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六的這場谷水之戰,雙方都沒有徹底實現自己的戰略安排。
郭汜賈詡想要重創馬超的后續追擊潛力、打擊馬超的騎兵戰力,但伍習的過早崩潰讓決戰的效果大打折扣。
馬超則因為太莽,暴露了他的新式裝備后,沒能在第一波猝不及防的勝利后果斷收手,陷入了消耗戰。
而且憑心而論,如果他戰前更好的謀劃的話,原本是可以在這個“首次暴露漢軍騎兵有新式一次性騎槍/標槍”這個秘密時,給敵人造成更大傷害的。最后多多少少有點大材小用、深謀淺用。
不過,這場廝殺結束后,雙方也都退兵回去進入相持狀態,舔舐傷口,對于再次野戰廝殺顯得意興闌珊。
對于郭汜來說,趁著“馬超后勤有困難,久頓堅城之下士氣漸衰”消耗一波的時間窗口已經過了。后續馬超從后方得到的物資會越來越充分,韓遂對漢軍造成的不利影響在一段時間內就會徹底消退。
另一方面,隨著這一戰打完,此后幾天之內,武威郡全境的秋糧收割工作,也全部搶收完畢了。最終壻次縣的麥子還是絕大部分被馬超軍收割了,而姑臧縣的麥子也完全被郭汜收走了。
既然不需要為爭奪今年的秋糧而戰,郭汜繼續野戰的欲望就更低了。
站在馬超的立場上,他的部隊因為鍛鋼胸甲的保護,陣亡騎兵人數遠遠少于郭汜,但那些墜馬摔成重傷的士兵起碼要養傷個把月,當然也要慢慢回血為上了。
七月的最后幾天,乃至八月初,雙方就這么相持著。馬超把營地進一步前移過了谷水,郭汜也沒阻攔,只是堅壁清野。
然后馬超就把之前在蒼松、壻次駐扎時打造的一些投石車部件運到前線,快速組裝,開始對武威郡治姑臧縣展開城防消耗。他麾下的馬岱步兵部隊人數不多,不能強攻姑臧城,所以就只選擇砸墻圍困。
姑臧縣城的城墻并不高峻,而且也是純夯土墻,沒有石頭,所以稍微砸幾天就開始出現塌方,好幾處地方都從墻壁變成了崩土堆——比如原先是兩丈多高的城墻,徹底砸爛之后就變成了一丈多高的、四五十度傾角的土堆,可以直接沿著坡爬上去。
要想再徹底砸成平地,那是不可能的,畢竟不能違反物理法則,夯土造的東西不可能跟磚石那樣塌得徹底。
若是放在往常的攻城戰環境下,這樣就已經可以讓步兵蜂擁爬坡攻城了,雖然還有一點地形劣勢,需要仰拱,但比用梯子登城墻畢竟好多了。爬梯至少是八十度的陡峭,而且梯子容易被推倒。而爬土堆最多也就五十度,而且是腳踏實地的。
可惜的是,馬岱能集結的步兵部隊還不到萬人,姑臧城內的郭汜主力部隊比他人數還多三倍呢。守城的兵力比攻城的都多得多,所以哪怕是墻破了打巷戰或者打堵缺口戰,馬岱都消耗不起。
而馬超也不可能讓騎兵精銳下馬沖土坡跟敵軍打堵口消耗戰,他就只能繼續圍著等援軍。
馬超心里一度有些怨念:為什么關羽搞定韓遂都二十多天了,還沒有援軍和步兵主力部隊跟進過來幫忙攻打姑臧城?咱騎兵為主不可能消耗在巷戰里的。
不過這種怨念也就只持續了沒幾天,主要是馬超一開始消息不對稱,覺得后方很輕松。但實際上,關羽和李素也是捉襟見肘。
后方讓張任王平徐庶把兵力撒出去控制河湟方向、打通榆中和天水之間的交通要道,每一路都只能分兵三五千人。金城郡和破羌西平的局勢那么復雜,關羽在韓遂死后被繼續拖延二十多天,再正常不過了。
說到底,還是部隊勞師遠征補給困難,一開始不能出兵太多。
馬超在姑臧城下相持消耗到八月初八,才算是等來了后方的第一隊援軍,規模是八千人。
為首的正是李素,他還帶了典韋、王平、徐庶。看起來,金城郡全境與河湟方向應該是已經安撫得差不多了,關羽和張任在后方繼續整頓收編。
李素之所以親自來,也是怕姑臧城打下來后、下一階段的運動戰,馬超戰略層面經驗不足,被賈詡算計了。而且西征追擊窮寇的事兒看起來就是要載入史冊的,不亞于竇憲班固班超,李素怎么能不親臨督導呢。
馬超親自回到蒼松縣城迎接李素,見禮之后,觀察了李素部隊的規模,不由擔心道:“沿途輜重護送,就要四五千人,除去這些護糧軍,后軍總共就一萬三千戰兵,那還是跟韓遂決戰之前。
莫非前將軍破韓遂時幾乎沒有損失?這是怎么做到的?右將軍您一次性帶來八千人,豈不是金城、河湟方向總共只有五千人留守了?”
