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汾水之畔,臨汾縣以北二百余里的平陽縣。
距離呂布領兵南下、相持、約戰、再到聽聞后路被襲不得不退卻,已經是第十四天了。
十四天的時間,呂布折損了偏師的成廉,什么實質性戰果都沒撈到,還被層層疊疊意外出現的張飛馬超兩路人馬,逼得原路折返。
他從初五開始,從臨汾北撤行軍,放棄了一部分輜重以減輕負重讓步兵部隊的機動速度可以有所提升,三天里沿著汾水往北走了二百里。
最終卻只換來被法正控場、確保張飛馬超幾乎同時抵達戰場。
呂布不想在忍受這樣的撤軍了,決定停下來搏一把。哪怕要同時跟敵軍全部主力同時作戰、哪怕正面戰場要同時承擔人數和裝備的劣勢,也忍了。
更重要的是,呂布之前南下的過程中,輕易占領了原本屬于河東郡的平陽縣,張飛和徐晃當時是故意放他進來、沒有在平陽留什么守軍。
呂布意識到,現在如果他堅持繼續北撤,那么一旦他在別的戰場上被漢軍逼野戰、并且在野戰中敗北,那他的三萬步兵戰力就得面臨全軍覆沒的下場了。
別的戰場,無險可守,敗了也沒地方逃。他的近三萬騎兵還好一點,有速度優勢,加上他親自斷后,肯定可以阻擋住馬超。但步兵跑太慢,敗了就是慘遭全殲。
所以,在平陽縣進行最后一搏,好歹還有一個額外的機會:
如果同時擊潰了張飛馬超徐晃,那就能五六萬人全師而退。就算戰敗了,那他也能帶著騎兵全部逃跑、親自斷后,但讓魏續帶著步兵撤進平陽縣城,然后頑固死守。
平陽縣城里還有些糧食,夠魏續吃一陣子的,有城墻的保護,張飛馬超也難以立刻攻破。多等一段時間就多點轉機的可能性。
雖然轉機的概率也是非常渺茫,呂布都敗回太原了,眼下沒能力救走魏續和步兵主力,回去后難道就能了么?沒人來救,魏續被圍幾個月,或者是張飛從后方調度攻城武器強攻,魏續最終還是會滅。
但不管怎么說,慢性死亡總比立刻死亡好,概率再低至少有個盼頭,還能為太原老巢的重新布防爭取時間。
八月初八這天清晨,大軍開拔后不久,呂布在讓部隊往北行軍后不過十余里,就突然扭頭朝南邊的張飛殺來。
法正的微操再好,面對兩軍相距已經不到三十里的情況下、敵人臨門一腳時的變陣,那也是措手不及的。
呂布畢竟是內線作戰,全部兵力擰成一股拳,肯定能拉扯出微微一段張飛與馬超到達戰場的時間差。
法正連連彌補、用最快馬的斥候通知馬超立刻提速,這段時間差至少也有半個時辰。
換句話說,呂布可以單獨跟張飛、徐晃的部隊先血腥廝殺半個時辰,然后馬超才能趕到戰場。
這半個時辰里如果張飛撐不住,呂布就能得到“打時間差各個擊破”的契機,擊潰張飛再掉頭迎擊馬超。
不過,張飛和徐晃加起來也有三萬多人接近四萬了,以張飛之才,怎么可能撐不住呂布半個時辰的全力狂攻?
“張將軍,沒想到呂布在最后關頭還變陣返身殺回,是我調度無能,實在沒辦法再為您爭取更好的接戰狀態了。”法正看到呂布的軍隊潮水一般殺來,對張飛誠懇地認錯。
“孝直不必如此!不關你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就是獨戰呂布軍半個時辰么!要是沒有這種變故,還要我干嘛?”
張飛非常豁達:咱就是負責應對突發情況的!要是打仗全部跟謀士計劃的那樣徹底完美微操,還要一線戰將干什么?名將就是拿來這時候發揮的!
軍倉促擺好陣勢,就直接在汾水西岸展開了各自數萬人規模的血腥廝殺。
呂布軍五萬五千余人,和張飛、徐晃兩部總計三萬七千人,在東西寬度二十多里的漫長戰場上、呈十幾道陣線縱深,慘烈地對撞到了一起,后世史稱平陽戰役。
張飛由南朝北攻,他自己居左,徐晃在右,徐晃的再右手邊就是汾水了,無法被迂回。
同理對面的呂布由北朝南攻,他自己正對張飛,魏續、曹性正對徐晃,魏續的左手邊也是汾水,不用擔心繞后。
“三姓家奴受死!別以為前些日子是不敢跟你打!只是怕你輸了跑了,今天就是你死期!”
