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做出決策后不到半個時辰,視角重新切換到江北的曹軍皖口水寨。
如今的孫曹聯盟,毫無疑問曹操是絕對強勢的一方。所以無論周瑜在南岸對孫吳的部隊做何種精妙戰略部署,他都沒資格請求曹軍配合,更不可能有資格指揮曹軍。
哪怕他的水戰才華、確實遠勝曹操方任何一名將帥。
周瑜能做的,只是把他自己打算如何應對的消息,通報給曹方,希望曹方自己做出抉擇、如何讓曹軍的利益最大化、損失最小化。
如前所述,自從二月份曹操徹底滅了袁術之后,如今淮南曹軍的主要將領包括夏侯惇、曹仁、李典、于禁四人,率領曹軍精兵六萬,幫周瑜夾江協防。
這幾人里,地位最高的毫無疑問是夏侯惇。不過曹操也知道,自己這個堂兄弟打仗并不是很出彩,所以夏侯惇事實上只是監督全軍的角色,確保部隊忠于曹操,具體指揮細節不會過多干涉——
三國演義里面,夏侯惇的實力顯然是被貼金強化了的,他的史實軍事才能比夏侯淵差不少。這一世只不過是因為蝴蝶效應,曹操壓根沒機會被呂布偷襲,所以夏侯惇一生中最主要的一敗仗沒機會打,導致他至今為止戰績看起來還沒那么丑。
正史上的曹操,在派將領帶兵方面,還是非常重用夏侯家、曹家人的,其中夏侯家比曹家更重些,如今淮南軍中夏侯惇地位才高過曹仁。
主要是曹操父親曹嵩是夏侯氏過繼給曹騰的,而曹洪曹仁都不是曹操親兄弟只是“從弟”(演義里說曹洪是親兄弟,所以會讓人奇怪曹操對曹洪的重用程度為什么這么低),這就說明他們不是曹嵩所生,而是曹嵩過繼后那些宗法上的兄弟所生,沒有血緣關系。
相比之下,夏侯惇、夏侯淵好歹跟曹操是堂兄弟級別的血緣關系,曹操這人更信任血緣甚于宗法。
歷史上夏侯惇在曹操最后六年里屯兵居巢、壽春,一直全權負責淮南軍務對抗孫權,至于戰場上聲威赫赫的張遼,也不過是被夏侯惇節制監督而已。同期曹仁負責中路襄陽防荊州關羽、夏侯淵負責西線漢中防益州劉備,可謂三人每人給曹操鎮南方益、荊、揚一州之敵。外姓將領哪怕再強,也沒獨自不受節制擁有五萬以上兵權的。
可以說,直到后來曹家一代不如一代、讓司馬懿總督關西大軍以前,就沒有把兵權大規模全權放給外姓人的。
如今曹操用夏侯惇為帥,也不過是重復鎮居巢、壽春的歷史慣性罷了。
夏侯惇這幾個月里也沒閑著,他雖然自己直接指揮不是很強,但好在用將眼光還行。正如歷史上他能給張遼李典施展的機會,如今也是一樣。
夏侯惇利用這段窗口期充分了解對面的敵情后,他親自坐鎮淝水下游、巢湖出口處的居巢縣,統籌全局。同時利用曹仁擅長守城的特性,把曹仁布置在更前線、位于長江更上游的廬江郡治皖縣,輻射廬江全境。
另外他覺得于禁、李典二將中,于禁似乎更有水戰天賦,就選了于禁率領曹軍的水軍船隊、而李典負責指揮曹軍的陸路機動防御力量——
這個眼光也沒有問題,因為歷史上,曹操在后來赤壁之戰時,也有讓于禁、毛玠督領一部分水軍,所以于禁確實是北方將領里善于治水軍的了。
(注:演義里蔣干中周瑜計導致曹操殺蔡瑁張允的事兒是編的,但蔡瑁張允也確實本來就沒怎么被重用。于禁給曹操督過水軍的事兒是真的。)
當然了,原本夏侯惇其實還有一個選擇,但因為某些特殊原因暫時無法實現——那就是讓今年才十七歲的陸遜擔任水軍將領。
這一世的陸遜,雖然還屬于血氣方剛的少年人,但他三年多前虛歲十四的時候,就已經正式投靠曹操、在那幾年天下太平的諸侯種田期里,幫曹操從無到有建設起了海船商隊和遠征三韓的運兵船隊。
當然,以陸遜當年的年紀,做到這一切似乎有點不真實,但這其實是仰賴了陸家原本作為吳郡第一望族、家族本身就有一定的航海經商傳統。陸遜這一支逃出來的時候,多多少少帶了家族的幕僚、從人,有技術基礎也有航海經驗。
