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尚給母親劉氏解釋最近外面發生的事情,這個行為本身無可厚非。畢竟他也是為了劉氏可以安心,別瞎想那些“鄴城會不會有危險”之類無益的問題。
沒想到,劉氏聽了之后,卻是壞水發作,關注點歪了樓,眼神不由自主一亮:
“原來現在在外面,傳說這些話就可以處斬?我可是聽府里面也有些賤婢在談論仿佛的捕風捉影之事,還有那個姓胡的賤人,她房中也有婢女奴仆似乎…”
劉氏一下子把心思花在了如何誅鋤異己,把袁紹寵愛的其他年輕漂亮小老婆干掉這方面上了。
大將軍府里,下人私下里嘴碎肯定是有的。哪怕袁紹那些最年輕美貌的小妾自己不說,誰敢保證她們的婢女下人一個都不傳?
劉氏掌握著整頓內宅的權力,她會往這個方向聯想,自然是本來就有捕風捉影聽到一些問題,屬于蒼蠅不叮無縫蛋。
有了第一條可以被蒼蠅叮的縫之后,劉氏還可以再配合誣陷,順藤摸瓜把打擊面擴大化嘛。
哪怕只有一兩個婢女奴仆在傳,只要配合上嚴刑拷打,亂世重典,還怕攀咬不出幾個狐媚子?
平時她不敢在內宅這么大弄,那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在袁紹那兒的受寵,已經有些衰退了。
袁尚雖然是袁紹第三子,可也已經年紀二十幾歲,長子袁譚更是三十出頭了。
劉氏有袁尚這么大的兒子,她自己至少也是年近四旬的中年婦人,比她受寵的五個袁紹小妾都年輕得多。
只是她們沒有將成年的、可以傳承事業的兒子來倚仗罷了,所以地位才抬不上來。
現在聽說在外面,傳某些謠言是可以名正言順砍人的,劉氏還不借機作筏?這時候不借故清洗袁紹的后宅,下次就沒機會了。
于是乎,當天晚上,劉氏就瞞著袁紹清查了一遍府上婢女和奴仆,真被她捕風捉影栽贓陷害,殺了四五個奴婢,同時還攀扯出袁紹的兩個二十出頭年紀的小妾。
劉氏直接借故把這倆情敵嚴懲了。
第二天,袁紹發現了后宅的變故,驚怒之下嚴厲追問經過,劉氏還直言不諱、把那些小妾亂嚼舌頭談論軍政的罪名跟袁紹說了,表示她這是為夫君后宅安穩而努力。
到了這個份上,外面的噩耗再想瞞袁紹也不可能了。
袁紹大怒:“荒唐!鄴城天子腳下,首善之區,什么時候到了居然要因為一言而隨意殺人的程度了!古人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
我袁本初治國,向來以仁政愛民為本,豈能施行周厲衛巫之事!你這妒婦!一會兒搞清楚情況再跟你算賬!
來人,把郭圖審配立刻給我召來!孤要詳細問問他們,最近鄴城里為何會有那么多苛暴之事!”
袁尚當時還在府上,驚聞父母之間的沖突,立刻就意識到情況要遭。他連忙攔著袁紹,還試圖用盡量委婉的語氣告訴袁紹外面究竟發生了什么:
“父親切勿急躁,母親這也是怕外面的人那些嚼舌頭有辱您的清聽,并無他意…”
“這不管你的事!滾出去!跪下!”袁紹一把推開袁尚。
不一會兒,審配郭圖也硬著頭皮來了,袁紹堅持厲聲責問,他們也不好隱瞞。
于是,諸葛亮黑袁紹而散播的全部惡毒言語,終于是一句不漏地全部被袁紹本人知道了。
而且,袁紹在知道這一切的那一刻,就同時知道了“原來這些話是整個鄴城百姓幾乎都知道了的,他們怕孤覺得丟臉,所以最后才告訴孤”。
還有類似于“原來孤在天下人眼里就是一個狂妄自大的懂王,覺得自己非常知兵喜歡微操前方軍隊。結果百姓都以為前方將士之死之敗反而都是因為他們聽信了孤的微操才被敵人的計策吃得死死的”之類的認知,也都往袁紹的腦子里灌。
這特么讓袁紹這么有智商優越感的人怎么忍?讓他的臉還往哪兒擱?