“環眼賊受死!你活不到馬超趕來了!”
蛇矛與畫戟再次相交,金鐵交鳴之聲鏗鏘振奮,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們并不是跟前幾天那樣斗將,而是實打實地身后跟著千軍萬馬一起沖殺。
張飛和呂布僅僅短促地交手了三招,就已經錯馬而過、沖到敵方陣勢深處,然后瘋狂捅殺刺擊敵方主將身后的親衛騎兵。
以張飛和呂布的武藝,他們的那些親兵精騎自然是遭了殃,兩人幾乎都是手下無一合之敵。
一個沖刺沖到減速掉頭,已然有十幾個呂布的親衛騎兵死在張飛手上,同樣也有十幾個張飛的親衛騎兵死在呂布手上。
尤其張飛身邊的親衛騎兵很多都裝備了板甲,呂布的畫戟小枝拖割最多只能劃破薄弱位置或者是嵌入甲縫,無法造成一擊必殺的致命傷。
但饒是如此,呂布的殺傷效率依然如此驚人,可見他已經充分適應了跟全身板甲騎兵廝殺的經驗。
不是精準地用戟的正鋒直捅殺人,就是用小枝精妙地割中對方頭盔下的披頸縫隙、拉扯掀掉頭盔,然后連頭帶盔抹殺斷頸,完全如同一臺精密恐怖的殺人機器。
雙方騎兵絞肉作一團,殘肢斷臂人馬缺尸枕藉相疊,越堆越高,幾乎導致戰馬被絆腿前失,士卒廝殺埋踵,以至于個別站在尸堆里的人都拔不出腳,只能站樁徒勞地揮舞兵器。
由于戰場的西側有迂回空間,而東側鄰水,所以雙方都不約而同把騎兵主力移到西側,以試圖獲得比敵人更大的戰場正面寬度、繞到敵人側翼或者背后夾擊。
而東側臨河這邊,魏續和徐晃都是堂堂正正的重步兵列陣對砍、弓弩互射,沒有任何機動拉扯與花哨。
張飛這次帶來的部隊里,也有一個營規模的陷陣兵,都是渾身鐵甲的銳士,此刻就交給徐晃帶領,沖殺在前。
鐵甲銳士兩翼是裝備四棱錐槍這種超長槍的方陣,前排長槍兵也都穿著胸甲,以便雙手握持槍桿,獲得更遠的捅刺距離和更好的刺殺效果。
后排則是普通弓弩手乃至裝備神臂弩的精銳。張飛軍中這次裝備了兩千把今年下半年才趕工生產的神臂弩這個規模跟關羽軍裝備的神臂弩相比,已經算是比較卑微的了。
畢竟關羽之前打的是主力,所有好裝備都要優先給關羽,關羽軍至今已累計有上萬的神臂弩了。張飛這兒的兩千套,還是前線袁紹發動攻勢后、這段時間里長安的將作監才造出來的。
不過,對于呂布嫡系的并州兵而言,他們也是第一次見識神臂弩的超遠殺傷力。之前這種武器都是往袁紹的冀州軍頭上潑灑死亡,呂布因為保存實力沒挨過這種毒打。
所以,真正面臨神臂弩攢射壓制的時候,魏續的部隊還是出現了明顯的慌亂。
魏續旁邊的曹性,眼見敵軍火力兇悍,也拿出他自己特制的重型五石強弓,瞅準了壓制指揮漢軍弩陣的幾名軍官,一連射殺了三四個曲長、一個軍司馬,才算是讓徐晃的神臂弩陣陷入短暫的調度混亂。
不過徐晃也很快注意到了對面的異狀,尤其是曹性還趁機射了徐晃幾箭,只是徐晃身著鐵甲,數石強弓多半也只能造成點皮外傷。
只有一箭射在徐晃缺乏保護的裙甲和鐵戰靴之間的膝蓋上,這個位置只有皮甲連綴上下兩部的鋼鐵,貫穿皮甲后入肉數寸,徐晃吃痛倒地,被身邊親兵救起。
徐晃已經發現了曹性的位置,憤怒地下令兩千神臂弩手統統朝那個位置集中火力覆蓋。須臾之間魏續軍陣中就被清空了一小塊,曹性身邊百余人全部被射殺,曹性也身中數箭,被壓了回去。
隨著魏續的指揮中樞被徐晃壓制,并州軍的步兵主力漸漸陷入頹勢,在四棱錐槍方陣和鐵甲斬馬劍陷陣兵的沖殺下漸漸難以抵擋,明明人數占優勢,還是逐漸敗退。
半個時辰的血腥殺戮,呂布赫然發現自己五萬五千人對付張飛的三萬七千人,居然沒有打出優勢。只是騎兵迂回一側略占優勢,但步兵陣戰的那一側劣勢更大。
他還沒把騎兵側的優勢轉化為成功的迂回包抄,魏續那邊的步兵已經要被徐晃正面突破、徹底鑿穿了。
呂布只能拼命把僅剩的預備隊往魏續方向添油調撥,確保魏續不被鑿穿,騎兵側僅有的優勢也就都送了回去。
“原來哪怕沒有馬超,我也占不到多少便宜!這仗還怎么打!為什么我們并州兵沒有那么精良的器械、那么健壯負重優異的戰馬!”