李素微微一笑:“伯起多慮了,我是那種不顧后路的人么,別看我帶來了八千戰兵——咱之所以等了二十多天,就是在甄別瓦解韓遂殘部,擇其可用之人。
實際上,跟韓遂之戰,我軍各部加起來,戰損死者超過三千人,畢竟要消滅韓遂軍與氐族、宋建累計五萬人,死三千已經是巧用水攻奇謀的結果了。我軍戰兵,戰后剩余不過萬人。
不過,我這次給云長留了七千老兵,自己只帶來三千——差額的五千,都是從俘虜里整編來的。”
馬超聞言,這才仔細觀察了一下李素帶來的部隊,但他總覺得跟他印象里的韓遂軍炮灰完全不是一個精氣神,他不由奇道:
“韓遂軍雖也有積年老兵,武藝與戰爭經驗都不錯,可堪一用。但軍心渙散,紀律、士氣都非常堪憂。這些兵馬完全看不出是韓遂那些兵油子。”
李素得意一笑:“那就是我們整頓后方的價值所在了,這二十多天,可不是白待的。”
李素開訴苦大會、給俘虜們洗腦和轉移仇恨,這里面的價值,此刻不就體現出來了么!李素要挑新軍,也要先從那些192年之后被韓遂征募的、因為當時韓遂掛著朝廷幌子而侮辱賊巢的新兵里挑人。至于積年老賊,只配去強攻榆中城,或者到時候拉來這姑臧城,打巷戰炮灰戰。
不過細節就不是馬超能知道的了,馬超只能看著結果驚嘆。
雙方互相了解了一番情況后,李素問了郭汜軍還有多少兵力、最近動向、我軍損失情況,馬超也都一一相告,然后問問李素有什么看法:“郭汜與我軍如此相持,莫非是野戰失利后,就想固守耗糧?耗退我軍?”
李素擺擺手:“不像,我問你,你有沒有看到郭汜軍在秋收結束后的這十幾天里,從后方的張掖郡往姑臧這兒調撥糧草軍械和其他補給物資?”
馬超想都沒想,很有把握地說:“這倒沒有,這邊的秋收是七月二十六結束的,今天八月初八了,十二天了,我始終包圍監視著姑臧城。
雖然我的總兵力還不如郭汜的總兵力多,要是遇到郭汜全軍突圍,估計是擋不住的,但只要他不是大軍孤注一擲往一邊突擊,我要截斷他的輜重隊和斥候、信使還是做得到的。
所以,我很肯定郭汜在秋收結束后沒有往前方運物資。反而是有一部分騎兵部隊,偶爾趁我軍沒有集結,突然往西突圍,我兵力不足,又不敢繞過堅成輕易追擊太遠,所以都放他們走了。”
李素拿折扇在手背上輕輕敲擊:“這就對了,你想,姑臧縣作為武威郡郡治,人口相對稠密,有一部分工商業人口是不務農的,靠買糧生活。所以光靠姑臧縣本地的農業產糧,還未必夠吃,往年都是有其他鄰近的農業縣往這兒賣糧賣牛羊。
今年,武威郡的蒼松、令居、壻次等縣的糧食還都落入我軍之手了。而姑臧城里多了幾萬脫產的士兵要養活,郭汜不運糧過來,怎么可能吃得到明年春荒?
他要是繼續堅守,我們都不用攻城,只要堅持不怕吃苦,圍到寒冬臘月,到時候他想行軍遠遁都不可能,車船也無法通航,到時候郭汜就直接餓死在城里了。”
馬超想了想:“所以,郭汜最后還是想跑?”
李素點點頭:“必須的,郭汜之所以還在堅持,一方面是想多消耗掉你一些物資,讓你爸壻次蒼松這幾個縣的秋糧結余部分多吃掉一點。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想把姑臧縣的存糧徹底吃剩不多。
到時候,除非我軍把百姓活到明年春荒的口糧都搶光,否則郭汜要確保我們不能從姑臧得到一粒麥子的額外補給。所以,他才不急著把張掖的秋糧運到前線來。”
馬超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這才把前些天他琢磨不明白的賈詡的想法,大致想了個七七八八。
難怪郭汜軍拼命打擊馬超軍的戰略追擊能力,重點打擊馬超的騎兵,消耗馬超的戰馬,還在戰后保證嚴格的堅壁清野,不讓馬超從本地產馬區得到更多補充——
說句題外話,那天的谷水之戰中,馬超在戰后草草打掃戰場時,倒也搜刮補充了一批因為騎兵戰死而無主散放的馬匹,不過數量不多,不超過一千匹。
因為馬匹的目標比人大很多,受傷戰死的概率不比西涼騎兵小多少。那場血戰中,雙方死傷騎兵的馬損失也都很慘。
另外,戰后馬超想過柿子挑軟的捏,歇了幾天后集中兵力想找蛾遮塞部落等羌人的麻煩,從他們那兒弄馬,但蛾遮塞部也顯然是被郭汜關照了,中秋之后堅壁清野,嚴陣以待,把守住祁連山的谷水谷口,馬超也不便分兵進擊。
總之,郭汜是把他占領區內可以動員調集的馬匹,都集結往后方轉移機動了。
馬超原本看不懂這些招數的意義,現在被李素一點撥,才融會貫通,把情況都交代印證了一下。
李素嘆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你再派斥候去看看,派遠一點,至少往西兩百里,最好是偷偷深入張掖郡地界,看看弱水源頭幾個縣、鎮,還有沒有弱水河上的民船可以被征調了。”
馬超領命:“我這就去安排斥候,讓龐德親自帶著深入敵后探查。”
他的斥候隊當天就派出了,而且是讓龐德日行二百里,快速偵查一下。三天之后,八月十一,傍晚時分,龐德就回來了,報告說“弱水源頭果然一條船都找不到了”。
李素聽了,苦笑搖頭:“你看吧,我不在,你們就想不到去確認這些敵情,早點確認,不就早點知道郭汜賈詡怎么想的了么。那么多證據,你們有眼如盲不會看啊。伯起,為將者不能只看戰場上那點要素,你還有得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