義之人,形成犬牙交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態。二袁軍事上未必有多大作為,還是撲滅自己內部的敵方內應為主。
待內部選邊站隊徹底結束之后,快一點的話那就二月末,才會是全面內戰。何況袁紹尸骨未寒,河北正月里如此寒冷,不會真的在正月里大規模動兵的。我軍要應對,也有的是時間。”
劉備點點頭:“那除了翼德這一路,到時候按計劃行事,二袁一旦全面血戰,就趁機襲取幽州,其他可有該注意的地方么?”
李素想了想:“陛下可即日派使者去吳郡,檢查去年讓子龍、子義準備的大型北海沙船準備得如何了。如果船只足夠、給養也已齊備,就讓子龍馳援遼東吧。
臣以為,原先袁紹在時,袁家不重視海軍,缺乏海船。以至于多年前試探性攻打過一次糜竺,卻因為無法海路運糧過遼西走廊而作罷。這才有了后來糜竺主動稱臣、年納貢五千萬錢包稅,換來多年和平虛與委蛇。
曹操在三韓與耽羅早已站穩腳跟四五年了,還收服了耽羅的公孫度。曹操的海軍勢力遠非袁紹可比,對他而言,是不會滿足于糜竺每年給五千萬錢的。
因為他只要武力征服,將來自己用海船隊運輸遼東物資補給中原,獲利能數倍于糜竺的進貢。既然現在袁氏內訌,曹操順便分兵走海路覆滅遼東,消除后方隱患,順理成章。
更關鍵的是,原先曹操的沿海領地只到徐州,其出海港口為東海郡朐縣(連云港),故而跨海遠航多半是先去三韓,然后從三韓北渡浿水(大同江)進擊樂浪、再取遼東。
現在袁譚跟曹操相合,而袁譚的領地是青州,曹操得了青州東萊郡的海港黃縣(煙臺)等地出兵,渡海距離大大縮短,可直撲遼東郡重港沓氏縣(大連),種種因素,都導致曹操想動手會愈發便利,送到手邊的好處,他豈會不要?
陛下現在降旨,十余天能傳到吳郡,二月中子龍他們就能做好一切準備、啟航沿海北渡,也經由樂浪直撲沓氏。如此,應該能趕上截擊曹操,或者以逸待勞阻止曹操直接在要津之地登陸。”
劉備聽了這番話,倒是沒有立刻表態,而是走到地圖前,仔細比對思索了一番。畢竟是事關數萬大軍的軍國大事,而且還要動用大漢全部的海軍主力。
最后,劉備采納了李素的戰略思想。但考慮到李素這也只是泛泛而談,沒有細化軍事調度的具體舉措,所以需要補充:
“此議可行,朕明早再召集公達、孝直商量一下部署細節,給子龍送去。”
那些補充的活兒,讓荀攸法正部署就是。李素既然是丞相了,抓大局就行。
劉備又跟李素聊了些別的軍務細節,還說起張飛那一路即將對幽州動手,但怕張飛身邊缺乏謀士提點,不夠穩妥。盡管張飛是涿郡本地人,打回老家難度會小一些,但還是配齊人手比較好。
考慮到荀攸是三公,不可能給張飛當軍師,法正也已經在主持刑部,有九部的工作離不開中樞,最后劉備選了前幾年給他當過一陣子長史的龐統,讓他即日去雁門郡,跟張飛交接工作,同時臨時擔任張飛這一路部隊的參軍。
這時候就看出這一世的龐統來投得晚的好處了,因為龐統是在袁術覆滅前夜才撈到的立功機會,用計誘降迫降了一些袁術陣營的將領,雖然得到了一個還行的近幸起步官職,但朝廷資歷實在是太淺。
劉備稱帝之后,龐統也只是得了個尚書臺內部的基層咨詢性官職,屬于能有機會說話獻策、但地位不高的那種。劉備也通過龐統的幾次主動獻策,了解到這人肚里有貨,但確實沒機會給他立什么大功。
這次既然需要,難得張飛也要獨領一軍平定一州,而且張飛身邊缺乏地位低而能力強的班底,正好給龐統塞過去。
“陛下,若是無事,不如請公達、孝直好好商議一下命子龍出兵的部署細節,也免得耽誤了大事。”
李素見劉備今天來串門要聊的國家大事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他也提醒劉備適當勤政,別犯拖延癥。畢竟幾萬海軍出擊的事兒,能早安排就早安排。
另一方面,李素也是陪劉備聊天,朗姆奶酒喝得有點多了,進入了微醺狀態,不想再喝下去不自在。
劉備也有點朗姆奶酒喝多了,眼皮子一白:“聊完國家大事就不能再喝一會兒了?這是趕朕走呢。丞相都當上了,還舍不得幾壺酒?朕還有些感觸,與時政無關,正好今天沒有外人,跟賢弟切磋。”