有了完善的團隊,還有少家主帶領,才勉強起步、隨后在實踐中快速積累經驗。有些事情其實就是門檻高,別人沒機會嘗試,你有機會摸爬滾打,加上陸遜天賦好,十七歲就成長為航海專才,也并不奇怪。
何況曹操前面三四年的對外發展環境很好,只是讓陸遜航海探險開地圖、幫商船隊開拓航路,并沒有要陸遜打海戰過。所以陸遜可以在一個相對和平的航海環境下快速成長。
但可惜的是,也正因為過去三年半陸遜的工作環境很和平,他自己苦學、用心歷練,積累起了水戰的天賦和基礎心得,但沒有表現機會,外人也就不知道。
包括曹操都不知道陸遜到了水戰戰場上能不能打,只是對陸遜的航海才能百分百信任。這次夏侯惇曹仁來淮南鎮守時,曹操也提前把陸遜叫去、先宴請招待,問了陸遜對自己這幾年成長的心得,想摸摸陸遜的底。
曹操沒想到,才十七歲的陸遜已經因為早年的家族悲慘經歷,歷練出了跟他年齡完全不相稱的隱忍。曹操的智商當然高于陸遜,但他低估了敵人,也就沒看出陸遜看出了他的意向。
曹操問陸遜這幾年有沒有提升水戰的兵法,陸遜直接就領會到:曹操這是想讓他去帶曹家水軍、幫助孫權了。
孫堅當年殺了他祖父陸康,隨后他在吳郡老家的那些族人又買通死士殺了孫堅報仇、這些族人又被孫策屠族。這一世的陸遜、陸績跟孫家可謂是三代交替滅門的血仇,陸遜怎么可能去幫孫權賣命呢?
所以,哪怕對他個人的事業成長沒好處,陸遜依然第一時間就扮豬吃虎認慫,說自己年少,這幾年學的只是航海開船、水文地理,對于打仗實在是毫無經歷,也不會打,讓主公見笑了。
曹操當時都沒提任命意向呢,他就以為陸遜是真的不會水戰,才輪到了于禁。
曹軍的水路帶兵將領,注定不是什么當世水戰名將了。
而陸路李典的防守任務,乍一聽難以理解,但實際上就是為了應對“如果李素仗著他的部隊擁有長江制江權、就發動從北岸曹軍薄弱點登陸奇襲作戰”這種情況的。
為此,夏侯惇曾在三月份的時候,就提前要求沿江各縣守軍立下軍令狀:無論遇到什么奇襲,駐軍千人的曹軍小縣至少要支撐五天,兩三千人的大縣城要支撐七八天到十天。
堅守夠這點時間,就可以撐到夏侯惇集中調動機動兵力、陸路前來增援。同時他還可以要求江南的周瑜也趁此一起動員集結、發揮總兵力優勢跟李素決戰,不要給李素機會打出時間差。
這個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從三月份開始,孫曹聯軍在長江南岸的防守就龜縮到虎林一線了,而江北卻一直前凸到蘄春。
哪怕李素當時在柴桑以東沒有進行太多的進攻性部署、主力都是駐扎在柴桑和鄱陽湖口,那也意味著至少從蘄春縣到鄱陽湖東口這二百多里路,南軍擁有制江權、隨處可以北渡登陸偷襲。北軍不留戰略預備隊隨時救火,必然會落入被動挨打。
事實上,過去兩個月里,李素還真就這么干過——自從三月份,甘寧的部隊在會稽郡南部站穩腳跟、通過黃山山區跟李素重新取得聯絡后。
李素就派了一個將領去會稽南部的臨海港、取代甘寧的防守任務。同時讓甘寧帶著他的部分嫡系精銳,走陸路翻過黃山慢慢轉移到柴桑。然后李素給甘寧重新配給快船,讓甘寧干過幾票騷擾北岸的事兒。
只是,夏侯惇這邊幸好讓曹仁在江北沿江每個縣都駐扎了部隊,又給李典的機動部隊留足了兵力。甘寧每次到北岸登陸,都偷不到縣城和軍事要塞,只能是在沒有城墻保護的地區搶劫一把、殺一點地方上城外的治安安保雜兵。
然后李典帶著兩萬人級別的陸軍大軍趕來救助增援后,甘寧立刻掉頭上船就跑,船速之快本就是選的李素軍中最快的快船,北方水軍根本連影子都追不上。
李典在兩個月里前后救了三次三座縣城,倒是一個城都沒被甘寧偷到,可惜幾萬曹軍靠兩條腿在北岸強行軍折返跑,士氣和狀態下降得也是頗為可怕,李素的疲敵之術頗見成效。
夏侯惇郁悶的時候,甚至一度想過歷史上曹操在合肥之戰和濡須口之戰后動過的腦子——把長江北岸沿江縣城的百姓都遷走!免得他們受到吳賊的騷擾!