呂布心中充塞著不甘心,最終卻等來了背后馬超一萬五千騎兵趕到戰場、發起背刺沖鋒。
呂布都沒擊退張飛,如何讓全軍掉頭迎擊馬超?也只能是讓后排掉頭,抵御夾擊。
馬超的一萬五千人,倒也不算太欺負呂布。因為馬超要顧及部隊大范圍戰略轉移的機動性,所以依然只有五千騎是全身板甲的鐵騎兵,剩下的一萬人是皮甲的輕騎兵,弓槍并用。
發動第一波背刺沖鋒的,也只是五千鐵騎,其他選擇騎射騷擾、等呂布軍陣亂了才殺上來近戰收割。
不過這也已經足夠了,呂布本來就沒打出優勢,半炷香之后就在背刺的血腥屠戮下陷入了總崩潰。
魏續被殺得七零八落,帶著殘兵瘋狂逃竄進平陽城瑟瑟發抖,為了防止追兵趁機搶城,魏續至少堵了五六千人的后隊沒進城、就搶著關了城門堵死。那些沒進城的傷兵、斷后步兵,當然只能在絕望中選擇直接投降。
呂布眼見事不可為,怒吼一聲,帶著騎兵果斷撤退,他也如約親自斷后。
徐晃圍住平陽南門,還試圖打掃戰場瘋狂抓捕魏續的并州步兵戰俘、分割包圍迫降。
張飛本人帶著幾百親衛騎兵,加上馬超的主力,一起追擊呂布。
張飛馬超二人合力,與斷后的呂布親自廝殺。
馬超因為是繞后背刺的,先趕到戰場,所以獨力和呂布血拼了七八十合,張飛這才趕到戰場,兩人并力大開大闔狂捅猛刺。
又過僅僅三十余合,呂布戟法便漸漸散亂,血戰許久的體力也有些不支。
張飛跟他情況差不多,兩人都是血戰消耗了一個時辰了,但馬超是剛投入戰斗不久的生力軍,體力還充沛得很。
累計搏殺到一百五十合,馬超一槍矢貫而至、驕夭如龍,趁著呂布畫戟被張飛蛇矛纏住的機會,直取呂布面門。
呂布奮起渾身潛力閃避,還是被捅在頭盔的裝飾翼上,鋼盔被劃開一道口子,直接掀飛在地。
呂布只覺腦瓜嗡嗡恍惚,本能地棄了方天畫戟,掣出佩劍撥馬就逃,喝令身邊親衛騎兵誓死掩護。張飛馬超被纏住,連殺呂布身邊數十騎親衛,才被丟盔卸甲棄了畫戟的呂布減輕負重、發揮馬速 跑遠了。
馬超:“赤兔馬不愧是汗血之屬,耐力和速度都是一等一的,就是負重不行。呂布肯棄兵刃重甲而逃,還是追不上啊。”
張飛:“這三姓家奴!也有如此怕死的時候。也罷,記得子龍經常吹噓,當年他殺退體力不支的呂布時,也是這般光景。
咱今日雖殺不得他,卻也跟子龍當初撿便宜時局面差不多了,以后就輪到二哥羨慕我和子龍了。”
兩人收攏兵力追殺一陣,又殲滅了呂布三千余騎跑得慢的部隊,余部徹底跑遠了,張飛馬超才收兵回去跟徐晃會合。
至于魏續那點人馬,只要呂布逃了,也不過就是甕中之鱉,什么時候都能吃。
整個河東太原戰場可謂大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