李素尷尬,補救道:“臣怎么是舍不得酒呢?就是怕陛下想一出是一出,不馬上辦了回頭又忘了。來人,給陛下送二十壇加了鮮奶醞釀的甜酒,送去未央宮。”
李素一邊送東西,一邊還關照,要跟宮里的管事說清楚,這些能久藏的奶酒比此刻現兌現喝的奶酒要醇烈,所以不能多飲,還要注意貯藏。
這也很正常,現調的奶酒可以只有三四度的酒精度,因為馬上喝光,不存在加了奶后容易腐敗變質、酸化醋化的問題。
但如果是調好了放很久,甚至跟普通的酒一樣窖藏幾個月甚至幾年,那酒精度數就必須提高了,酒少奶多一下子就放壞了,吃了還拉肚子。所以壇裝的都是酒精度十五度以上的,不能貪杯多喝。
劉備看李素慷慨,也不跟他開這方面的玩笑了,當下也招呼了一個文學侍從進來,劉備口述,讓對方紀錄口諭,然后蓋個皇帝的私印,拿去荀攸法正那兒先討論起來,明天有結論了再給他過目。
這種皇帝安排人議事的手諭不用很正式,反正也不是直接出結論的,所以隨便點寫就行了。
那代寫手諭的書佐是個益州人,年尚不及冠,也沒什么別的本事,但是公文文筆還算便捷,是益州那邊科舉剛考上來的,名叫李福,所以就只是當個基層秘書而已。
李福寫完手諭給劉備看了之后,就出門先送去尚書臺。
李素看送信的人都走了,就知道劉備肯定是有觸動了什么深層的感慨,不好在朝堂上問。
估計不是劉備最近熟讀史書發現了什么問題骨鯁在喉,就是最近的關東諸侯戰亂給了他啟發。
“陛下有何憂慮?但說無妨。”李素也不想等劉備慢慢醞釀情緒,有話就說唄。
劉備嘆了口氣:“也是最近看袁紹死后,他的基業眼看土崩瓦解,有些…兔死狐悲,這個詞沒有用得不當吧?罷了,反正沒有外人,不當就不當了。賢弟知道朕的意思就行。”
作為正朔所在的皇帝,對一個偽朝諸侯兔死狐悲,顯然是不恰當的,但這種感覺,讀過三國的人又都能理解。
就好比歷史上袁紹死的時候,曹操其實也很感慨,雖然是敵對陣營。曹操和劉備之間,也有這種不能說是英雄相惜,但也恨得牙癢還兔死狐悲的心態。
劉備不想在外人面前吐露,那是怕有損皇帝的權威和形象,只能是跟李素這邊私聊感慨一下,類似于煮酒論英雄。
袁紹的死,以及他死后的迅速分化,算是一個契機。
事實上,這一世的劉備,已經算是后知后覺了,因為現在才200年,他把天下大亂的進程極大壓縮短了,還沒有那么多諸侯出現“老一輩在沒有拿到君王身份時就中道而亡,無法順利傳位,出現變故”從而分崩離析的先例。
袁紹還只算第一個,所以劉備才那么感慨。
如果按原本歷史的進程,劉備還要多看到很多世態炎涼,包括劉表死后的傳位不能、分裂而亡。唯一勉強在沒有大義名分狀態下傳位成功的只有孫策孫權。
可現在劉表已經歸順了,孫策死后孫權也很快成了曹操的下屬,甚至劉焉劉璋的傳位是最早被劉備親自滅了掐了的,都沒機會上演。
這才導致袁紹的“代際崩潰”,成了這一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重量級案例,給了劉備很大沖擊。
李素摸清了劉備的心態后,揣摩著問:“陛下這是感慨名不正言不順者,縱然強橫一時,只要到了身死之日,其基業便會瞬間崩塌?
不過恕臣直言,這是好事兒,陛下不用為此擔心,其他非劉姓諸侯才要擔心。陛下能坐享其利、兵不血刃多拿回一兩州之地,豈不美哉?
要是能熬到曹操老死,甚至整個關東都不用動刀兵了,傳檄而定即可。只是天下戰亂已超過十五年,而等曹操死或許還要十五年二十年,所以百姓耗不起,還是武力解決,三五年內必須徹底一統。”
劉備搖搖頭:“朕不是在可憐袁紹,朕關注的點,是袁紹可以挾劉和,陰謀篡逆,但曹操就可以用同樣的辦法對付他,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這讓朕想到了太史公的《陳涉世家》,陳涉怎么亡的?是被章邯軍事擊敗而亡的么?不是,范增說陳涉亡于自立,所以勸項梁要立懷王之后。
當年朕沒有通讀,或者只讀了項羽本紀、高祖本紀,沒有細度陳涉世家,對此也不甚了然。現在朕卻明白范增之言為何如此被項梁信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