而這一手,跟歷史上滿清對付鄭成功的封關禁海也可謂是異曲同工之妙,己方沒有制海權就把海邊的都撤了,不給有制海權的敵人搶補給和騷擾的機會。
當然了,歷史上曹操并沒有做成這事兒,他一意孤行這么安排,直接導致江北的百姓都逃到孫權那兒去了。(這事兒易大師講座里都提過,還作為曹操“善于認錯,不愛面子”的正面案例,以示跟袁紹的區別)
夏侯惇此刻也還沒做,或許還沒被逼到那一步。
駐扎皖縣和皖口的曹仁、于禁、李典等人,就是在這樣的局面下,接到周瑜一方準備讓主力后撤、同時讓一部分斷后部隊乘坐快船、試探性阻擊李素的軍事安排的。
周瑜通報的情況里,還翔實地說了周瑜的中長期打算:如果今天的阻擊初戰不利、周瑜就會命令帶領后隊的黃蓋立刻利用航速優勢脫離追擊、龜縮回虎林港水寨,然后部隊里的士兵,可以走陸路追上大部隊、龜縮到稍后方一些的南陵港水寨,繼續參與層層防守。
至于被堵在虎林港水寨里的那些吳軍戰船,倒是不用擔心,江東戰船數量非常充分,哪怕一批打阻擊的船被封在了虎林港里出不來,周瑜在后方也還有足夠多的戰船,讓這些陸路后撤的部隊繼續乘新船參戰。
而周瑜對于自己的戰略目的,也開誠布公地說得很清楚:他就是想拖過既不利于火攻、又不夠酷暑的梅雨季節,把李素拖到三伏天臺風天再打,同時也進一步試探李素的虛實、摸清李素新得到的援軍的兵力構成。
至于曹仁讓不讓于禁帶著曹軍的戰船先撤、從皖口港水寨回縮到南陵港水寨,就讓曹仁自己決斷了。
曹軍沒有孫軍那么富余的戰船儲備,一批船被堵在長江的某條支流小港汊里,可能后續的戰役就用不上了,除非孫曹聯軍奪回制江權。雖然曹軍水兵可以陸路后撤、將來借一部分孫軍的戰船重新投入戰斗,那就看曹仁愿不愿意自己的戰船損失了。
畢竟,皖口港是皖水匯入長江的河口,而下游的下一個大型要塞濡須口是濡須水匯入長江的河口。如果長江主航道被李素奪取制江權,哪怕曹軍依然掌握著皖口水寨的陸地占領權、掌握住皖水匯入長江的河道,他的船也開不出去了。
只要這些船開到長江上,就會被李素逮住,然后各個擊破。
“周瑜這仗怎么打得那么慫?還沒開戰就已經想好要先用長江的縱深換取節節拖時間了?而且根本沒給我們時間思考,再不走的話,如果李素擊潰了周瑜試探性斷后的船隊,那我們的船真要被堵在皖水里了。皖水可是沒法直接開到巢湖或者淝水、濡須水里的…”
曹仁不得不面對這個嚴峻的問題,迅速的思考之后,他決定還是先保一手船。反正船開走、只要水寨不放棄,聯軍就等于還是沒有實質性損失。
李素求戰不得,也不敢直接就貿然讓水師登陸、攻打皖口的陸上水寨的,那樣就會面臨“艦隊攻要塞”的劣勢,正好給曹軍大量的陸軍發揮的機會。
曹仁的退讓,并沒有失掉任何兵馬、戰船和防御據點,只是把本來就毫無險要的幾十里長江江面通行權讓了出去。
他立刻下令于禁分出主力先走、稍微留一點部隊跟周瑜的斷后試探部隊聯手,探一探李素的虛實——曹仁和夏侯惇也很想知道,李素憑空多出來的四五萬援軍,到底是什么部隊。
