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韋那一嗓子“韓遂已死,降者不殺”的口號,也就是隨便喊喊的,為了臨時動搖敵人的軍心讓防守出現破綻。城上守軍肯因為它這一吼、就乖乖投降的,實在少之又少。
而且典韋也不是主帥,他承諾了也不算數啊。韓遂軍中的小兵們或許不怕清算,但高層都知道韓遂是什么段位的反賊。韓遂手下從賊做到高位的,受到的嚴懲不會比當年張角手下的核心骨干寬松多少。
那可是從中平元年之前就已經開始造反、危害關西好多年的巨匪。甚至韓遂、邊章這些人當初都是被北宮伯玉和其他更元老的反賊挾持從賊的,換句話說叛軍中論資歷年限,比韓遂更老的老賊都一抓一大把。
這些人的惡性是極強的,朝廷不會輕易寬恕,他們自己的戰斗意志也非常兇頑。只要不是那種已經弩箭頂著腦門、不投降下一秒就死的絕境,他們是不會輕易投的。
大漢朝自東和帝、安帝以來,至今九十多年,西涼超大規模叛亂四次,基本上就是“打仗十年,把人口殺下去,然后和平十五到二十年,人口繁衍到河湟、河西諸谷牧場田地不夠分。被祁連山阻隔又不方便遷徙游牧,再次陷入馬爾薩斯人口陷阱。然后再血戰十年,屠掉一半多人口,恢復和平”的循環中。
九十年時間,四次十年的屠殺血戰,中間三次繁殖間歇期第一次二十年、第二第三次每次十五年,四屠三生加起來剛好九十年(第四次平叛現在還沒結束,所以第四次生育期還沒到來)
于是乎,金城城內的血腥廝殺,依然持續了將近一夜,直接被漢軍士兵斬殺就超過數千人,到第二天黎明才算是結束戰斗。
結束戰斗后,關羽等將領還心有余悸:他們剩下的士兵不過七千多人,要看守這個賊巢那么多人那么多俘虜,實在是難度很大。
李素沒敢當夜進城,他難得只帶了幾百名護衛,身邊一個猛將保鏢都沒有,駐扎在皋蘭山高處險要營地內,俯瞰戰場,直到第二天天亮后下面徹底安靜了,他才下山進城。
李素此舉,也為金城戰役的最后決戰階段,做出了實打實的巨大貢獻——他肯把身邊的猛將都派出去,讓典韋、王平先登廝殺,沒有在關鍵時刻浪費保鏢資源,這本來就很了不起了。
進城之后,關羽第一時間接應了他,把李素讓到金城郡郡守府內議事,討論如何論功行賞上報朝廷、如何安民收編周邊各縣,以及下一步的追擊。
論功是最振奮人心也最容易商定的環節,大家血戰兩日也累了,確實需要一點好消息提提神,就在一片和諧的氛圍中把功勞瓜分了,由李素上表給朝廷。
武將方面,關羽肯定是平韓遂的首功。他具體統籌了整場戰役的落地實施,各個環節都參與了,也擊潰了三支敵人主力,斬將方面親自斬了楊千萬、閻行,指揮部下射殺了宋建親衛、逼得宋建的下屬斬殺宋建來獻。
典韋主要是有斬殺韓遂之功,還有阻擋了韓遂軍潰兵退回城內的企圖,客觀上防止了后續城內的奪城巷戰難度提升。
王平沒有斬將,但在攻打金城的奪城戰中有先登之功,他的部隊在后續搜剿城內殘敵時也出力最多。張任只能排第四,他只是在昨天上午的守營戰中親臨一線,督戰統籌,幫關羽分攤了很多具體執行層面的指揮工作。
文職參謀人員方面,李素有大戰略上的定策之功。徐庶具體設想了水攻計策的細節,也確保了計策的落地執行。
尤其是在最后階段因為西面有敵人援軍路過,徐庶用了不少掩飾疑兵的手法防止蓄水企圖被楊千萬識破,這些計策微操都是李素本人都不具備的一線戰術素養。
把請功奏表寫了之后,李素大致估計了一下各人可以怎么升遷受賞,又私下里給劉備寫了一封信,作為“評估建議”。劉備可以聽也可以不聽,反正最后劉備還會自己修飾后表給皇帝的。
李素估計,王平可能要升到級別更高的校尉,張任最多做都尉。徐庶右將軍參軍的兼職不會變,但本職能升一升。
典韋運氣好,斬了韓遂,在護軍這條路上能再走遠一點,不過要做到“中護軍”還有難度——“中護軍”的話,只有大司馬或者大將軍下面可以設此屬官(護軍都不是朝廷的官職,而是幕府的官職,中護軍隸屬于大司馬或大將軍幕府。)
而關羽和李素已經非常高位了,不可能因為殺個韓遂就直接升官,加一點封侯的戶數倒是可以的,肯定要涼州戰役徹底結束后,一次性討論升官。
另外,因為朝廷上大驃車衛四個位置都被各方諸侯占滿了。只要皇帝還是劉協,除非轉文職,否則上面沒有位置。
至于李素,除非給三公,否則他已經是秩在九卿之上,根本挪不過去。
所以李素想來想去,為了避免劉備難做,在私人書信里幫劉備想了一個新的賞賜升官制度,叫做“開府儀同三司”。
這不是李素瞎想的,也不是李素故意要把后面朝代的賞賜拿到現在來用,而是有基礎根據的:
歷史上,“開府儀同三司”要到魏晉的時候才正式確立為一項常設制度,意思是說受此封賞的人雖然不是三公、但是可以享受跟三公一樣開府治事的辦事機構、享受三公的儀仗禮制。
可以近似理解為“享受三公待遇、像三公一樣處理事務、但不是三公”。
不過,最早的此類待遇實際特例,其實是郭汜和樊稠——歷史上的194年,郭汜樊稠擊敗韓遂馬騰后回朝,實現了跟李傕“并開府視事”,導致長安城里有李傕郭汜樊稠三個將軍府,和三公三府,合起來一共“六府”治理朝政。
如今樊稠因為幾年前的蝴蝶效應,就在陽平關戰役種被射殺了,郭汜因為前年立功比李傕快,最后也是以驃騎將軍的位置得到開府。所以“右將軍開府”和“后將軍開府”并沒有實際發生。
李素覺得給他自己和關羽抄歷史上郭汜樊稠的待遇有點不吉利,而且搞特殊化顯得很跋扈、目無朝廷,所以就勸劉備先設立制度、形成常法,然后用常法封賞,不要搞特殊化。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涼州平定之后,關羽就是“前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李素就是“右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在“部級”的九卿和“國級”的三公之間再弄個“副三公級”。
討論完心情愉快的升官發財問題后,剩下的就是棘手的硬骨頭:如何處理俘虜和周邊各縣殘敵。
李素和關羽討論之后,先派出張任帶兵三千,分取金城郡剩余諸縣。讓王平帶兵兩千,順著黃河源頭來路方向挺近,跟還在劉家峽的徐庶回合后,把徐庶的三千人也帶上。
逆黃河翻積石山,去枹罕、興國等地,把宋建的地盤能收編多少就收編多少。如果遇到敵人繼續擁立新主抗拒,或者是逃離枹罕繼續深入青藏高原,那就守住枹罕的積石山隘口后,暫時別管了。
積石山就是祁連山的南側支脈,一般認為青海甘肅邊境西北東南走向的那條大山脈才叫祁連山。而從青海湖以南轉為正南正北走向、分隔青藏高原和甘南地區的那條山,就是積石山。
李素現在也沒有深入青藏高原追殺殘敵的兵力和后勤,所以把黃河從積石山流出青藏高原的那個隘口堵住就行了。
王平張任走后,關羽坐鎮金城的剩余兵力就更少了。他非常擔心俘虜察覺到空虛后再次叛亂。
但這些涼州賊雖然可惡,殺俘還是不祥的,所以李素關羽商量之后,提出了只懲辦有叛亂罪行的人。
完全不殺也不行,因為這些人造反習慣了,已經到了比李自成張獻忠還反復無常的程度,動不動就降而復反。
李素建議道:“哪怕是普通賊兵,如果直接赦免,難免給他們留下可以輕易反復無常的印象,不利于朝廷整肅樹立新氣象。而且這些人都危害國家多年了,稟性難移。
這樣吧,先把年齡三十歲以下的年輕賊兵、沒有官職的基層賊兵挑出來,而且要確保不是父子兄弟都在賊軍中當兵的。如果是那種父親那一代就已經從賊、兒子跟著從賊的賊兵世家,不能挑。”
關羽眼神一瞇,知道李素是要甄別性地殺雞儆猴了,問道:“挑出來之后呢?這些年輕賊兵應該反而罪惡不大才對。”
李素笑道:“云長誤會了,我挑出來當然不是要殺這些人,我是覺得,可以讓他們互相拷問、訴苦,說說他們當初是如何從賊的、被誰逼迫勸誘從賊的,誰拉的壯丁。
然后通過這些從賊年限資歷較短的士兵的指證,把那些從賊十年以上的、尤其是在黃巾之亂爆發前就已經做賊叛國、消耗大漢國力、甚至要對黃巾爆發負責的鐵桿老賊揪出來。
咱就劃一條線,基本原則是中平元年就開始做賊的,全部肅清了。中平二年到四年之間、張溫董卓來平西涼之前,那三年從賊的,罰作苦役,服刑數年贖罪。中平五年之后,因為賊勢徹底糜爛,良民被裹挾的,只要之前是投誠而非抗拒被俘,那就赦免,允許收編為軍。”
李素這么劃線,也是考慮到中平四年五年那一撥從賊的太多了。當時的涼州刺史耿鄙討伐韓遂,但耿鄙本人又貪又無智,結果把他征調的六郡官兵都白給了,六郡討伐官兵被圍殲后幾乎全部從賊保命。要是劃線年份劃得再晚,這些188年之前還是官軍的士兵都要被清算。
另一方面,馬騰也是那時候從討賊官軍變成從賊的,現在既然在用馬超,這條線稍微寬松一些吧,也是對馬超的一種恩威并施敲打。
關羽也沒什么別的辦法,只好允許開訴苦大會分化賊軍俘虜的內部團結。
這些人已經積重難返,必須把他們的仇恨從對漢庭的仇視轉移到對當初拉他們壯丁的人身上,讓他們劃清界限,才會有可能改過自新重新做人。