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打那種有充分時機各個擊破的小股黃巾軍時,打掃戰場和收編俘虜的耗時,往往比戰斗本身還要久。
這不,三天前擊潰張饒之后,劉備軍就花了兩天搜剿兵器、整編俘虜、焚燒尸首。
如今一刀斬了管亥、粗略一番掩殺震懾后,剩余的近萬黃巾賊想跟劉備談投降收編,整個過程估計又要費好幾天手腳。
對于青州黃巾這種部隊而言,主將被斬后,余眾喪失斗志想跟漢軍談投降待遇,那是一點都不奇怪的——歷史上三年后他們面對曹操不也這么干么?
無非青州兵名義上投降后,實際往往還有諸多條件。比如不愿遠離故鄉、也不愿意被打散編制,試圖保持一定獨立性。
只不過如今劉備更強勢、而被他打散和收服的青州軍規模也更小,青州兵提條件的底氣自然也要弱很多。
又拖了兩天之后,張飛帶著中軍也抵達了,幽州軍嫡系部隊的兵力膨脹到了一萬五千人。
同時,被劉備徹底完成重編的青州兵,也達到了五千人,還剩七八千死硬的俘虜,也就掀不起什么風浪了。
被劉備收服改編的青州平民,包括老弱婦孺在內,總人口也接近了15萬,基本上算是把流竄到北海、東萊二郡的黃巾肅清、驅趕了。
做完這一切,算算日子已經是8月20日左右,劉備在李素的攛掇下,差不多該正式啟程東進,從北海郡進入泰山郡。
離開下密縣之前,李素最后順帶去看了一眼還在縣衙養傷的縣丞孫乾。
孫乾十天前中刀,當時重傷垂危,不過這些天歇下來,已經可以稍微下地走路了——主要他的刀傷不深,只是沿著肋骨長度很長、失血很多,但骨頭和內臟都沒事。
每天吃些溫養補血的東西靜養著,年輕人造血恢復快,臉色看起來也就沒那么蒼白了。
“公佑你好好養傷,我們明日便出兵去救泰山郡、追繳賊首烏蘇。去年灅水河畔被他逃走,也該做個了斷了。”李素閑聊著安慰了一句。
孫乾聽了,微微有些失神和失望:“這么急?劉府君僅用不到十日就擊潰北海、東萊最大的兩股黃巾賊,本地士族名儒無不敬仰感戴。
我聽說府君在遼東時,常感干練幕僚不足,求賢若渴,還想趁此機會幫忙引薦一些呢——我算不得本郡大儒康成公(鄭玄)的正式弟子,但也算跟他旁聽過一陣子,當初蒙他舉薦才得以任郡吏入仕,數年后累為縣丞。
康成公近年來在故鄉高密縣開學授徒,多有好學之士歸附。張饒、管亥禍亂地方時,康成公無可奈何,不得不躲進了即墨縣以南的不其山隱居。
從六月時起,賊情愈發嚴重,想讓學徒出山買糧谷都十分困難,才不得不考慮閉門辭學、遣散諸生。幸虧劉府君使北海百姓撥云見日,我想康成公那兒說不定還有些志節堅貞的生徒未曾遣散,劉府君何不求之?為何要急于先救泰山郡呢?”
孫乾口中提到的不其山,位于膠州灣的北部,也就是后世青島嶗山西北的一些山區。
漢末的時候,不其山屬于北海、東萊、以及徐州的城陽郡的三方交界處,是三不管的山區,所以哪怕黃巾賊作亂也不會騷擾到那種破地方去,大儒鄭玄便選擇逃到那里繼續隱居。
他手下那些學生,論輩分將來都算是袁紹的師兄弟呢,誰讓袁紹也是鄭玄的學生。
不過,盡管孫乾提出的建議很誘人,李素也知道事有輕重緩急——
鄭玄如今還沒來得及遣散的那些徒弟,無論是崔琰還是國淵、張逸、程秉、郗慮,這些人哪比得上籠絡諸葛一門的優先級?
何況其中的崔琰、程秉都是世家郡望,一不肯跟劉備二不肯遠離故鄉做官,劉備對他們的幫助之恩也沒到救于水火的程度。
還是先放一放吧。
李素想了想,答道:“多謝公佑提點,不過劉府君自當先國家之急而后私交。先誅滅首惡烏蘇、慎始慎終,再談求賢。
不過,不其山鄭氏一門諸生,因戰亂陷于困頓,劉府君自然會差人代為照料的。我這便批一鈞命,差二百軍士,運糧米五百石、雜菜果肉五百石、布帛百匹,前往不其山接濟。其余待我等回軍再議。”
孫乾還有些白的嘴唇動了動,沒有再勸。
肯出糧食布匹接濟困厄,也算是先結善緣了。
劉備居然如此“不以私廢公”,這個德行還是挺讓孫乾感動的,愈發覺得要死心塌地跟著劉備和李素干了。
幾天之后,泰山郡治奉高縣。
城中的太守衙門荒敗不堪,空無一人,如同鬼宅。
主持郡事和防務的郡丞諸葛珪,寧可宅在自己的舊宅里奄奄一息處理軍務,也不想去太守府沾晦氣。
沒辦法,那座太守的府邸,兩年前還是歸屬于張舉的——也就是那個人頭已經被李素游說、由丘力居斬送到雒陽的偽帝。
這么一號大逆首惡,作為漢臣誰敢跟那種貨色沾染上哪怕一絲絲的瓜葛?僅僅是同期在同一個郡里做過事,都夠讓人避諱上很久了。
諸葛珪的泰山郡丞也干了好幾年了,除了最近這20個月以外,再往前推那段任期,他跟張舉可是同事啊!