劉備雖然對外半遮半掩宣傳說這些是新兵(其實也不是主動宣傳的,只能說是劉備陣營允許曹軍細作打探到的情報就是如此,無法求證真假),但曹仁心里多半是不信的。
他隱約也覺得劉備可能是覺得袁紹太優柔寡斷、太慫了,就利用袁紹的優柔和慫,趁機銜解決南線。不試試李素軍的戰斗力,這個答案不可能有。
不過,曹仁決定讓于禁帶水路主力先暫時后退,也引來了陸路機動防御兵團將領李典的一個擔憂。
李典必須對自己的職責盡責,他敏銳地指出:“將軍,若是我們的水師退到皖口下游的南陵暫駐,這就等于把皖口至南陵一段的長江北岸,也進一步置于毫無防御的狀態。
要是李素再讓甘寧效法前兩個月那幾波騷擾,燒殺擄掠夾石、桐城二縣的沿江北岸之地,我們可如何防守?這些地方,連縣城原本都是沒有什么駐軍的。
因為這些地方的江面北岸,原本在我軍水師保護之下、不可能被敵人登陸,現在這種可能卻出現了。我的巡防部隊人力也捉襟見肘,可不能給敵人想在哪兒開戰就在哪兒開戰的選擇權,我們會疲于奔命的。”
曹仁也是一陣頭大,意識到水軍暫時戰略轉移出現的江北沿岸防御真空必須堵上,想來想去就指揮李典:
“你去傳令,把蘄春與廬江東線不沿江那些縣的守兵,抽調一些回來,填補皖口下游至南陵之間的長江北岸二縣,不給甘寧登陸襲擾燒殺一把就走的機會。”
李典一愣:“那東南側防長江的防線倒是防住了,正東面和東方偏北的陸路防線怎么辦?”
曹仁又斟酌了一會兒,還是當機立斷負起這個責任,拍板道:“那些地方,雖然也與劉備接壤,可畢竟是不是水路。那些地方與江夏之間是大別山區,道路難行。
李素的主力都南移斡腹、深入那么遠了,怎么可能舍易求難,放著暢通的長江水路不進攻,偏要去翻陸路的大別山呢?
荊州兵比我們北方軍隊更擅水戰,但不如吳人擅水。陸戰則是我們北兵驍勇,而且我們還有騎兵。李素真要是有那么多富余的兵力還翻越大別山來襲擾,那他也帶不了大量的騎兵。
等他們翻過山區進入淮南平原,一點騎兵都帶不了,我們卻有驍勇的青州兵和騎軍來去如風凌搗之,李素必敗,他不會干這么傻的事情的。
再說了,我素聞劉備軍中最擅翻山如履平地、來去如風的奇襲軍,名叫‘無當飛軍’,由一巴山板楯蠻將領名王平者統領,麾下都是益州秦嶺巴山的驍勇悍蠻。
可王平是關羽部將,其旗號上次還在河北戰場出現。我們主公也是跟袁紹軍互通有無、知道北線敵情分布的。王平的旗號是在端氏、蠖澤等地出現,隔太行與上黨張遼對峙。說不定劉備和關羽就是指望王平牽制張遼的嫡系部隊,在太行山上擾敵以為疑兵。王平既不在,這大巴山還有什么值得提防的?李素真來了,來多少殺多少!”
李典一想,這個理由倒是很充分,沒有再質疑曹仁對周瑜的配合。
但是希望理解,這本書其實曹操陣營很多人都還是第一次露臉。我已經是很克制了,沒有群像多線水。因為一直沒跟曹操陣營打,曹軍將領的戰績都是略寫。
現在終于要對線了,不得不鋪墊一下他們的對策。否則敵人的形象太蒼白、太依賴大家對三國的刻板印象腦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