“京城百姓都知道了!關羽讓張飛攻壺關攻鄴城只是幌子!張飛已經退了!關羽也沒支援張飛,一直在全力圍殲河南尹地區的朝廷軍隊!”
“沮授辛毗原來都是詐死!連他們都降敵了!麹義也確認是降敵了!還出面指責孤、幫著勸降的雒陽城!”
“再加上當初誤信劉備今年的主攻方向是江東,河北空虛,讓河內的大軍主動轉守為攻,孤今年已經是第三次上了這么大的大當了!”
一條條把袁紹的智商踩在地上碾壓摩擦的噩耗,排著隊往他腦子里灌,而且是當著全國人民的面丟大臉,遮掩都遮掩不住那種。
他臉色蒼白,但還抱著最后一絲希望,親自派了心腹到鄴城街上民查暗訪,想看看鄴城百姓是不是都知道這些,是不是都這么認為的。審配郭圖苦勸他別去求證了,他還不甘心把二人甩開讓侍衛把他們控制住,然后一意孤行。
而求證的結果,只是讓噩耗的確認多延緩了一刻鐘而已,暗訪的一切證據,都顯示袁紹就是在全國人民面前丟大臉了。
袁紹再也沒了兩天前的推卸責任自我排遣心理暗示大法可用,就這么眼神變得越來越直勾勾,臉色青紅黑白紫亂變,血壓忽高忽低。
忽然,袁紹大叫一聲,直挺挺往后倒地。
口鼻溢血、涕淚交加、累計噴出血涕淚涎等體液總計數升,嘴和鼻子一歪、法令紋一抽搐,中風癱瘓了。
“父親!”
“夫君!”
“主公!”
袁尚和劉氏以及審配郭圖頓時都慌了神,掐人中的掐人中,灌水的灌水,揉胸拍背的揉胸拍背。
要不是袁紹此刻比歷史上倉亭之戰后還年輕了三歲、身體素質還好一些的話。這波氣急交加丟大臉的精神傷害,怕是直接一波帶走都有可能。
但饒是如此,袁紹的病情顯然也不比三年前朱儁中風癱瘓時輕。朱儁那次連一年都沒撐到,袁紹估計也差不多了。
而且要是再給他新的氣受,讓他劇烈地丟人丟臉,估計直接腦溢血嘎嘣一下都不是沒可能。
“這妒婦!居然如此禍起蕭墻殘害主公,她不知道主公現在受不得氣的么?她這么干就算殺掉了幾個主公的愛妾,她自己又得到了什么?還不是守活寡!世上怎么會有妒婦之心如此禍國殃民,不顧國家大事的?”
審配和郭圖這兩個目擊了這一切事件前因后果的謀士,內心也是把劉氏這妒婦吐槽怨恨了個遍,差不多都是上述這種想法。
無奈,審配這人是一貫支持袁尚的。他是冀州派,因為袁尚被袁紹任命為冀州牧,一直在掌管袁紹的嫡系核心領土,從派系斗爭來看,審配只有支持袁尚這一條路可走。
因為袁譚是被袁紹外放出去當青州牧的,要是袁譚將來上位接替了袁紹,他會把青州系的那群附庸風雅名聲好的官員都提拔到高位,諸如孔融啦,王修啦,還有拉攏那些潁川名士。冀州派要繼續掌權,就只能擁護袁尚。
考慮到劉氏是袁尚的母親,審配只能是打落牙齒和血吞,哪怕明知劉氏把主公氣中風了,也不敢明面上表露出怨懟來。
不過,郭圖就沒那么多顧慮了。
郭圖是潁川派,袁譚上位,對他們這些非冀州籍的士族出頭有好處。現在劉氏做了那么惡劣的事情,這把柄可比歷史上“袁紹死后劉氏先毀容再殺袁紹的五個小妾”惡劣得多。
說難聽點兒,這是不顧大局把自己夫君氣中風癱瘓了!