按照漢末官制,長史算是“常務副市長”,郡丞算是“分管民政工作的副市長”。
原本歷史上的諸葛珪,都沒熬到青州黃巾軍侵略泰山郡、也沒遇到圍城兵災,就提前憂懼病死了——很顯然,他憂懼的病因就是張舉,他是在張舉稱帝后的第二年年初死的。
只不過,這一世因為劉備驅逐烏蘇帶來的蝴蝶效應,青州黃巾軍的燎原火種提前了大半年被引燃,諸葛珪都還沒來得及憂懼而死,就趕上了戰爭。
但這反而讓諸葛珪燃起了一絲掙扎。他其實早就想眼一閉撒氣兒了,敵軍打來后,他卻忍著這口氣不敢死。
他覺得還有一絲希望洗刷瑯琊諸葛氏的嫌疑:守住城池!不要被張舉的余孽的余孽攻破!顯示自己跟張舉叛軍是徹底劃清界限的!
諸葛珪正躺在病床上喘息,他府上的仆人,已經按他的命令,把幾位少君帶來訓話。
長子諸葛瑾剛轉進門檻,連忙趨步上前、跪于榻側:“父親可好些了么?醫工說您急火攻心又加重了,還是好生調養吧。
有什么事兒過幾日再吩咐也是一樣的,孩兒今早跟著孔縣尉巡過城了,賊人今日不似準備蟻附的樣子。”
諸葛瑾虛歲十六,諸葛亮虛歲九歲,諸葛均虛歲四歲,所以諸葛均已經算是讀過不少書、也能稍稍處理一些公事了。遇到賊軍圍城,父親重病,他也只能趕鴨子上架火線歷練。
而他倆弟弟還什么都干不了。
諸葛珪咳嗽了一陣,聲嘶氣喘地吩咐:“一日不蟻附,又有什么用?今日喊你們兄弟來,是有些后事要交代。”
諸葛瑾與諸葛亮才聽了一句,連忙跪下磕頭:“父親何出此言!醫工已經說了,這不過是憂慮成疾,并非無藥可醫。只要父親保重身體、排遣郁悶,不日定當霍然!”
“不要插話!聽我說完!”諸葛珪凝起一口氣,不怒自威地喝止兒子們的無用廢話,
“我生死已不重要,這些教誨你們卻必須謹記。萬一哪天我不行了,瑾兒你也要盡量穩住孔縣尉,曉以大義,告訴他賊軍必不持久,只要守住,你們遲早還能留得清名,以大漢忠臣自居。
張舉逆賊,早在去年年底就已被幽州別駕李素、單騎入胡說降胡酋斬送,張純…雖然我等被圍困于此,內外消息不通。但以我觀之,縱然沒死,以遼東劉府君平賊兵鋒之利,張純定然時日無多了。
泰山賊烏蘇,與他攪起的這些青州叛軍,不過是張舉張純的余波而已。此前之所以猖獗,無非是朝廷專注于先誅首惡。等張純都死了,朝廷只要分出兩三成討張純的精力來對付烏蘇,他那些烏合之眾豈有不敗之理?
更何況,我們被圍城之前,還聽說朝廷邸報言道,已經派出陶謙為徐州刺史、從南翼助剿圍堵青州黃巾。所以,現在撐不住這口氣投降賊寇之人,才是世上最看不明白長遠、最傻的人。
我不希望我諸葛珪的后人中,有如此愚蠢之輩,那我可就死不瞑目,不能甘心了。你要記住,你們不僅是兄弟三人,你們也不能給瑯琊諸葛氏丟人。陶使君來了,瑯琊郡老家定然可保無虞,黃巾賊是不可能往南竄入瑯琊的了。”
諸葛瑾再拜叩首:“謹遵父親教誨,如果…如果真有那一天,孩兒也會以這番話勸說孔縣尉等人,讓他們再堅持一下,等候朝廷大軍反正之日。”
聽兒子復述了一遍他的分析游說之詞,諸葛珪總算放心了些,一口氣沒緩上來,暫時暈了過去。
結果害得諸葛瑾諸葛亮又是一陣慌亂,還以為他是心愿已了放心故去了。
這種交代后事的場合,原本只有兒子能進來,結果一慌亂,連候在門外的兩個女兒也沖了進來,抱著父親哭成一團。
“大姐二姐別亂!父親還有氣呢!只是昏睡過去了!”諸葛亮還算穩妥,試了試父親的鼻息,這才連忙拉開姐姐們,免得她們嘈雜。
諸葛一家這才安靜了些。
就在此時,門外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長子諸葛瑾連忙出門去迎,卻看到是負責守城的孔縣尉匆忙趕來了。
諸葛瑾心中一緊:“可是賊人又發起攻城了?”
孔縣尉滿臉喜色:“不是!是有朝廷援軍來了!已經有數騎先鋒殺穿圍城入城送信了,說后續大軍馬上就到,讓我們堅持幾日即可!來人自稱遼東都尉帳下軍侯太史慈,我在城頭親眼見他射殺了叛軍追兵三十余騎,突圍入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