這個消息要是傳出去,劉氏縱然不被視為“謀殺親夫”,她和她兒子也得受到重創!還有什么臉面跟袁譚一系爭!
袁譚的母親雖然死得早,導致袁譚在父親身邊沒有母系的枕邊風力量可以借助。但現在這個劣勢卻儼然變成了優勢——母親早死也就沒有母親會給袁譚惹禍。
郭圖表情略微陰晴不定了一會兒,就強行忍住,意識到這時候絕對不能讓審配和劉氏看出破綻來,他要繼續佯裝對袁尚和劉氏站隊的樣子,等脫離險境再靜觀其變。
而劉氏這時候早已是嚇呆了,她其實也不是有意害袁紹,純粹就是嫉妒外加不懂外面的事兒——
袁紹這人是出了名的要面子,這個時代的女人又不懂政治,袁紹那么要強的人怎么可能在老婆面前露出絲毫虛弱搞不定的窘迫樣?
所以,劉氏是真心不知道最近袁紹有多郁悶,有多受不得氣。還以為他雖然有點病,不過是老不死的年紀大了自然健康狀況不好。
此刻她是徹底沒了主意,一點也不敢再囂張,只是借故問審配郭圖該如何處置。
“先封鎖消息,請醫官好好確認主公病情再說!”審配郭圖都不敢自專,紛紛先把責任推出去。
經過兩天的忙亂,袁紹倒也運氣好,安然醒了過來。
醫官給袁紹用了藥,還被下達了封口令不許亂說話。最終確認的袁紹病情,是偏癱起不來了,行動起居只能靠坐輦。
不過,他還有半拉身子可以動彈,一只手臂可以活動,比霍金的情況還好些,而且嘴也還能自主吃東西和說話。
只是一邊嘴角歪斜了,會無法控制流口水,整個嘴角跟法令紋部位的面頰肌肉,都抽搐擰成了一團,典型的中風偏癱癥狀。
這慘狀,怕是輕易都不能見人,否則外人一看袁紹這面相、這歪斜流口水的嘴角,立刻就能看出他身體有嚴重的問題。
相比之下,還是腿癱了站不起身、反而影響不如嘴歪了的影響大。畢竟作為大將軍,袁紹本來就是可以足不下輦讓人抬著走的,癱坐在那兒接待下屬別人也不會懷疑。
“父親,您會好起來的,或許休養數月便當霍然,一定要振作啊。”袁尚這兩天也是懊悔不已,不該把外面的事情跟母親說,居然惹出那么多麻煩。所以照顧袁紹病情時很是殷勤,每天親自喂湯喂藥。
他更是提心吊膽、害怕父親因為遷怒于母親,連帶著對他也起了廢立之心。
袁紹恢復了語言功能和清醒之后,只是悲憫地看了袁尚一眼,也沒了責罵的力氣,只是內心升起了一股“是非成敗轉頭空”的悲涼感。
“大…大將軍…三年!三年前,朱公偉,肯定也是這么風疾癱了的吧。這…大漢朝的大…大將軍,呵…呵呵…”
袁紹本就嘴角歪斜口齒不清,這樣混沌含混地悲嘆,更增凄涼。
袁尚心中一沉,知道父親是陷入了對歷史詛咒的恐懼中了。
袁紹這人,做事情太喜歡找歷史依據,來給自己增加信心。
或許,這也是四世三公的家族帶來的一點弊端吧。讓人總要找心理寄托,找“這事兒歷史上有人做成過,我現在條件比歷史上那誰誰誰還好,所以我也能做成”的內心鼓勵,缺乏了光腳不怕穿鞋、敢把皇帝拉下馬的決然。
此時此刻的袁紹,已經被朱儁是中風癱瘓而死,他現在也是大將軍、也中風癱瘓了的宿命給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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